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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小唯,小唯,你醒醒啊……”
      我感觉我的身子好像在一艘帆船上不停地颠簸,随着耳边的声音越来越轻,大脑的意识也愈发模糊,让我辨别不出到底是谁在发声。
      但仔细想想,除了我那个刀子嘴豆腐心的好姐妹程期也不会有其他人了。

      “家属请在外面等候。”
      随着一人的说话声,刚刚还在我耳边围绕的声音消失。
      伴随着声音的消失,随之而来的是一些瓶瓶罐罐碰撞发出的声音,和一些我听不懂的词眼。
      我的意识越来越模糊,就算是眼前剧烈的光照也不能让我醒来。
      随着耳边“嘀”的一声,我像是掉入了一个无尽的深渊。
      我应该是要死了吧。

      .

      等我再睁开眼时,眼前的场景让我大吃一惊。
      这里的街道古色古香,但却空无一人,周围的商铺屋子全都紧闭着,透露着一丝诡异的气氛。
      我抬眼一看,面前唯一开着门的建筑便是眼前的这一个小馆子。
      眼下也没有别的去处,虽然这小馆子透露着诡异的气氛,我也只能硬着头皮走进去。

      走进去后,我发现这小酒馆也空无一人。
      周围空着的桌椅看起来生意十分惨淡,整个店内唯一活着的生物便是坐在正前方熬着汤的一个老婆婆。
      说来也奇怪,一个小酒馆的厨房为什么会跟对客厅放在一起。
      我直觉这个地方的诡异的事情只有面前这一位熬着汤的老婆婆才能替我解答。
      我走上前,礼貌地询问:“老婆婆,请问一下这里是什么地方?”

      老婆婆掀开眼皮看了我一眼,缓缓答道:“忘川。”
      我一惊。
      婆婆所说的忘川跟我脑子里想到的忘川是一个地方吗?

      老婆婆慢慢放下手中的木棍,抬起头看向我:“孩子,执念未解,心愿未了,你便去不了那边。”
      婆婆的眼神浑浊,虽然她说了一堆我听不懂的话,但我还是选择相信她。

      听婆婆说,她是这奈河桥的过渡人,人称孟婆。

      我顿时了然,我果然是死了,居然还能遇见孟婆。

      孟婆说,她负责给过桥的魂灵喝上一碗汤水,就是活着的时候就有所耳闻的“孟婆汤”。只要喝上一碗孟婆汤,二十四小时之后就会忘记前世的一切转世投胎。
      至于那二十四小时做什么?听孟婆说,是让魂灵回到人类世界去看一看,最后看一眼亲人、朋友、爱人。
      孟婆说:“孩子,你的执念是什么?”

      我的执念吗?
      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个人的身影,虽然几年未见,但他还是记忆中的模样。
      我摇摇头,不愿再去回忆。
      我的执念对他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是一件让人困扰的事情。
      我说:“我没有执念。”

      孟婆那双浑浊的眼睛像是看透了我心底的想法:“你要面对的。”

      这句话我听懂了,但我没想好是否去面对。
      孟婆似乎是明白了我所想,她并没有强迫我,而是让我在店里留了下来,替她打工。
      她说:“我留你下来的这些时日不是你的避风港,你不能在这里逗留太久,时间一旦超过九十日,你便不能再转世到下一世了。”
      她要我想清楚,我的执念只能自己面对。

      于是我留在孟婆这里打工,每天的任务就是给要转世的魂灵端汤,孟婆负责熬汤,我负责跑腿。
      我在这个小楼里看尽了过往魂灵从前的事迹,有因病而死的,也有抑郁症自杀、也有跟我一样出意外身亡的。绝大多数的人在听完孟婆的一番话后都选择面对自己的前世,选择喝下那一碗孟婆汤,然后去到人间度过这一世的最后二十四小时。
      也有少部分人会跟我一样,但在这儿的时间都没有我长,很多比我晚来得都比我更早去面对了。

      我待着这里的第八十九日,孟婆打断了我扫地的动作。
      她眼里的浑浊还是跟我第一次见到她时一样,但好像其中多了几分别样的情绪。
      她说:“时间到了。”

      我的时间到了。我必须做一个选择了。
      这么些时日,我看尽了人间的是非,人与人之间的爱恨情仇。从前的我不知道,但现在的我知道有远比我的那一段更轰烈更遗憾的感情。他们都要面对,我也要的。

      我缓缓说出口:“他好像还爱我。”

      我说出这么多年我一直没有说出口的话,虽然底气看起来是那么的不足,但我还是说出口了。
      孟婆叹了口气,说:“你可以回到你死前的二十四小时,但这二十四小时就是你回人间看望的那二十四小时。时间一到,你便会忘记这一世的所有记忆,顺着忘川河流去往下一世。”

      我朝孟婆缓缓鞠躬:“谢谢。”
      我喝下了那一碗孟婆汤。
      .

      等我再睁开眼时,原本属于孟婆屋子那儿的装潢已经消失,眼前很昏暗,但通过窗外的月光,我认出了这是我从前的卧室。
      我按亮了墙上的开关,灯亮了,房间熟悉的模样落入我的眼帘。
      我深吸一口气,侧头看了一眼放在床头的闹钟,正好是午夜十二点刚过十几秒钟。

      我的第一个小时,开始了。
      我走出房间,看到客厅里的灯光还亮堂着,沙发上躺着一个烂醉如泥的女人。
      是我的闺蜜程期。
      她经常蹦迪到这个点才回家。
      生前的时候我就习惯这个点起床把她收拾好再回房间睡觉。
      我和程期是高中就玩在一起的,感情非常好。
      我从小父母离异,是两边都不想要的拖油瓶,所以一直跟着奶奶一起生活。在上大学之前,除了校服我没有一件衣服是新的。
      程期跟我不一样,她家境很好,一直都是父母捧在手心的小公主。至于我俩怎么玩到一起的说来还真是说不上来,就莫名其妙走到一起。
      程期嘴巴狠毒,经常会说一些数落我的话。但我知道她对我真的很好,她为了让我不是一个人特意从家里的大别墅搬出来跟我一起住。逢年过夜,我无处可去,她便带着我一起回她的家。高中的时候很多人都因为我的混混小叔远离我,只有她选择一直陪在我身边。
      愿意靠近我的只有程期和谢昀。

      我把程期收拾好送回房间。
      房间里只有床头灯是开着的,整个房间一片昏暗。
      我坐在床边,摸了摸程期的脸颊。
      梦中的程期似乎感觉到我的存在,用脸颊蹭了蹭我的手心,嘴里含糊不清地嘀咕:“唯唯。”

      那一瞬间,我差点忍不住哭出声。
      死前的那天也是这样,等第二天程期醒后我俩准备去小区对面的餐馆吃一顿晚饭,结果就在过马路的那一瞬间我出了车祸。

      我只有最后二十四小时了,这是我最后一次见程期了。
      我现在要去见另外一个人。

      我收拾好行李就出门往B市赶,哪怕是凌晨也还是有途径可以乘车到我们从前所在的那一座城市,谢昀所在的地方。
      第五个小时,我到了B市。
      天边开始泛起白光,天亮了
      我照着记忆中地址找到谢昀的家。
      这是我最后的机会,我心里也没底,这么多年过去,我不确定他是否还住在这。我也早就没有了他的电话号码。

      到谢昀家附近的时候,我并没有马上去敲门,而是往前走了几百米走到我们从前常来的篮球场。
      那时候谢昀喜欢篮球,但因为球技不精经常被摁着打。刚开始他并没有很在意球技这个事情,他觉得这个就是一个兴趣爱好,也没必要跟人去争个输赢。
      是什么时候起呢?
      好像是校篮球比赛结束后,他突然开始苦练篮球。经常顶着烈日到这个不算很大的篮球场这儿打球。

      我问他怎么突然这么拼命,之前不是说当兴趣就好了吗?
      他说跟别人打赌了。
      我问他跟谁打赌了?为什么要这么做。

      谢昀不善言辞,支支吾吾了半天才憋出一句话:“因为对方是林伟,他以前欺负过你,我想让他给你道歉。”

      我这才愣住,我的确很长一段时间都受着林伟对我的欺负。他对我使用校园暴力,班上的人都知道,却无人在意。
      我初中三年就在别人的欺凌当中度过,一直到高中我遇见了谢昀和程期,从那以后便没有人再欺负我了。

      我坐在公园的长椅上坐了两个小时,脑海里回忆着之前发生过的一件又一件事情。
      此时天空以大亮。
      我的第八小时开始了。

      我走到谢昀家门口,深吸一口气按下了门铃。
      在等人的空隙,我一直在给自己做思想工作。例如等到门那头的人开门后我的第一句话是什么,我该做一个什么样的表情。

      但正当那一扇门打开时,对上那一张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脸,刚刚脑海中演练过的被我忘得一干二净。

      谢昀似乎看到是我很惊讶,愣了几秒钟才带着不确定的语气问:“祝唯?”

      我敛了敛自己的情绪:“好久不见。”

      谢昀问我:“你怎么会在这?”

      我不知道怎么跟谢昀解释我为什么会突然过来找他这件事,但不需要我去刻意想一些理由。
      我说:“你能陪我一天吗?”

      下一秒,我听见谢昀说了一声:“行。”

      看吧,我说他还爱着我。

      第九个小时,我跟他站在我们从前的学校。
      学校已经翻新过好几次了,除了大体的建筑,里面的装潢已经不是记忆中的模样了。
      走过一道矮墙前,上面挂着一个横幅。
      六月底,高考结束没有多久。这个横幅上面被各种用黑色记号笔写的名字堆积得密密麻麻。

      我突然想到了从前我们也干过这样的事情。
      那时候学校组织我们高三的学生到操场进行最后的动员会,其中有一个环节便是让我们在横幅上签字并写上我们想说的话。
      程期潇潇洒洒地在横幅上写上一句“向往自由”然后在旁边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她把笔递给我:“来唯唯,你写。”

      我接过笔,在横幅上方停顿了很久,最终下定决心在上面写下一句话——
      “去看海”—祝唯

      程期笑着问:“唯唯你想看海啊?”
      我腼腆地笑着点头。
      程期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似乎是想到了很早之前的事情:“好像是啊,之前你跟我说过,以后想住在海景房里,这样就能天天看海了。”

      听到这话,我反而开始说起之前是自己白日做梦说的话:“我现在呢倒也没有那么远大的理想,就想趁着高中毕业以后能有机会去看一次海,在海边看一次日出。”

      我的话音刚落,就听到面前响起程期的叫喊声:“哎呀谢昀。”
      我一愣,微微侧头看到谢昀就站在我身后。
      他个子高,一米八的大高个站在我一米五五的身高后面身高差一下就显现出来了。
      我觉得夸张一点他甚至能给我挡太阳。

      程期问:“你名儿签了吗?”
      谢昀摇头:“还没有。”
      程期便把黑色记号笔扔给他,嘴里调侃道:“往唯唯旁边签。”

      我感觉自己的脸颊在发烫,悄悄看了一眼谢昀,他也是,脸上泛着红晕。
      我和谢昀两个人对彼此的心意都心知肚明。
      他会在我被数学题困住的时候耐心地替我解答,每周五放学的时候会特意绕路送我回家,为了在我生日的时候送我一个漂亮的水晶球,他把自己的生活费省吃俭用存下来只为了买那一个放到现在已经廉价了的水晶球。
      虽然我和谢昀没有在一起,但我们早就已经约定好彼此的未来。在一起成为正式的男女朋友只是时间问题。

      谢昀在我的名字旁边写下他的名字,就在我以为他写完了的时候,我看到他又提笔写了一句话——
      “我陪你”。

      “去看海。”
      “我陪你。”

      我从思绪中回过神来,见谢昀正盯着墙上的那一个横幅发愣。
      我的视线也跟着落到上面,当年我们签字的那一条横幅早就不知道被扔到哪里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条又一条新的横幅,上面的誓言约定梦想也已经被学弟学妹而代替。我的青春结束了,他们却还正值青春。

      我从口袋中掏出一支记号笔,在谢昀震惊的眼神当中上前在角落写下自己的名字。
      我回过头,把笔递给谢昀:“一起来吧。”

      谢昀眼里的震惊已经消散,他沉默片刻后接过笔,缓缓上前一步在另一处的角落写下自己的名字。

      .

      我跟他漫步在校园的大道上。
      这里的路段一直没变,还是从前的模样,花坛两边的参天大树将这一道校园道遮掩在树荫下方。
      从前我就习惯跟谢昀一起在饭后在校园道上漫步,在学业之余忙里偷闲是最幸福的事情了。

      第十一个小时,我和谢昀从校园里出来,在附近的面馆里吃了一顿午餐。
      这家面馆已经开了十多年了,他们上学那会儿就一直在吃。因为这家店的价格很实惠,学校没餐的时候我基本上都是在这里解决的。
      老板娘还认识我和谢昀,见到我俩一起来的时候还有些惊讶:“小同学,真是好长时间没见了。”
      我笑了笑,跟谢昀在靠角落地一桌坐了下来。
      老板娘问我高中毕业以后去了哪里,我说:“去了A市,在那边读了大学毕业就留在那边工作了。”
      “难得你们还会回来,”老板娘感慨,“这么多年了你俩是在一起了吧?从前我就跟我男人说你们这一对肯定成。”

      老板娘的话一出,我跟谢昀都愣住了。
      一时间,我俩都没有开口反驳这句话,的确,当年很多人都觉得我和谢昀会在一起。
      我抬头看向谢昀,却发现他一直在看我。
      他的眼眸漆黑,里面似乎有一些别样的情绪。
      这是我从前不曾见过的谢昀。

      吃完面后,我俩从这里出去。我并没有什么目的地,我就想跟谢昀在一起。我俩绕着这一段路走着散步,偶尔会聊上两句。

      我抬眼看他,发现他正心不在焉地看着别处。
      我低下头,垂着眼收敛了自己眼中的情绪,装作不知道。

      第十二个小时,我拿出手机,正好看到手机里有一条关于诈骗的未读短信。
      看到这儿,我不禁笑了起来。

      许是听到我笑声,走在我身边的谢昀诧异地问了我一句:“你在笑什么?”

      我举起手机:“你还记得这个吗?”

      .

      那是高二时候发生的事情。
      那段时间在手机上发生了一种新型的网络诈骗,骗子会通过盗取别人的社交账号来骗取号主身边的朋友亲人。
      我的账号就不幸中招过。

      那一天我被程期拉着去她家跟她一起打游戏,她的哥哥刚买了一个新的游戏机,程期美其名曰说替她哥哥先试试手。
      游戏打到一半的时候,程期突然放下游戏手柄:“对了唯唯,我准备养一只猫。”
      我抬起头:“养猫吗?”
      “对啊,我昨天给你发图片了,你没有看到吗?”

      闻言,我一边答一边拿出手机:“我没有看到呀。”
      “奇怪。”我发出一声惊呼,我发现我的社交软件登不上账号了。
      程期凑了过来:“怎么了啊?”
      我把手机递给程期,她看了一眼屏幕上弹跳出来的提示,若有所思地说:“好像是被盗号了。”

      我拿回手机,嘴里嘀咕道:“真倒霉。”

      “没事,你申诉一下就行了,”程期从她自己的手机中翻出照片,“从我这看吧,是不是很可爱?”

      我的注意力被程期手机中的猫猫吸引过去,很快就把账号被盗的事情抛之脑后。

      我一直在程期家玩了一下午,一直到黄昏才起身回家。
      程期留我吃饭,我想起今天是那个男人回家的日子,奶奶特意叮嘱过我让我今天早点回家便拒绝了。

      我住的地方是城中村,车子停在村口,从公交站到家的一段路是需要步行的。
      因为回家的时间比我预料的还要晚一些,担心回家会挨骂我是一路跑着回去的。
      快到家门口的时候,我隐隐约约看到有一个熟悉的人影站在家门口。
      我眯了眯眼睛,待看清站着的人后,我赶紧挥了挥手:“谢昀!”

      谢昀回过头:“唯唯!”

      我在他面前停下,手掌撑着大腿喘气,没等我问出他为什么会在这儿的问题,谢昀先一步抓住我的手臂:“唯唯你没事吧?”

      我一头雾水:“什么?我能有什么事情啊?”

      谢昀见我是真的没事,便跟我讲了事情的缘由。
      是今天下午的时候谢昀的社交软件突然收到了“我”发给他的消息,消息的大概内容是说我出了车祸,现在正在医院,想向谢昀借五百块钱。
      谢昀收到我消息的那一瞬间就慌了神,也没敢多问立马就把钱转给“我”,后面再发消息询问的时候“我”便没有再搭理他了,他急得不行,立马动身到我家来找我。

      谢昀说:“我刚到没多久,不敢贸然进去怕给你造成不好的影响,正犹豫的时候你就回来了。”

      我的注意力却不在这里,反而很在意那五百块钱:“你怎么这么蠢啊,我能出什么事情?而且就算是问你借钱你怎么不打电话给我确认一下?这钱怎么办啊?”
      五百块钱在当时是一笔巨款,是谢昀半个月的生活费。

      可就在我急不可耐的时候,谢昀反而笑了。
      他抓了抓头发,道:“还好你没事,你没有出车祸这才是万幸。”

      我一愣。
      看着他反而松了一口气的情绪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会有人在被骗走半个月生活费的时候不生气不难过,反而在庆幸你没有遇到不好的遭遇。

      那时候的谢昀,是真的在意我。
      很在意。
      .

      我低头轻笑了声。
      “谢谢你,谢昀。”

      第十四个小时,我跟谢昀去了我们市中心一个喂鸽子的公园,
      上高中的时候我就经常和谢昀在这里喂鸽子。
      那时候也不知道什么原因,谢昀总是会比我更受到鸽子们的喜欢,明明拿地都是同样的饲料,但谢昀那边的鸽子总是比我多。
      后面或许是看到我有些气馁了,谢昀竟然跟鸽子开起玩笑。
      他说:“行啦行啦,我这边没有了快去姐姐那边吧,你们再不过去姐姐要跟我生气了。”
      当时我就有一些破防,嗔怪道:“你这是在说什么浑话。”
      其实说来当时也有一些触动。
      那些话说出来当然不是给鸽子听的,是用来哄我的。

      第十七个小时,我跟谢昀坐在一家小餐馆门口吃饭。
      这里也是我们当初最常来的一家店,当时学业过于繁重,程期吃腻了学校里油腻的夜宵,便拉着我跟谢昀一起逃学出来吃大排档。
      这家店在巷子深处,虽然招牌不明显,但味道却意外得好。

      这家店门口的餐位正好在另一个人巷子的出入口。
      坐在这里还能看见最初我们相熟的地方。

      那个晚上的事情就算是过去这么多年了我还是记得很清楚。

      那是秋末,天上下着雨,因为是秋天的原因风中带着丝丝凉意。
      周五下完晚自习已经八点多了,我想到最近家里的情况,知道回家以后没有时间做功课,想着试卷就只剩下一点便在学校做完才出校门。
      等我出校门时间已经九点半了。
      一路上我加快脚步,担心回到家太晚会挨骂。
      回家的必经之路就是这一条巷子,巷子里很黑,但因为常年走习惯了倒也早就不害怕了。

      巷子里的路没有修过,四处坑坑洼洼地积累了不少水滩。
      雨水打在我的伞叶上,噼里啪啦的声音和四周的雨声串成一首不成调的交响曲。
      在雨声中,我好像听见自己的身后一直有一个不远不近的脚步声。

      我心下一慌,脑海里想到了很多事情顿时加快了步伐。
      可能是感觉到了我加快了速度,后面那人的步伐也慢慢变得急促。他的速度比我快很多,三两下就走到我身后拽住我的手腕,嘴里吐出我的名字:“小唯。”

      我顿时一颤。
      熟悉的声音,我听出是谁。

      他拽住我的手腕往一旁的墙上推,我手上的雨伞顺势落在地上:“怎么认出是小叔还要跑呢?”
      在黑暗中,我看不出他脸上的表情,但我想他一定是带着那令人作呕的笑容。

      他笑着问我:“一个星期没见,你有没有想小叔?”
      我抱住书包不敢说话。

      他想抱我,用手抚摸我的身体,但都被我躲开。
      我眼里蓄满泪水,嘴里一直说着:“不要,不要。”

      似乎是一直被我躲开,男人有些恼怒,手一挥一巴掌落在我的脸上:“妈的,又不听话了是吗?”

      我紧紧咬着自己的唇瓣,双手紧紧抱着书包。我的衣服被雨淋湿,浑身湿透地挂在身上,也不知道是因为冷还是害怕,我止不住地颤抖。

      男人见状又笑了起来,身子又凑了上来:“乖乖听话不就行了吗?”
      他的手掌在我身上游离,嘴唇亲在我的脖颈。这令人作呕的感觉使我胃里一阵又一阵的翻涌,像是随时要吐出来。
      我害怕吗?当然害怕,虽然不是第一次面对这样的事情了,但我还是很害怕也很厌恶。

      他是我的小叔,自从我父母离婚不要我后,我被送往我奶奶家,从那时候开始,我就进了一个看不见天日的牢笼。
      小叔会把我关在一个房间里对我做尽这些令人作呕的事情。虽然这性侵仅限于抚摸和亲吻,但每每想到这一方面的事情,我还是会恶心的想吐。
      我尝试把这些事情告诉奶奶,但奶奶从小就重男轻女,对小叔更是溺爱,对我的话嗤之以鼻,不愿意相信。
      而且在我把这些话告诉奶奶后,小叔把我拉到房间里打了一顿。我的衣袖掀上去都是淤青。
      但因为我从小就被人欺负惯了,家里无一人在意我受伤。
      小叔说:“你去告诉你爸妈也没用,你爸妈早就嫌你是个拖油瓶不要你了,现在你在我家,你要是惹我不高兴了我随时都能把你扔出去。到时候街坊邻居都知道你是一个被人玩弄得破鞋,你看还有谁愿意靠近你?”
      他的脸上带着笑容,神情数不尽的神气。

      我把满腔的苦水吞下,无人得知,也无人愿意知道。

      小学和初中的时候班上的同学因为我赌博逃债的小叔以及我家门口常年用红色墨水写着的“欠债还钱”远离我。
      没有人愿意跟我做朋友,哪怕我很渴望有人愿意靠近我。
      为数不多愿意搭理我的人是拿我当出气筒,因为我就算被打的遍体鳞伤回到家也不会有人问津,更不会有人找到学校来替我主持公道。
      我不敢告诉老师,因为告诉老师没有家里人的支持我只会换来一句假惺惺的道歉和下一次变本加厉的拳头。

      上了高中以后,因为是到镇上读书,我选择了寄宿,只有周末才会回家,我的日子好过了一些。
      我认识了程期,因为程期有一个高二的哥哥,他哥哥在学校是校霸一样的存在,再加上她是一个被家里宠着长大的,在外面有哥哥撑腰,进入高中没有人敢欺负程期。
      程期护着我,也就没人敢欺负我了。

      但每当周末回家时,依然是我的噩梦。
      不过大多时候小叔会因为逃债躲出去不在家里,这时候我反而会舒心很多。
      但他在我身上游走的手,落在我身上的温热依旧是我抹不去的阴影。

      .

      我鼓足气推开面前的小叔,趁着他错愕的空隙从他身边跑出去。
      小叔的咒骂声随着脚步声在我身后响起。
      他追过来了。

      我不敢回头,只敢一直往前跑。
      好在前面真的有一个大排档,有一个人在敞篷下躲雨,听到我这边的动静回过头看我。
      我认出他是我的同班同学,名字叫谢昀。
      我快步跑到他身后,手指抓上他的衣袖乞求道:“救救我。”

      小叔随即赶到,嘴里咒骂着:“你这个贱人赶紧给我过来,别在外面丢人现眼。”

      我浑身颤抖,不停地乞求谢昀不要把我交出去。

      值得庆幸的是谢昀真的没有把我交出去。
      他动了动身子,手往后推了推把我整个身子挡住:“你干什么?”

      小叔只有一米七,在一米八五的谢昀面前看起来处于劣势。
      但毕竟是成年男子,不可能会在一个还没有成年的学生面前低头,他语气凶狠:“我教训我侄女有你什么事?”
      他让谢昀走开,谢昀没有答应:“她不想跟你走你就没资格带走她,你再不走我报警了。”

      后面大排档的老板也走出来询问怎么了。
      小叔不敢在这么多人面前太猖狂,只能骂了我几句就一个人走了。

      因为不敢回家,我只能去找程期。
      谢昀担心我的小叔会跟踪我,便说要送我过去。
      他见我浑身湿透,脱下外套披在我的肩头:“你别感冒了。”

      到程期家楼下的时候,他没有选择跟我一起上去,而是停在了楼下。
      我跟他道谢,谢昀只是爽朗地笑了声:“没事。”
      在我上楼之际,我听见谢昀在我身后说——
      “注意安全啊,祝唯。”

      从那以后,我跟谢昀熟络起来。

      .

      第十八小时,我说想去兜风。
      我想跟谢昀一起骑着小电车迎着晚风兜风。

      对于我的这个想法,谢昀也答应了。

      他找到家里的电瓶车,载上我沿着滨海路兜风。
      坐在他身后,我突然想到很多事情。
      我和谢昀明明可以走到一起,最后为什么会分开呢?

      那件事是发生在高考前两天。
      是我自己发现的。

      有一天下晚自习,因为放学约好一起去吃夜宵,但我并没有在教室里找到谢昀。

      “会不会先过去了?”程期提出一种猜想。

      我想也有可能,因为今天谢昀被同班同学拉去打篮球,说不定下课早,在烧烤摊等我们也说不定。
      这样想着,我就跟程期一起走了。
      刚走出学校没多久,我突然在前面看到了谢昀。

      不止他一个人,他前面还有一个人。
      程期也看到,不解道:“那是谢昀吧?那他对面的是谁?”

      程期没有注意到的是旁边的我已经浑身颤抖。
      程期不认识,我却知道,那人是我的小叔。
      可是为什么?谢昀为什么会跟我小叔在一起?

      “唯唯?”
      程期的声音把我拉回现实,我抬起头:“什么?”
      “你怎么了?”
      我摇了摇头:“没事。”
      我心思不定地跟程期走去烧烤摊,没一会儿谢昀也过来了。
      他一上来就说自己打球累坏了,现在总算能歇息了

      以往我一定会搭话,但今天却没有吭声。
      谢昀并没有察觉到我的异样,依旧乐呵呵地在我耳边说着话。

      烧烤结束,谢昀把我送回家。
      一路上他都在跟我说话,而我却心不在焉,偶尔会搭理两句。
      谢昀以为我只是累了,便没有多说,送我到家以后就走了。

      我站在门口,看谢昀走远后才进到屋子。
      我没有回房,而是选择去找小叔。
      这是这么多年,我第一次踏足这个房间。

      小叔对我的到来很是意外,毕竟平时我躲他都躲不及。
      我没有跟他多说废话,问:“你找谢昀做什么?”

      小叔听到我的话一愣,随即想到什么又笑了起来:“你在说什么呀唯唯?是你的小男朋友自己找的我哦。”

      从小叔嘴里,我知道原来从高二开始,谢昀便会不定期给小叔钱,每次给钱的数额都不一样,但基本都是他一个月的生活费。他跟小叔提出来的条件就是,别再打扰我了。
      那时候小叔逃债来学校找我拿钱,偶然间被谢昀碰到,他就主动提出这个事情。
      我不知道谢昀哪里来的那么多钱,但我想到了他平时省吃俭用的模样,这些钱来的肯定不容易。

      小叔笑着说出一个我不知道的秘密。
      他说:“唯唯,难道这么多年你就一点都不在意自己的妈妈去哪了吗?”

      我一愣,心里有不好的预感。
      我不想听下去,但双脚像是被什么东西定在原地。

      小叔说:“你妈妈在跟你爸离婚以后就改嫁了,你那小男朋友家是二婚的,他的继母就是你的妈妈。”

      我接受不了这些:“你在撒谎。”

      “我是不是在撒谎,你去问一下谢昀他继母叫什么。”

      我不愿意相信,但我知道小叔所说都是真的。
      因为谢昀的确提到过,他妈妈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初中的时候他爸爸娶了一个新老婆、
      那时候我还担心谢昀他后母对他不好,倒是谢昀笑着说:“我后妈对我很好,不用担心。”
      当时没有多想觉得没什么,现在想到那是我的母亲就觉得真是讽刺。
      我的妈妈不爱自己的孩子,去了别家倒是很爱别人的孩子,而我居然还在担心谢昀他后妈对他不好。

      说实话,当时的我并不想再遇见抛弃我的父母,跟他们有关的人我都不想再遇到。
      另一方面我接受不了谢昀一直在为我付出的事情,我不想欠任何人。虽然我身在淤泥,但不管遇到什么事情,我没有低头。

      那一刻我就下定决心,我不要再拖累谢昀。像小叔这种,只会休无止境地索取,就跟一个无底的黑洞。

      我说:“你以后不要再去找谢昀了。”
      小叔自然不肯。
      但我早已经不是害怕被抛弃的小姑娘了,我被抛弃的还少吗?
      “我不在乎这个家会不会抛弃我,如果你再去找谢昀,我就会把这么些年你在我身上所做的事情去报警。还有你赌博逃债的事情我也会一一去说,之前你进我房间对我进行性侵的事情全被我放在房间的监控拍摄下来了,如果你不想坐牢的话就适可而止。我不在乎我的名声,如果你非要这样,我一定亲手把你送进去。”

      小叔被我气到不行,顿时对我破口大骂。
      我没有理他,而是回到房间开始整理行李。
      其实我一直都是一个累赘,以前是爸妈的累赘,后来是谢昀的累赘。

      当时为什么会有那么浓烈的想法我不知道,我只记得我那时候只想逃离,推开跟父母有关的所有人。
      因为当时我真的想和谢昀有未来,所以我接受不了自己这边有对不起他的事情,一旦一方处于一直付出,那这段感情就不公平。

      于是我高考结束以后,跟程期借了一些钱再加上自己这么多年剩下来的生活费和打工钱只留了一小部分,剩余的全部给了谢昀,然后把他的联系方式删完,让他不要再找自己就离开了家里。
      我大学报考的地方很远,除了程期,我不想跟过去的任何一个人联系。我只想逃避,逃避遇见我的母亲,逃避自己对谢昀的拖累。

      谢昀对我很好,我却伤害了他,一个人不辞而别。

      .

      第二十个小时,我突然想去看海。
      我们住的城市就有海,但当初在横幅上我写的那一片海却不是指这个海。海不过是一个方向,我真正想做的事不过是逃出去。
      但现在跟谢昀在一起,我想跟他一起去做那件从前就说好要做的事情。
      我说:“谢昀,我想去看海。”

      我跟谢昀来到海边的时间是晚上九点,我还有三个小时。

      现在这个点海边还有几个散步的人,偶尔还能听到附近人群传来的嬉笑声。
      但时间渐渐过去,还在沙滩上的人都回去了,只剩下我和谢昀。

      现在整片沙滩上只能听见风与浪的声音了,
      风来了,真好。

      在沙滩上一坐,就做到了十一点多。
      期间我就坐在那盯着一个个浪花发呆,身边的谢昀却是一声也没出。

      我不是不能察觉到他的状态,但我想欺骗自己。

      这里慢慢涨潮,大海的浪花一下又一下地拍来,离我们越来越近。
      在海里,我好想听到一个人的哭声。
      突然,我感觉自己心里的芥蒂放下来了。
      鸽子、花、饭后的兜风、散步、日出、学校,好像什么都做过了。

      我突然笑了:“谢昀。”
      谢昀放下手机,抬头看我。
      他的眼眸很黑,我好想看到他眼中倒影的我。

      “谢昀,你回去吧。”

      谢昀一愣。

      我说够了,这样就可以了。

      谢昀站起身,说他可以等我。
      我说不用,我想再看看海。

      在谢昀临走时,我轻声说了一句:“谢昀,提前祝你新婚快乐。”

      我的声音伴随着海风,我相信一定传到他耳边了。

      谢昀顿了一下,继而继续往前走。

      我收回视线,又看回海。

      他现在已经不会为我停留了。

      .

      其实我能看出来,
      谢昀一整天都在陪我,陪我去做很多很多我想做的事情。
      他在满足我的一切,但喂鸽子时的走神,散步时不停看着的手机,他手机听筒里无意传来的一声女声的“那你注意安全”。
      在最后看海的时候,我看到了他中指戴着戒指的手上握着的手机屏保是他跟一个女生的合照。
      他订婚了。
      其实早在最开始的时候我就发现了他手上带着的戒指,但我并不愿意相信,我跟自己说那是一个装饰品。但事实就是,那是婚戒。不是装饰品,他是真的订婚了。

      我以为他还喜欢我,
      其实早就不喜欢了。

      我笑了下。
      其实这样也挺好的,如果真的还喜欢我,喜欢一个注定要死的人有什么意思啊。
      他有了爱人这一件事其实挺好的。

      时间倒数之际,我好像看到大海中出现了一圈白光。

      是来接我的吗?

      这一场大海,等不到吹过的风了。

      你的二十四小时已结束。
      —

      “谢昀,你为什么要陪我出来做这些事情?”

      在我走后,谢昀在我身后说:“它说这是你的执念。”
      “快过去吧,带着憧憬前往下一世吧。”

      谢昀,男,死于山体滑坡,年仅二十岁。

      在我朝白光走去时,我好像听见了孟婆在我身后说了一句话——
      “他告诉我,让我照顾你。”

      有人在旁边问孟婆:“所以她进的一直都不是现实时间,死前的二十四小时吗?”
      孟婆搅拌着锅里的汤,嘀咕道:“执念一直都不是见他,而是希望他幸福。所以这是一场梦境,不是现实。她并不知道男孩已经去世,她认为男孩还活着,并且希望他有新的爱人可以幸福。”
      “所以这个世界的虚幻按照她的想法给她创造了一个世界。”
      “男孩已经死了,但在她这一世最后的记忆中,男孩是结婚了。”

      .

      在白光进入我眼里的最后一秒,我看到了谢昀的婚礼。
      他穿着一身白色西装,就像是从童话中走出来的王子一般。婚礼上有鲜花和拱门,也有朝上飞的用金色丝带绑着的白色气球。
      我看不清新娘的脸,但我觉得我无需看见。
      只要祝福这个少年,新婚快乐就行。
      “新婚快乐,谢昀。”

      ——全文完——

  • 作者有话要说:  给大家忙里偷个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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