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烟酌酒》拾花月

3、白昼降临

　　司烟的学校到高二才住宿，高一都是走读。

　　她的家离学校很远，所以她多半都是坐公交车回家。

　　下晚自习的时候已经是九点了。
　　按理说这个点回家应该感到毛骨悚然，但坐公交车的人很多，所以没有人害怕。

　　司烟走在去往公交车站的路上。

　　她突然想起了白天刘依依说的话。
　　那个女生会在放学路上堵陈酌，然后调情接吻。
　　这一刻她有所犹豫，要不要去放学可能走的地方绕一绕？
　　但理智战胜了一时冲动，她快步走到公交车站。

　　司烟站在站台上，习惯性扫视了一周，目光却在某处忽然顿住。
　　陈酌也要坐公交车吗？！

　　他既然要坐公交车，所以他一出校门就要待在大众范围内，那就是说，刘依依说的话很可能是谣言！毕竟她也说了是在贴吧上看到的。

　　司烟心里好受了许多。

　　她被拉回原本自己的思绪中，陈酌坐的和自己是一路车吗？

　　思绪万千。

　　车来了。
　　司烟朝站台顶端走，余光瞥着陈酌。

　　陈酌也走动了！
　　他也坐这辆车吗！

　　巧的是，司烟经过陈酌那一刻，陈酌和他身边的男生也往前走，两人的校服有一刻是碰撞在一起的。
　　轻轻划过，像流星，微弱的触感，便涌入司烟的头脑中了。

　　下一秒，司烟听到陈酌旁边的男生说：“妈的真服了，11路死路上了吗，等这么久。”

　　啊？11路？
　　自己坐的不是116路吗？

　　司烟朝116路车的后面看去，11路就跟在它的后面。

　　哦，原来是误会啊。

　　那男生说完话后，司烟看到陈酌的嘴巴动了动，说了什么她听不清。

　　两辆公交车一前一后跟在公路上行驶，什么时候分道扬镳的，司烟也不知道。

　　到家后，司烟想起今天和刘依依的约定，拿到手机后加了她的联系方式。

　　很快，刘依依就通过了。

　　［依依依：司烟？］

　　［sy：是我。］

　　［sy：你今天不是说要把贴吧给我吗？然后让我加你。］

　　［依依依：呜呜你好细节，我都忘了啊啊啊！我现在给你。］

　　隔着屏幕司烟几乎想到了刘依依的语气，她唇角勾起一抹浅薄的笑意。

　　［sy：好。］

　　不一会儿，她就收到了刘依依发来的贴吧账号。

　　司烟搜了后关注了，然后点进贴吧里具体去看有什么过往云烟。

　　大多都是吐槽其他班和其他年级的人的帖子，亦或者是表白某某某的帖子。

　　她翻着翻着翻到了一个帖子。

　　发帖时间6.14。
　　恰好是自己转学来的前一个月，刚好一个月。

　　内容是：
　　［投稿！重大消息。］
　　［今天在校门外面的那个兰花廊看见cz和lw亲嘴！都知道lw喜欢cz没想到！］
　　［匿名谢谢啦。］

　　司烟心底一紧。
　　cz，陈酌。

　　她去刷下面的评论，评论是按照热度排序的。

　　［用户1199：lw是谁啊？？不懂没听过］

　　司烟打开下面的回复。
　　［云朵：高一八班梁雯。］

　　梁雯，应该是今天看到的那个面容清秀的女生，这个帖子应该就是刘依依所说的。

　　司烟接着看热评第二。

　　［rrr：再造谣陈酌的话我真的要报警了……服了。］
　　［用户0981 回复 rrr：我也是说，真的想挑拨离间就直说，陈酌都有女朋友了。］

　　司烟心凉了一截，但还是接着往下看。

　　［用户1187 回复用户0981：没有吧，陈酌和杨涵早分了。］
　　［用户0981 回复用户1187：好像是哦，我忘了，他们好像还是恋爱极速版。（哭笑不得）］

　　杨涵？
　　她和陈酌？
　　恋爱极速版？？

　　司烟摁灭了手机屏幕，

　　之前杨涵说“他在校外玩的特花，所以说不定他只是不近我们学校女生的人情。”

　　回想起来，杨涵那时的语气还挺笃定？她好像很了解陈酌的样子。
　　那陈酌在校外玩的花也是真的喽？

　　但司烟素来不会因为别人的评价而去片面的了解一个人。
　　她只相信自己看到的，而不是别人评判的。

　　就算谈了恋爱也是曾经了，就像古人在一千年前谈恋爱，其实和身边人一周前谈恋爱都是一个概念，都已经过去，成为历史。
　　＊
　　“司烟！”
　　“司烟？”
　　“司烟……”

　　司烟最近老是做梦，在梦里她听到了无数声自己的名字——愤怒的，欣喜的，疑惑的，又或是厌恶的。

　　她梦见自己在逼仄的小巷。

　　她梦见自己一点点死去，一点点消逝。

　　她梦见冰冷的水泼在自己的衣服上。

　　她在梦里清晰的感受到烟头烫伤带来的灼烧感、嘴含冰块的刺骨感。

　　无数的事情汇集在一起，形成一张如同从天而降的大网，把自己包裹在里面，她在用力挣脱，却无济于事，反而一点一点下坠。

　　下坠、再下坠。

　　撞在地上，沉进海底，与无数亡魂融合。

　　再也无法窥见天光。

　　初中地理讲过云贵高原的喀斯特地貌，其中的某个代表叫天坑。

　　天坑，就像在黑暗中摸索，直至抬头，看见头顶是一片光，脚底是黑暗的路，头顶是敞亮的天。
　　自己身处黑夜，白昼却降临身边。

　　她觉得身处黑暗会窥光，身临绝境会逢生。但她快死了。

　　死在言语，死在拳打脚踢，死在每一个巴掌、每一声辱骂。

　　体育课她被男生起哄脸红不是害羞，是无尽的恐惧。

　　她像个表演家，不管多害怕她都会假装成其它情绪，除了恐惧。
　　害羞、难过、无所谓。
　　唯独不会是害怕。

　　“这么能装，你去当演员啊。”
　　“那些男人上你的时候你是什么表现啊，你演个给我们看看呗。”
　　“知道的以为你是演员，不知道的以为你是纯情无辜小白莲。”

　　……

　　于是，司烟开始努力学习，她摆脱了这一切 。
　　但这只是她以为。
　　＊
　　家中只有她和妈妈一起生活，父亲常年在外。

　　“司烟！”

　　司烟是在妈妈的声音中惊醒的。
　　她做噩梦不会出汗，但会脸色发白。

　　她妈妈一眼就看了出来。

　　妈妈拍了拍她的背，没有多说什么，而是说：“忘记定闹钟啦？”

　　司烟微笑着点点头。

　　“下次记得就行。”

　　“好。”
　　＊
　　司烟来到学校的时候桌上放着一张纸。

　　准确说不是一张纸，而是一个信封。

　　上面写着字，带着凌乱：高一一班司烟收。

　　司烟坐下来，问刘依依：“这谁送的？”

　　刘依依：“不知道，我来的时候已经放着了。”

　　“好。”

　　司烟打开信封。

　　［司烟：

　　你在演讲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你了，我想和你谈恋爱，我为了你拒绝了很多女生哦。
　　你最好别拒绝。

　　高一八班乐利 ］

　　“这人谁啊？”司烟把这封信递给刘依依。

　　刘依依看了一眼之后十分惊讶：“我的天呐这个人……总之别答应，他很坏！”

　　司烟猜到了，就凭乐利的语气，她无奈笑笑：“我想也是。”

　　刘依依突然猛拍桌子：“对！就不该答应这种人！”

　　周围一圈人都看了过来。

　　司烟脸要红到脖子跟了。

　　她扭头，顺（故）便（意）看了一眼陈酌的位子，没来。
　　她的心落下来了。

　　有些时候，有些事情，就是希望对方既知道又不知道，就比如现在。

　　要是陈酌看见了就好了。
　　算了，别看见了。

　　“诶刘依依，之前陈酌是不是，”司烟通常在害羞下会说出一些违反自己思想的话，就像现在，她本来想把这件事藏在心里的，但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口，“是不是和二班的杨涵谈过恋爱啊？”

　　“对啊，”刘依依灵光乍现，“哎，之前忘了跟你说了，你要不要听听细节？”
　　“你不听也要听，我已经准备好说了。”

　　司烟嘴里的“不听”被堵住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句“好”。

　　“他俩谈恋爱基本是全年级人尽皆知的事了，他们两个也没啥行为，就是有很多人看见他们两个一起放学，然后一起走。”刘依依说。
　　“但是他们谈的时间挺短的，是多久我忘了，反正挺短。”

　　司烟心里一阵酸涩，这样没有亲密行为的恋爱比亲密的恋爱更让她难过。

　　过于亲密可能只是出于玩玩的心里。
　　但大多数这样不亲密的恋爱，或许都是真心全盘托出的，羞涩的、暧昧的。

　　很快，早读开始了。

　　陈酌也几乎踩铃到教室。

　　早读是语文，刚讲完昨天的作业就下课了。
　　语文老师是个好性子，从来不拖堂。

　　刘依依正打算叫司烟出去上厕所，窗外却突然传来一个男生的声音：“司烟！”

　　那个男生一出现就掀起了班里的讨论。
　　司烟隐隐约约听到了几句议论。

　　“我的天，乐利这种人渣怎么会认识司烟啊……”班里有个女生小声感慨，被司烟听到了。

　　原来这就是乐利。

　　在那个女生说完话的同时，乐利的声音响了起来：“我高一八班乐利实名喜欢你！你最好不要拒绝我！不然小心…！”
　　他的表情很猥琐。

　　司烟一阵反胃，虽然没有表现出来，但明眼人都能看出她的抗拒。

　　“别装了，你们女生都喜欢欲擒故纵，我知道！在我面前不用玩这套，我是真他妈的喜欢你！”乐利大声说。

　　司烟旁边一个女生小声说：“又来了，乐利每次撩女生都这样，他是不是以为自己很帅啊……”

　　议论声此起彼伏。

　　司烟额头上冒出了细密的汗珠，她每次紧张害怕都会这样。
　　她很无措。
　　要怎么办才好……

　　胡思乱想中，第一个座位的男生站起身，慢慢的走到教室外：“乐利，你犯什么神经？”

　　陈酌比乐利高了一截，他挡住了乐利的脸，教室里的人看的不真切。

　　“诶哥哥哥，就是看上你们班那个转学生了呗。”乐利立马咧嘴笑，随即又悄声贴到陈酌耳边，“看在兄弟情面上，要不你帮帮我？”

　　乐利似乎是认定了陈酌会答应他，所以他丝毫不在意教室里的人的议论。

　　“我什么时候把你当兄弟了？”陈酌不紧不慢地说。

　　他轻笑一声，凑到乐利耳边，压低声音，笑着说：“你是真恶心。”

　　这句话，没有人听见。
　　包括司烟。

　　乐利脸色变了又变，五彩斑斓。

　　他好像想说什么，结果看向陈酌时欲言又止。

　　陈酌背对教室，司烟看不见他是什么表情，只知道乐利拍拍手不服气地走了。

　　她看见少年转过身来，从教室门口走进来，和她第一次见到他时几乎一模一样。

　　陈酌抬头，对上司烟的眼。

　　四目相对，在一片议论声中。

　　世界安静下来，她细细品味。
　　世界安静下来，他流连忘返。

　　这是独属于他们的寂静。
　　也是独属于他们的秘密交流。
　　司烟将它埋藏在心底。

　　司烟愣愣的，但她还是试探性地朝陈酌笑了笑，她心底忐忑不安。
　　直到陈酌也向她笑的那一刻。

　　像小行星撞地球。

　　奇怪，心跳突然止不住了。

　　笑容活力但散漫，是陈酌独有的陈酌气质。

　　身处黑夜，白昼却降临身边。
　　这不，白昼降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