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尘埃处爱你》涯木

3、第 3 章

　　18年前夏，衡城。

　　第一次来衡城的人，如果有人引路，那多半会被告知一件事情：做好防晒。

　　颜莉第一次来这个闻名世界的影视城，她原本不是一个人，她和师姐们一起跟一场演出。不知为何，她们离场后，唯独落下了颜莉。她一个人早上缩在旅馆门口，希望师姐们能回来找她。但是等了一个上午，还是没有人出现，她仿佛成了一只人人厌恶的苍蝇，到哪儿都被撵着走。

　　所以，她从旅馆出发，独自走向演出的地方，那里离旅馆数十公里远，但那里有认识师姐的人，说不定可以帮她联系。

　　她从醒来之后就没有吃东西，正午的太阳照在她身上，她又渴又累又饿，又找不到地方可以停歇——到处都是剧组的工作人员和堆了一地的群演。

　　走了许久，她终于受不住了，找了个有阴影的角落坐了下来。

　　她坐的地方离某个古装剧组很近，吃饭的时间已经过了，地上零散落着白色的饭盒，汤汁撒了一地。有几个人穿着戏服蜷缩在角落里，闭目养神。

　　颜莉四处看看，吞咽了一下，干巴巴的嘴里没什么水分。不一会儿，她的目光落在了和她并排不远处的一个人身上。

　　那个人穿着古代的衣服，头上戴着凌乱的发套，看装扮，大概是古代的难民或者乞丐。和别人不一样，他还端着一碗饭盒，有些慢地扒拉着筷子。颜莉的目光下移，停在了他身旁一瓶未开封的瓶装水上。

　　颜莉犹豫了许久，终于撑着起身，缓缓走过去，站在他跟前。

　　那个人很瘦，衣服空荡荡的，露出的脚踝骨节分明。感受到有人靠近后，他抬起头。

　　他一抬头，颜莉吓得抓紧了自己的裤腿：那个人脸上通红，发套和皮肤接触的地方长了不少水泡，乍一看还以为这人得了什么脏病。

　　颜莉忍住了后退的冲动，问：“可不可以给我一口水喝？”她害怕对方拒绝，忙说，“我只会倒着喝，一口。”

　　那人看着她，无所谓地捞起自己的水递给了颜莉。

　　颜莉十分感激地接过，轻松拧开了水平忍不住咕噜咕噜倒了两口，然后笑着还给了对方。

　　“给你了。”那人说，“我本来也是买来洗脸的。”他说了长句，带着少年气的中低音，很好听。

　　既然如此，颜莉不再客气，又喝了两口，干涸的身体终于得到了浇灌，她一下子放松下来。她蹲了下来，和对方平视，“我要怎么感谢你呢？不然你电话给我一个？”

　　“不用。”那人往一旁侧了一下，显然不愿意继续聊下去。

　　颜莉还蹲着，她看那人露在外面的皮肤很黑，但脖子很白，五官很不错，虽然糙了点，好好打理一下应该很好看才对。这种人也要在衡城当群演吗？

　　很快，饥饿感阻止她继续想下去，她的肚子叫了两声。

　　听到动静，那人回过头，奇怪地看着她。

　　颜莉尴尬一笑，“我从早到现在都没吃东西。”

　　那人问：“你看起来很小，也是群演？”

　　颜莉今年十六岁，是艺校的学生，这是她第一次出远门，就碰见了这种事情。“我今年十六岁，我跟我师姐一起出来的，现在和她们走散了。”

　　对方的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走散？”

　　“嗯。”颜莉很委屈，她忍住了掉眼泪的冲动。

　　“那你应该去报警，或者你有她们的号码吗？直接打个电话给她们。”他抬起手指向一个方向，“公安局就在影视城外边，也有巡逻的，随便找一个人问。”

　　颜莉点点头，起身要走。

　　“等下。”那人从地上站了起来，撕下饭盒的另一边，用换过头的筷子将饭盒里的饭分了出来，“我才刚开始吃，这一边都没动。”

　　颜莉才发现他长得很高，瘦条瘦条的，她已经是高个子了，依旧要抬起头看他。

　　那人将没用过的塑料勺子给了她，“吃吧。”

　　颜莉低着头看着饭盒盖子上的饭菜，粗糙的米饭，放久了变黄的长豆，还有一撮土豆丝，两块五花肉。

　　“谢谢你！”颜莉现在也管不上菜的卖相，站着就开吃了。

　　“荣幸！要开工了！”

　　有人喊了一声，荣幸跟前的人扬声回道：“来了！”说完猛吃了两口，放下盒饭要走。

　　颜莉赶紧吞下刚吃下的饭，着急地问：“我叫颜莉！我以后过来找你？”

　　荣幸回头，笑了一下，什么话也没说，奔向了剧组的车。

　　颜莉心中遗憾，话是这么说，但她也不知道他的联系方式，衡城这么大，真的可以找到人吗？她伸长了脖子，看着车上写着一行字——《魔乐公主》。

　　这是他当群演的剧组？如果以后回来找的话，可不可以通过这个找到他这个人？

　　抱着这种想法，颜莉吃完了剩下的饭，喝了大半的水，决定听从荣幸的建议，去找警察帮忙。

　　警察找到了，但联系方式没找到。颜莉所有的东西都在师姐那里，没有证件，只能让警察先找到舞团的人，联系到人。

　　这个过程没那么简单，这个年代，手机虽然已经很普及，舞团大部分人却还只是学生，没多少个身上有手机的，衡城龙蛇混杂，每天几十万的出入人口，要找人还得费时间。

　　所以颜莉被暂时安排住在衡城，招待所的房间已经满了，连走廊都没位置，公安局给她一些钱和一张证明，让她就近先在旅馆里住下。

　　十六岁的颜莉揣着几张纸，忐忑地走进了陌生的旅馆。她从公安局出来时已经是傍晚了，此时的旅馆光线昏暗，人头攒动，不安氤氲而生。

　　旅馆给她安排了一间靠边的房间，她找到后，立马打开躲了进去。房间有点小，还有一股霉味。她开了灯，床上只有一个床垫，什么都没有。

　　也是，这个旅馆的价格约等于做慈善，条件自然不会太好。

　　房间里没有卫生间，要上厕所只能去公卫。颜莉忍了很久，最终还是在晚上八点多时决定去上个厕所洗个澡。

　　没想到她刚洗漱完，一群男的便出现在了公卫外面，嘈杂的声音充斥了整个小旅馆，还有一股浓郁的汗酸味。颜莉急匆匆地奔向自己的房间，却发现房间门口坐着一群人，正吞云吐雾着。

　　颜莉犹豫了一下，身后有个粗犷的声音问：“没见过你啊？新来的？是不是阿红介绍的姑娘？”

　　她的手腕被人握住，几个男的哄堂大笑。颜莉瞬间红了脸，“我不是，你们认错人了。”

　　“不会错啊。”说话的男人满嘴的烟味，“阿红说是生面孔，这里就你一个生面孔。”

　　“我真不是！”颜莉要急哭了，她往后缩，没想到对方拽得更紧。

　　“她不是！”一个高高瘦瘦的身影挡在了他们中间，将他们的手分开了。颜莉下意识躲在了那个人身后，抬头发现居然是荣幸。

　　荣幸比对方高，他微仰着头说：“我认识她，她今天第一次当群演。”

　　对方不屑地问：“哪个头介绍的？”

　　荣幸说：“大家都是赚辛苦钱，何况，她是未成年人，说不定和你女儿一样大。”

　　这话一出来，周围瞬间没了声音。

　　趁这个时候，荣幸牵着颜莉的手往外走，一步也不停。大夏天的，他的手炙热得很，却又没什么汗。周围传来了呼声，颜莉分不清那是嘲笑还是别的，她低着头，脸红极了。

　　他们出了旅馆，穿过一条小道，来到了某条民国风格的街上。荣幸将她带到长凳坐下，他站着问：“你还没找到你的同伴吗？”

　　颜莉还有些懵，缓缓点头，又摇头，“我找警察了，他们说明天找到师姐之后会告诉我。”

　　荣幸笑了一下，“我看你傻傻的，是不是你的师姐故意把你丢下的？”

　　颜莉愣了一下，立马摇头，“不会的，我师姐不是那种人，肯定是不小心把我落下的。你怎么会这么想？”

　　荣幸没了笑容，他坐在椅子手把上，说：“大概是看多了。”他看着周围来往的人，又说，“这种故事，天天在衡城上演。”

　　“噗……”颜莉笑出声，“你看起来也没有比我大多少，我才不要听你的道理。”

　　荣幸已经卸了妆洗了澡，里面穿着一件背心，外面套着一件灰蓝色的衬衫，顺毛短发，遮住了额头的水泡，看起来很乖很好看，也看得出，他估计二十左右。

　　荣幸语塞，“我是想说，这个地方不适合你待。”

　　颜莉看着他问：“那你怎么会在这里？你是哪里人？听你的口音是北方的？像电视里的那种口音。”

　　“我是A市人。”荣幸说。

　　“??哇，我还以为你是东北人。”

　　“所以你刚才说的电视，是小品？”

　　颜莉被识破，低头笑了起来，“也没有那么夸张。”

　　荣幸等她笑完，说：“我小时候的确在东北长大，不过我户口在A市，初中毕业后就回A市了。”

　　“哦。”颜莉点头，“你一看就是北方汉子的长相。”

　　荣幸皱起眉头，“奇怪，我和你说这么多做什么。”

　　颜莉的脚悬空着踢了几下，问：“我们要在这里待多久？我有点害怕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