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昼夜温差》江拾肆

19、一些往事

　　沈如昼晚上做梦梦到了沈良夜。
　　那是在很久之前，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存在的时候。
　　沈如昼不是一开始就知道自己是这个身体的副人格。——虽然那时候他的身份证上的名字还写的是“沈良夜”而不是“沈如昼”。
　　沈如昼没有过去的记忆，他在一个再寻常不过的早晨，像每个熟睡的人在早间一样醒来。
　　但是他感受到的，周围的一切都是陌生而又熟悉的。
　　陌生是因为，他的脑子里一片空白，除了自己的名字什么也没有。而熟悉是因为，尽管他自己知道对这座房子的了解为零，但他却可以凭自己的感觉很轻松地走到任何他想去的地方。
　　不知为何，他脑子里突然浮现出一个词——失忆。
　　他不知道这个词是怎么出现在他脑子里的，他甚至不理解这个词具体是什么意思。
　　沈如昼”几乎是凭借本能换下了睡衣，他在床上坐了很久，最后试探着敲响了邻居家的门，邻居叫他“沈良夜”。
　　他没有幼稚地反驳邻居说：“我叫沈如昼。”
　　接下来的一切看似都很合理。沈如昼并不知道他该怎么做，但事实上他的一切表现都和平时的沈良夜并没有太大区别。
　　邻居是个热情善良的人，也很健谈。沈如昼虽然脑子里一片空白，但他还是成功地在和邻居交流时不着痕迹地获得了很多消息。
　　比如说，他叫“沈良夜”，现在在读初二，他的父母在不久之前双双离世了。
　　沈如昼礼貌地告别邻居，然后回到家里。
　　这是个面积不大的二居室，房子里东西不多，甚至有些空旷的感觉。尤其是客厅里的家具更少，没有电视没有沙发，除了餐桌和两个凳子以外，竟然什么家具也没有。
　　照理说来，沈如昼的脑子里是没有“家具”这一概念的，但他还是感觉到了一些说不出的违和感。
　　沈如昼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这种感觉。他想偷偷找些相似的东西来打个比方，但是他却什么都想不出来——他没有记忆。
　　他只是略一思考，便觉得脑子抽痛。
　　事实上，这个世界对于沈如昼来说是极其陌生的。
　　他站在这个房子里，又好像和这个房子隔了一层无形的膜。
　　这个屋子里只有他一个人。
　　是的，沈如昼告诉自己，现在这个房子里只有他一个人。
　　他对自己说：“这里只有你一个人。”
　　但是他还是忍不住地、轻轻地喊了一声：“沈良夜。”
　　好像是有这么一个人就站在他的面前，他稀松平常地叫了对方一声。
　　到也没有什么别的意味。
　　理所当然地，沈如昼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
　　沈如昼醒来那天是七月中，他还在放暑假。沈如昼花了半个多月的时间，结合一些若有似无的本能，逐渐摸清了这个世界的规则。
　　于是沈如昼开始思考“沈良夜”是个什么样的存在。
　　沈如昼醒来的时候没有任何记忆，他不知道为什么他会记得自己叫“沈如昼”。但是他又确实清楚，自己一定不是邻居口中所说的“沈良夜”。
　　那是一种，好像是发端于灵魂深处的声音。那个声音告诉沈如昼说：“你是沈如昼，因为你是沈如昼，所以你必须要找到沈良夜。”
　　任性得没有任何逻辑，但是就是这样一个毫无逻辑的、若有似无的声音，支撑着沈如昼在这里摸索。
　　于是沈如昼开始寻找沈良夜。
　　他尽己所能地去寻找线索，以证明沈良夜是另一个人、去寻找沈良夜到底在哪里。但是他能找到的所有关于“沈良夜”的消息，最后都是归结于他自己身上。
　　他就是“沈良夜”。
　　他的身份证上写的是沈良夜，他翻到家里的户口本上写的是沈良夜，而没有沈如昼三个字。就连每一个跟他打招呼的邻居，所叫的名字都是——沈良夜。
　　他是沈良夜，没有沈如昼。
　　没有沈如昼。
　　沈如昼一瞬间如坠深渊。
　　＊
　　“嗤——”
　　在沈如昼整夜整夜地思考“沈良夜”，在被这三个字逐渐搅乱思绪，整晚失眠的时候，他开始思考存在的意义。他用这半个月磕磕绊绊的摸索到的东西开始思考他的存在。
　　心智尚不成熟，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还带着点中二气息的沈如昼，在空旷的房子里问自己：“我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呢？”
　　然后沈如昼突然听到从意识深处传来一阵嗤笑。
　　于是在沈如昼清醒的第三十一天，他终于意识到了那些莫名其妙的“违和感”是什么。
　　——他是沈良夜，也是沈如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