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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全文 ...

  •   “不是已经把钥匙给你了?怎么还在门口睡觉?”曹静言一边打开门,一边不解地看着光儿如同仓惶的鹿儿一样窜进来。
      大背包往地上“哐唧”一丢,韩光儿熟练地在客厅不起眼的角落找到最保暖的毛毯,爬上沙发,手脚并用迅速把自己裹成个大毛团,一边抖得整个沙发都跟着颤,一边只露出一双滴溜转的大眼,隔着毛毯瓮声瓮气地嚷嚷:“要水,烫猪毛开水!”
      曹静言扶着拐杖慢慢转出厨房,手中端着一杯冒着热气的马克杯,还有一个热水袋。
      七手八脚抢过暖睡袋塞进毛毯里,接过马克杯迫不及待地喝上一大口,光儿一边吐着舌头喊烫,一边又匆匆喝了好几口,这才有空甩给曹静言委屈的一眼:
      “你真晚……”她不满地喃喃抱怨,嘴撅得老高。
      “有几个数据始终不对,跑了趟实验室。”曹静言接过她手中的马克杯放在茶几上,顺手给她拢紧有些滑落的毛毯:
      “你钥匙又哪儿去了?”这个月刚过了不到15天,已经给她配了7把钥匙了。
      “撬饼干桶……”她想了想,振振有辞:“我先用我自己的家门钥匙撬的。”
      “还好意思说。”曹静言瞄她一眼,扶着沙发慢慢坐下,弯身从沙发旁的矮柜暗格里拿出一把备用钥匙递给她:
      “记着再补一把过来,赶在下次丢之前。”他强调。
      从毛毯里飞出一只粉拳,不软不硬捶在他肩上。
      “饿了?”曹静言挑眉看着那团没精打采的毛球儿。
      “红豆熬年糕!”光儿“倏”地,从毛毯里探出脑袋,大大的眼儿一瞬间闪出亮晶晶的光彩。

      厨房里,曹静言坐在餐桌边慢慢喝着中药。每每入秋,他的气喘就开始作怪,光儿常常不知打哪儿弄来个药方,就开始变着法儿熬给他喝,天天不断。虽然苦得要死,但确实,几年下来,他气喘发作的次数越来越少了。
      对面,韩光儿站在流理台前的背影,个子小小的,他的围裙穿在她身上显然太大,看起来有些滑稽,好像一个扮家家酒的小布偶。
      她正一边把碗碟刷得叮当作响,一边放开嗓子跟着客厅音响传来的旋律唱双节棍:
      “嘿嘿哈哈,我#(¥…$^&^¥…※^$×……嘿嘿哈哈……”
      实在是……太难听了!
      曹静言按按被魔音穿脑的额角,唇边却不自觉勾起淡淡的弧度。
      光儿其实有个很可爱的小秘密,被她视为奇耻大辱的秘密——虽然她的嗓音一如她的模样,清丽婉转、玲珑剔透。可是,她五音不全,走调得让人匪夷所思!
      这事儿,除了光儿的父母外,只有他一个人知道。
      所以,她从不在人前开声!记得去年公司办尾牙,一群年轻人闹到兴头,不知是谁提议让有“勤誉之花”美名的光儿唱只歌儿。
      光儿当场花容失色,头摇得跟个波浪鼓似的。
      可惜,玩疯了的众人似乎铁了心,非要她来上一段儿才肯善罢甘休。她百般推却,却被人一路拖往舞台,她唯一能做的只是嘴里直嚷嚷:“我哭了,我真的哭了……”。
      人人都当她是害羞,只有他一人明了其中的缘由。
      他记得,当时闹得最凶的是销售部的同事叶睿。叶睿和他同年,比光儿大两岁,高大俊美,开朗活跃,是销售部的骨干,有名的业务高手,也是“勤誉”有名的白马。光儿来的第一天,全公司传遍了叶睿对光儿一见钟情要死追到底的消息,倒是光儿,对此一笑而过。
      他也记得,当时他们哄光儿上台飙歌的时候,他就坐在光儿身边,桌子下面,无力的左腿被光儿踢得生疼——光儿,对他不方便的腿一向比他自己还呵护!——可见光儿已经黔驴技穷,而且很愤怒他的见死不救。
      而他,没有动!只是看着那些与他年龄相仿的同事们、看着叶睿带着对光儿热切的目光,把光儿连轰带赶架上了台。
      而光儿……
      曹静言唇角的弧度因为回忆而渐深。
      总是很坦率的光儿啊!她就那样站在灯光闪耀的台上,手里可怜兮兮地抱着话筒,在大家越来越高涨的口哨中,越来越委屈越来越委屈……然后,竟然真的在众目睽睽之下渐渐热泪盈眶,掉起金豆儿来。
      大家看着这个场面都有点犯傻。进公司一年以来,光儿一直都是嘻嘻哈哈的,象个开心果儿,谁也没想到她竟然真的说哭就哭了。
      一时众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终于,几个罪魁祸首在众人谴责的目光中挠挠头,抱着被扁的就义情怀上台,小心翼翼地正头疼如何哄她,一直捂着脸的光儿却突然一抹脸蛋儿,露出“嘿嘿哈哈”的贼笑:“笨蛋,上当了吧?姑娘报仇,随时不晚!”
      她的表情很无赖,却带着无与伦比的可爱,谁也无法对着这样一张俏皮动人的脸蛋儿生气,只能自认倒霉。
      最后,她当然还是宁死不唱,但大家也不可能轻易放过她。讨价还价的结果是,她弹一段她最拿手的钢琴来将功补过!而她,竟然不知怎地将他的长笛给变了出来——鼓噪众人将他也哄上台,同她合奏了一曲才作罢。
      他一直记得,那时台下,一道灼灼的目光,徘徊在他同光儿之间——是叶睿!……
      “嘿嘿哈哈,我#(¥…$^&^¥…※^$×……嘿嘿哈哈……”
      “噪音”越来越大,曹静言回神,抬头就见流理台那边——光儿的自娱自唱显然已经进入颠峰状态,一手勺子一手筷子乱舞,“双节棍”耍得津津有味,闭着眼睛的脸上一副自我陶醉状,不仅嗓门高了起来,连脚上的大绒兔子拖鞋,那一对长长的兔耳朵也跟着她打拍子的脚一动一晃,好不得意。
      曹静言早习惯了她的自我感觉良好,只是怎么越听越不对劲,除了严重跑调儿外,依稀还有些什么……。
      他拧眉仔细辨认那走音王嘴里究竟在嘟囔什么,听了一会儿,他终于听清楚了,也乐翻了。
      那丫头正生气勃勃地唱:“嘿嘿哈哈,我煎饼大葱臭豆腐,我鱿鱼麻雀铁板烧……嘿嘿哈哈!……”
      “你不是早习惯了?”韩光儿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拧眉揉着额角却笑不可抑的样子,似乎不大明白他笑的原因。
      她以为他在笑她跑调,可她跑调不是一天两天了呀。
      见他只是拼命地笑,却并不回答,光儿耸耸肩:“你想跑调还跑不了呢!”然后继续沉醉在她的改良版“双节棍”里。
      曹静言已经彻底笑到肚子痛,连叫她“闭嘴”都说不出来了。几口将剩下的中药饮尽,他匆匆逃离厨房——耳朵,承受力到极限了。
      收拾好厨房,光儿端着川贝枇杷清梨汤回到客厅的时候,就看到曹静言正坐在沙发里,眼睛盯着电脑,茶几上摆满了资料,他正端起马克杯靠近嘴边——
      “嘟!嘟——”光儿几步冲过来,小心翼翼端走他手中的咖啡,把梨汤放进他维持握杯姿势的手里,然后插起腰,刚要开口——
      “下不为例,下不为例。”曹静言马上识趣地举起手做投降状。
      光儿居高临下白了他一眼,把咖啡端回厨房倒掉,再回到客厅,一屁股在他身边坐下,恶狠狠地:“再让我看见你喝咖啡,我踩死你!”

      曹静言一边观察电脑显示器上的数据,一边随手拿起一旁的杯子。鼻端绕出清润淡爽的梨香,微微温热。他垂睫看着保温杯中淡淡的液体怔了怔,不自觉将视线移到身旁。
      她又抱着他的大腿睡着了,半个身子挂在沙发外面,一条腿翘在沙发扶手上,就差再挂上两管口水。
      这已经不知是第几次她就这么睡在他身边,硬和他挤在同一个沙发里,信誓旦旦保证不会抢他地盘,但是很快就在梦周公中将他拱到沙发的一小角。搬进公寓的时候,本来他购买的是单人沙发,结果,被她这么挤了几次,为了不让自己坐冷地板,他自动换了双人沙发,而且为了配合她超级恶趣的睡癖,他特地定做了超大的尺码。
      她……做他的尾巴,已经好些年了。
      高中硬着头皮跟他进入理科班;大学放弃她最喜欢的中文进入药剂专业;毕业了,她跟着他进入同一家公司任职——她一直以为自己做得天衣无缝,其实她疏忽了,就好像这一杯风雨无阻的梨汤,她炖了九年,他喝了也九年。
      门铃声在寂静中没有预警地响起,刺耳,曹静言抬头看看墙壁上的表,晚上11点。这么晚了,会是谁?
      他闪神的功夫,沙发上沉睡的韩光儿翻个身,眼睛没睁开,但是一脸的不耐烦,伸脚空踢了两下,哼哼唧唧:“讨厌,大半夜的,谁这么不道德!老曹,见人赶人,见猪撵猪,是耗子剁了喂狗!”
      她嘟囔着,又翻个身,声音软了下去:“老曹,你门铃吵死了,换个超声波的吧。”
      超声波的?!……她当他蝙蝠吗?!曹静言把快睡到地上的韩光儿往沙发深处推了推,给她盖好毛毯,慢慢扶着拐杖起身去开门。
      铁门外是一张熟悉的面孔,剑眉俊秀,星眸湛然锐利,是叶睿。
      曹静言打开门:“出了什么事?”叶睿一脸凝重,全没了往日的轻松,他直觉想到最近公司研发的新药。果然——
      “XT2的技术被外泄了,泄密的技术人员,是阿尔卡公司的卧底。他传资料过去的时候被我们发现,但是资料已经有一部分被传真到对手公……”叶睿开门见山,未完的话尾哽在看到客厅一幕,定格。
      沙发里,韩光儿呼哈呼哈睡得正香,粉扑扑的脸上是戒心全无的信任,一只耷拉在沙发边的脚,白玉雕琢一样——她竟是光着脚。
      “叶睿?”
      叶睿回过头,曹静言正有些吃力地撑着拐杖迈上连接客厅和玄关短廊间的两节台阶,一双长短不一的脚,无力、不受控制,格外刺眼。
      “叶睿?”曹静言见他没有回答,又叫了一声。
      “嗯。”叶睿将脑海里一闪而过的念头挥去:“这些是被外泄的资料,上头让我拿来给你看看,我们需要马上估量损失,和形成对策。”
      曹静言简单点点头,上前去推光儿醒来。
      “老!曹!你干嘛啊?!”韩光儿一脸不爽地从地上爬起来:“我睡你沙发一下,会死啊?!……啊——”光儿看到面无表情的曹静言撑着拐杖站在自己面前,旁边杵了一个大柱子——
      “叶……睿?!”光儿揉揉屁股站起来:“你怎么来了?”她抬头看到墙上的表显示已经11点多了。“喂,你干嘛踹我下地!”她不满地踢踢曹静言虚软无力的左脚,很轻,小心翼翼。
      “是你自己掉下来的。”曹静言看她一眼,见她又想说什么,马上指指叶睿:“先说正事儿。”
      叶睿简单地把事情和她又讲了一遍,光儿收敛了笑,看曹静言:“你怎么看?”
      曹静言从叶睿给他的资料中抬头,趁着叶睿和光儿解释的空儿,他大概扫了一下那些被泄漏的数据。
      “你确定只有这些?”
      “对。”叶睿点点头。
      “对方知道我们这边抓住内贼了吗?”曹静言一边思考一边问。
      “应该还没。”一发现,他们迅速封锁了消息。
      “那就继续传过去。”
      叶睿一愣。光儿也有些愣,看到曹静言有些阴沉的笑容,她拧起眉。
      “我们改几个数据?”韩光儿试探地看着曹静言,迎来他赞许的笑。
      叶睿马上也跟着转过弯儿来,冲着曹静言伸伸大拇指:“高!”——老祖宗说的准没错——反间计!
      打开笔记本,三人迅速进入工作状态。

      时间在忙碌中流去,不觉,天朦朦亮起来。
      曹静言将最后一个数据键入电脑,点了确认键,三人顶着六个熊猫眼,看着电脑上显示传输完成的提示。
      “现在,就等着验收结果了?”光儿打个哈欠,已经困得快睁不开眼了。
      “嗯,这次,阿尔卡公司会有大惊喜的。”叶睿盯着屏幕勾出深沉的笑。
      曹静言点点头,指着手边的一些资料:“剩下的造势问题,就要靠公关部那边了。”
      叶睿点点头,抬眼发现曹静言脸色苍白,坐在那里的样子僵硬得仿佛一尊石像,他心中一跳,刚想开口,一道人影已经靠近曹静言。
      “你还好吧?”光儿蹲在曹静言身边,眼中已经全没了刚刚慵懒困顿的睡意,小心上下审视曹静言。
      曹静言笑了笑,一手扶着后腰,嗓音有些沙哑:“腰有点儿疼,可能坐久了。你帮我拿个坐墩过来。”
      韩光儿挪过一个坐墩,刚要把曹静言的腿抬上去,一声轻微的抽气,让光儿托住曹静言双腿的手停在半空。
      韩光儿抬头,看着曹静言渐渐发青的脸色,她迅速作出判断:“我送你进房休息。”
      “我……”曹静言还想说什么,却被光儿迅速打断:
      “我要你去休息!立刻,马上!”
      叶睿在一旁完全插不上嘴,只能看着他们二人以目光对峙了一会儿,曹静言垂下眼,把手伸给了光儿。
      曹静言的手绕过光儿的肩膀,大半个身子靠在光儿娇小的身上;光儿的手,很自然地托在了曹静言的腰上。
      “技术部分已经完成了,要如何让对手公司相信资料的真实性是公关部和你们企划营销部的事了。我先送静言去休息。”光儿说完就要扶人往卧室去。
      反而是曹静言,又和他简单交代了几句,才由光儿半扶半托,往卧室一步一步挪过去。
      叶睿看着他们互相依靠的背影,离了拐杖几乎一步不能成行的曹静言……甚至连拐杖都没有拿,完全将自己的安全交给了光儿。
      那个背影,奇异地,和光儿平日赖在曹静言身后嚷嚷自己是“老曹的拖油瓶”的样子重叠在一起。
      不一会儿,韩光儿一个人出来,对他微笑,甜美,但是礼貌:
      “忙了一个晚上,我请你去吃早点。”
      光儿,对他很礼貌,非常礼貌。
      叶睿看看卧室门:“静言还好吧?”刚才他几乎一步都走不了了。
      “他这个时候更需要休息。等下我带早点上来给他。我们走吧。”韩光儿拿了小钱袋,率先往门边走去。

      坐在早餐店里,点了食物,他们找了一张角落的桌子坐下。
      “你有什么话直说吧。”光儿开门见山。
      叶睿挑眉:“你怎么知道我有话要说?”
      “我就是知道啊。”光儿耸耸肩,含了一口豆浆:“老板,等下带外买的豆浆,清淡点,不要沉淀,也不要放糖哟。”啧,看来回去要滤一下才可以给那个挑剔的家伙喝,不然气管又要跟他闹别扭了。
      “带给静言的?”叶睿看着光儿津津有味地咬着一根油条。
      “对,他只喝现做的豆浆。”光儿强调,望着他的目光明亮如水。
      “你……”叶睿看着她,忽然不得不明白:“喜欢静言?”
      光儿笑了,这次的笑很真实,也是默认,带着一点动人的幸福。
      吃完饭,拎着带给曹静言的茶叶蛋、水煎包,还有热乎乎的现榨豆浆,光儿和叶睿慢慢走在回曹静言公寓的路上。
      “可以告诉我为什么是他吗?”叶睿停下步子,看着光儿,阳光下,白瓷娃娃一样精致的光儿,有比氧气还纯净的味道。从她进公司,那双总雾朦朦带着点忽闪的慧黠的眼儿、笑起来会露出一颗小虎牙的嫩唇儿,让他从此再也无法移开目光。可是,他一直追随她背影的双眼,却在她的眼里看到另外一个沉静的男子,。那个男子,光儿缠在他身边耍赖的样子,跳跃着幸福。
      对这一切,早就明白,但是,依旧不甘。他……不甘啊!……
      韩光儿想了想,慢慢地说:“静言讨厌吃辣椒;喜欢吃清淡的新鲜蔬菜水果;爱吃虾子和螃蟹,但是不吃鱼;只要一喝咖啡就会胃痛,但是还是常常忍不住要喝;即使三伏天,没有棉被就睡不着觉;如果前一晚睡不好,会有起床气,而且一整天精神都会很差;从来不吃冰淇淋,但是冰箱里永远有我最喜欢的和路雪;他对有毛的动物过敏,那些小动物柔软的皮毛会让他流鼻水、喷嚏不断,可是我把流浪猫狗捡回来的时候,他会陪着我给那些猫狗洗澡喂食,甚至代我挨咬……”
      光儿转过头,在阳光里,很温暖地微笑:“你知道我为什么能够考下钢琴八级吗?静言车祸之后,他的脚再也没有力气去踩重音,我偷偷在院子里发誓再也不弹钢琴,可是誓没发完,静言拿着一把长笛找到我,他说‘光儿想不想将来给我的长笛伴奏?’所以,我很认真地学钢琴,一直学。”
      “还有啊,他脾气其实挺坏的!”说到这里,光儿仿佛突然想起什么,对他皱着脸强调,近乎告状:“真的特坏!从小到大,扁我屁股最多的不是我爸妈,是臭老曹!他生气的时候不理人,等你自己去给他承认错误。哼!拽死了!”
      光儿走到报亭,买了一份《环球时报》,两个人继续往前走,光儿抚摸着有墨香的报纸,微笑:“我小时候还把古诗集吃掉了一页。因为我怎么都背不下来古从军行,一气之下,我啃下那页,别人从我嘴里救书的时候,都被我咬了,只有静言来救书,我妈说,我立刻乖乖松了口,所以,那页书只有一半被我吞掉,我记得,被我吃掉的那半页里,有一句是‘行人刁走风沙暗,公主琵琶幽怨多。’。吃掉的时候,我还没背下来,可是,后来我一直记到现在,因为,那是静言教我背的第一句诗。我讨厌学物理,可静言说,物理是很有趣的课啊,所以,我很认真背公式、做题,上课也不再睡觉;我不吃胡萝卜,大人把静言找来,静言只是坐在我身边,我乖乖吞掉了所有的胡萝卜;5岁前,我抱着静言的大腿才睡觉;10岁前,我还要拉着静言的衣角才睡觉;……我妈最常念叨的就是,‘我家光儿啊,只有静言在的时候,才会很乖很乖……’”
      光儿在公寓的楼门口停住脚步,看着叶睿,目光带点迷离的温柔:“你看,我说不出来静言哪里好,但是,只有他在的时候,我才会乖……”
      叶睿深深望着她,明白那眼底的温柔,给的不是他:“所以,我输了?”喉咙,艰涩得几乎发不出声音,他,其实气量也很小。
      “不呀。感情,没有输赢,更没有先来后到,只有最老土的老天给的缘分。”光儿笑笑,又恢复平时那种有点心不在焉的随意:“我知道我的缘分在静言的手上。”她不自觉抬起头,望向三楼的阳台,那个房间里,有她的缘分呵。
      叶睿看着光儿。人近咫尺,心在天涯;终于明白,他是咫尺,曹静言是天涯。心痛,但是,总是要痛过,才会不痛。
      “快上去吧,你的‘缘分’快饿死了。”叶睿强扬起笑,调侃那个走神老远的女人。
      光儿吐吐舌头,扮个鬼脸:“还不是为了救你!”

      开门,把食物放进小恒温箱,韩光儿悄声将散乱的客厅收拾好,蹑手蹑足上楼,推开曹静言的卧室门。
      卧室内因为落地窗前挂着窗帘,显得有些昏暗,却是适合休息的光线。光儿悄悄靠近大床。
      宽大的床内,曹静言闭目安睡,气息沉稳绵长,光儿忍不住撩撩他的发,看着他的发在她指上纠缠,落下,凌乱在他好看的额头,不小心扫过他的鼻端,一下,再一下。
      终于他在沉睡中拧起眉,揉了揉鼻子,换个姿势,继续睡。
      他变化睡姿的时候,其实只是上半身在小小变换一下而已,被单下,虚弱下去的下半部,仿佛死去一样,一动不动。所以,他其实每次醒来的时候,双腿总是非常不舒服好久才能缓过来。
      光儿悄悄帮曹静言在脚下垫上高度合适的羽绒枕后,跪坐在他床前的羊皮垫上,头枕着他柔软的床,静静靠着,很安心。渐渐地,她的眼皮也开始打架,她迷迷糊糊地推了推曹静言:
      “喂,老曹,你床怎么看怎么比我的舒服,借睡一下,就一下而已,不会死的。……不说话就是答应了哦……”
      她闭着眼睛,手脚并用爬上床,钻进暖呼呼的被窝里,左蹭右拱了半天,终于找到曹静言的大腿,抱了上去,打个呵欠,沉沉睡死。
      她猫叫一样的呼噜声响起的时候,他慢慢睁开眼,看着被单下那团窝头一样的突起,想没有表情,却忍不住唇边勾起弧度。
      刚刚,其实他下楼过,可是,站在电梯口的地方,他看到光儿和叶睿,他听到光儿说,只有静言在的时候,她才会乖……
      很多年了,他几乎已经忘记了怎样认识的光儿,可是,光儿跟在他身后的日子却渐渐变成仿佛是天经地义。
      他其实,算是不太好相处的人,脾气也很坏。可是光儿一直在。
      他出事后,第一天撑着拐杖去上学,光儿和人打了架,因为一个学生笑他走路的样子象校门口要饭的乞丐,听说,光儿象只发怒的小狮子,狠狠咬住了对方的耳朵。
      图书馆的电梯,只有教职员工才可以乘坐,光儿跟在他身后,一同上遥远的七楼,爬到四楼的时候,他跌倒,光儿抢在他身前扑在棱参的大理石台阶。
      大学,从小学习舞蹈的光儿,舞蹈社内,整整四年,只肯参加独舞和群舞表演,却从不参加任何双人舞表演,舞蹈社长不知从哪里打听到光儿很听他的话,求到他面前,他带着社长来见光儿,光儿只是很甜很甜地笑。他突然发现,一直对他百依百顺的光儿,不肯惹他生气,却用另外的方式温柔地坚持着她的坚持。
      毕业,找工作,他们分道扬镳,他还来不及感觉到连体婴被分开后的不适应,光儿已经一本正经地跟着人事主管站在他的面前必恭必敬地对他鞠躬:“前辈好,我是新进员工韩光儿,请多多指教。”
      公司给员工提供住房,光儿的房子,几乎只有他们闹别扭的时候,光儿才会回去住,可是不出三天,她一定会委屈地坐在他家门口冲他喊:“饿”。
      他们最严重的一次争执,为了公寓里那两节台阶该不该填平。光儿成年后第一次在他面前掉泪,然后,整整一个星期不肯和他讲话。一个星期后,下大雨,光儿湿淋淋地站在他面前,象只落水的猫儿,可是手中抱着的药酒、电热毯、盛着姜汤的保温壶,干爽、温热,滴雨不沾。她一边给他揉着腿,一边小声骂他“小气”,顺便嘟囔着“道歉”,最后,看他笑了,就缠他煮红豆熬年糕奖励她“勇于认错”。
      很多年,她却跟在他身后,一直都在。开始他难免困惑,渐渐地,他看清楚她眼中的秘密,他看清自己心底的秘密。他,不是不明白,只是,惊讶之后,他需要一点时间说服自己。可是,这一说,说了这么多年。
      光儿……她一直用什么样的心情在等自己?“光儿……只有在静言在的时候,才会乖……”这一句,仿佛一根沾着蜜的针,柔软地刺进他的心底,很甜,很痛,可是,蔓延幸福。

      “妈的,究竟是哪个混蛋推荐我进企划部的,就不要让我知道!”韩光儿愤愤推开门,踢飞高跟鞋,怒气冲冲往客厅走,身后跟着曹静言慢吞吞的身影。
      “只是调换部门而已,惹你那么不痛快?”曹静言坐在玄关矮柜上换好拖鞋,慢慢扶着拐杖站起来。
      “我现在想杀人!”她叉腰瞪着他。
      他笑她:“你已经把叶睿的办公室闹得鸡飞狗跳了。”
      “你还说!要不是你,我早就问出是哪个王八羔子暗害我了!”
      “那叫晋升!”曹静言冷冷看她一眼,不稳的步子在客厅前那两级台阶前站定,冲光儿伸出一只手:“扶我一把。”
      本来还要和他斗嘴的光儿瞪大一双猫似的眼,好像看怪物一样看着他,然后看他伸出的手,差点把眼睛瞪成斗鸡眼儿,小嘴微张。
      “光儿?”曹静言不动声色看着她,又叫了她一声,“我快站不住了。”他的身子微微晃了一下。
      韩光儿手忙脚乱扑过去,一把牢牢握住曹静言的手,却不动了。
      “光儿?”曹静言侧头看她。
      “我……”光儿舔舔唇,死盯着那两级台阶如临大敌:“我怎么上你……”
      我……怎么上你……?!
      曹静言说不出话来,他当然知道光儿是在问她怎么协助他上台阶,可是看着光儿语无伦次,鼻头直冒冷汗的样子,突然觉得其实自己上这两级台阶虽然很吃力,但应该还比让她扶更安全些。
      “静言?”光儿又喊他了,一双大眼儿依旧死盯着台阶,看仇人似的。
      他叹气,他偶尔腿疼得一动不能动的时候,不都是她扶他的吗。
      他轻轻拉过光儿冰凉僵硬的小手放在自己后腰:“你托我腰一把就可以。”

      光儿裹着曹静言的毛毯蜷在沙发里,看着自己的手,呆呆地,唇边偶尔冒出一抹蠢兮兮的笑。
      他……肯让她扶他上台阶了……
      摸摸锁骨,丝绸小围巾下藏着一小块粉红的疤,大学一个室友无意中发现它,当成奇观叫来全宿舍的人鉴赏,一致得出结论——粉嫩嫩的、秀气小巧,好像一个心型的吻痕。
      被追问起来由,她不知道怎么说,最后以胎记搪塞过去,其实,那个……是吻痕,不过是大理石台阶的吻痕。
      静言出事后,第一次拄着拐杖进学校图书馆,可是图书馆那个印度阿三婆管理员坚持电梯是给教职员工使用的,静言拉住怒气腾腾的她默默走向楼梯间。高高的七楼综合阅览室,一级一级滑溜溜的大理石台阶,仿佛用一辈子都走不完那么远。静言,连走在平地都很艰难。四楼五楼之间的那段楼梯,静言终于支撑不住脚下一滑。
      其实,至今她不记得那之后发生了什么,她只记得在学校医院的诊疗室醒来的时候,静言坐在她的床边,却望着窗外,背光的阴影里,她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那之后,走任何阶梯,静言再不许她扶,还和她“约法三章”,她要跟,可以,只能在两米以外跟,但是他摔倒的时候,即使滚下楼梯,也不许她扶。而平时,除非他的腿完全麻痹得连站都站不起来——就像和阿尔卡公司打完反间战的那天早晨那般,否则,不许她扶。
      他们之间,随着那个“楼梯协定”,仿佛有了些什么,仿佛更失去了什么。
      可是今天,他竟然主动叫她扶他一把……
      光儿抬起小手在眼前晃了晃,帮静言软绵绵地垂下去的腿抬起来的感觉还在手心——她,真的扶着他上台阶哎!……
      “想什么呢?一脸傻相。”微凉的低润嗓音在光儿耳边响起。
      光儿眨眨眼,又眨眨眼。
      “吃饭。”曹静言伸手拉起她后,率先往餐厅走过去。
      光儿跟在他身后,看着他削瘦的腰,刚才,她的手,就放在那里……嘻嘻……
      “啊呜……鱼……”站在饭厅,光儿目光打直地盯着餐桌正中那盘嫩白喷香的酸椒白鱼上,小手毛了过去。
      啪——
      不轻不重一下,拍掉那只偷吃的猫爪。
      “洗手。”曹静言端着最后一道粟米羹放在桌上。
      光儿又垂涎地看了那碟鱼几眼,一阵风似的冲去洗手,又一阵风似的跑回来,在餐桌前坐好,盯着酸椒白鱼,一动不动。
      曹静言慢慢盛好米饭放在她面前,又把那碟鱼推过去,轻轻说:“开动。”
      后果是很可怕的!光儿风卷残云一般,吃得呼噜呼噜的,一张小脸儿几乎埋进了盛鱼的碟子里。
      曹静言只是慢慢吃着面前的一盘素炒芦笋,慢慢用温柔的眼,看她。
      酸椒白鱼很快见底,光儿满足地舔舔唇,捧起粟米羹,甜甜的味道让她眯弯了眼儿。
      “你那套房子我看租了也是白租,干脆退了吧。”曹静言一边喝汤,一边不动声色地开口。
      韩光儿呆了呆:“那你踢我出门的时候我怎么办?”倒是很计较他曾踢她出门的事,虽然是因为他不想她看到他被腿上旧伤后遗症折磨的样子,但是,踢了就是踢了啊。
      曹静言没理她,只是若无其事地继续说:“我在湖区看中了一套房子。先说好,你再把里头的台阶改成缓坡,我照样看着你一个一个给我改回去。”
      “啊……那边风景不错……”光儿傻傻地说。
      “是不错。”曹静言似笑非笑看她一眼,“你会每天扶着我上下那些楼梯吗?”
      光儿看着他的目光依旧有些呆。
      “汤匙再咬就碎了。”曹静言笑笑,从她嘴里救下可怜的汤匙,慢慢扶着桌子起身,架好拐杖,开始收拾碗碟。
      流理台上慢慢响起水声,光儿怔怔看着站在流理台前架着拐杖的高瘦修长背影,她失魂了一样走过去,狠狠抱住清瘦的腰身,眼泪开始吧嗒吧嗒猛掉。
      这幢带电梯的塔楼公寓是公司的员工宿舍,静言搬进来的那天,她用一套珍藏本《二十四史》从行政部Jim手上换来曹静言楼上房子的钥匙。她兴冲冲跑来向静言炫耀的时候,刚好看到他跌倒在客厅和玄关走廊之间的台阶。
      那两级台阶小小的,静言却走起来十分吃力,因为他的腿,几乎没有什么抬起的力气,一双膝盖也几乎失去了作用。
      她看着他削瘦却挺得笔直的背,手,呼呼冒着冰冷的汗,却伸不出来——他们还有那个该死的“楼梯协议”……
      第二天,趁着轮休,她偷偷摸进他的公寓,将那两级台阶用水泥细细抹成平平的缓坡。她小小的欣慰,在静言下班回家后被狠狠戳得支离破碎。
      他只说了一句:“明天,让这里恢复原样,否则我自己亲自动手!”他的语气同目光一样,很平静,平静得让她发冷。
      她当场将那缓坡破坏尽殆,之后整整一个星期不肯同他讲话。而他竟然也不搭理她!幸好一个星期后的一场连绵阴雨拯救了她,她找到光明正大的理由再粘住他——阴雨天气,他的腿一向都会痛得连路都走不了,而医生开给他按摩用的药酒,全在她的手里——哈!
      光儿脑子里转啊转,光是想着自己当时的道歉就像含了一嘴的包子一样混糊不清,骂他小气的时候却特别起劲,还一连骂了好几遍,她就忍不住想笑。她裂开嘴,却一不小心呜咽出来。
      呜……他怎么才说……怎么,怎么这么这么久……
      曹静言只是默默洗碗,默默任她抱着,好一会儿,他慢慢摘下塑胶手套,洗手,关上水龙头。
      带着自来水凉凉湿意的手覆在那双把他箍得生疼的小手上,他轻轻说:“虽然无所谓,但是,你能不能以后别抱着我的大腿睡觉?抱其他地方吧,我可以把腰借给你。”
      “只有腰而已吗?”埋在背上的人哼出瓮声瓮气的不满,隐约带着小小的抽噎。
      曹静言耸耸肩:“如果你一直抱着大腿的话,别的地方给也没用啊。”
      背后被捶了一拳,软绵绵的,有点娇,有点甜。

      音响里放着喜多朗的音乐,光儿靠在曹静言怀里,半眯着眼儿,象只邀宠的猫。
      “究竟到底是哪个小兔崽子呢……”她小声嘟囔。
      “什么?”曹静言盯着手中的资料,抱着她一同靠在沙发,有一搭没一搭同她讲话。
      “究竟是谁啊,把我踢出实验室,赶到企划部……”她打个小呵欠,有些昏昏欲睡,嘻……他的怀,很暖。
      “……”
      “你怎么不说话?”她挠挠他的掌心,眼睑半合,困……
      “是我……”
      “什么是你……”快睡着的声音含糊不清。
      沉默一会儿——
      “是你?”她睁开一只眼。
      “……对,是我。”他无奈地摊摊手。所以,叫他怎么说嘛。
      “你知道,我刚刚说,想杀人。”她瞄着寒光闪闪的水果刀。
      “别想。”揽在她纤腰上的手收紧,下颌抵在她的头顶:“难道你不是更加喜欢这个工作?”他知道,企划部的老大总是偷找她,她也没事就爱往企划部跑。
      “……我不想去企划部!”她闷闷地开口,小脸郁闷得像个包子。
      “傻丫头,还怕我跑了不成?”她的心思,他哪里会不懂。
      光儿扁扁嘴,不说话。
      他把唇贴在她的耳垂儿:
      “我爱你。”
      她依然不说话,转身,把脸紧紧埋进他的怀里。

      光儿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快中午了,曹静言不知什么时候离开,倒是塞了个大枕头在她怀里,让她抱个够。
      光儿撇撇嘴,丢开枕头,啧,枕头有什么好抱的!
      肚子一阵叫唤,她爬下床,准备找吃的,却在床头的小柜子上发现一张小纸条:
      我去实验室看看。小恒温箱里有牛奶和鸡蛋羹,等我回来做午饭,你不许动煤气灶,我不想我的房子着火;也不许空着肚子吃冰淇淋,被我发现,扁你。
      PS: 你睡觉流口水的毛病什么时候才改?!
      静言
      光儿看了会儿,终于抿起唇,笑了。什么是幸福?这个就是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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