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欢几何》花昴

42、第四十章 忆往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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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留香与杜辰走后的几日，沈梦修与李寻欢过得好不悠闲自在。书剑相伴，美酒不离，古琴弹夜月，淡墨画秋山。
　　沈庄院内种满了栾树，时值秋天，满园的栾树上挂满了红褐色的硕果，把秋天的萧索之感整添了不少喜色。
　　正近黄昏，夕阳把天边应得通红，栾树下摆着两个梨花木的长桌，桌上放着文房四宝与一把古琴，古琴旁边摆着美酒与点心，李寻欢此刻正低着头，手中拿着毛笔专注看着宣纸上这几日所创的曲谱，思量着怎样把它编排得更加完美。沈梦修立在他身边，手中拿着玉萧正在试音，这几日他二人闲来无事，闲聊中发现对方都对音律有所偏爱，于是两人彼此切磋一下，各抒己见，交谈了心得，结果谈着谈着兴致高起便做起了曲子来，李寻欢琴艺精湛，沈梦修偏爱长萧，两人所创的曲子便由琴与萧和鸣而成，这几日两人把古琴的部分改进得十分满意，剩下的尾声由李寻欢独自完成，而沈梦修开始专研萧音的合奏。琴萧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传出，时而连贯时而唐突，仿佛在寻找着最佳的融合与精美，不过就算是单独的几个音，也透着悠远肆意的味道，让人一听便知道，这个曲子定是上层之作。
　　不远处的月亮门后与走廊的圆柱后，三三两两的小姑娘躲在那里，不时伸出脑袋偷看着栾树下认真作曲的两人，时而掩唇轻笑，时而双颊浮红，她们都是沈家的下人，都是自小进的沈家，她们从没见过像这几日这样风雅的场景，沈梦修随性淡然，骨子里带着孤独的寂寞，李寻欢飘逸淡雅，身上带着三分书卷气息，这两人站在一处，有着说不出的赏心悦目，而他两人这几日又是抚琴弄萧，又是文墨书画，看得这些小姑娘丢了魂，管家来驱赶过几次，却不见成效，后来竟也跟着这些小姑娘一样，远远的欣赏起来。沈家的活并不多，所以，聚集偷看的人一日多余一日，今日怕是没活的人都跑来了。尽管杜辰在沈庄的时候，也有小姑娘偷看，但是杜辰与沈梦修切磋武功较多，然后便被杜辰硬拉着回房休息，以前杜辰见到有小姑娘偷看，也并不在意，随着她们看，可是这次来了之后便与一样不同了，见有小姑娘偷看就拉着沈梦修进屋，真是小气。不过切磋武功哪里有曲谱作画这般风雅动人，这般惹脸红心跳。
　　沈梦修与李寻欢自然早就发现偷看的人，两人只是相视一笑，任由她们看着，然后专心的编着他们的谱子。
　　低沉浑厚的萧音响起，合着天边的残阳，有着说不错的哀婉。
　　“不如换成笛子如何”沈梦修放下手中的长萧，开口建议。
　　李寻欢抬头看着他，轻轻一笑，眼中尽是了然，笛音明快轻盈，欢快激越，而萧音却是低沉舒缓，哀怨凄然，他是怕萧音太悲，影响了整体的效果，这人只想一个人承受着不为人知的哀愁，却不愿影响到任何人，一个人，这一点到是与自己十分相似。
　　李寻欢手指抚上琴弦，缓缓道:“琴音悠扬，散音更是旷远，萧音低沉浑厚，正可相补”目光看向放在桌上的八孔长萧，笑道:“况且萧比笛复杂，音色自然是笛子比不上的”
　　“好”沈梦修点头，又拿起了长萧。
　　“公子！”远处，管家冲忙的跑了过来，犹豫了片刻，道:“庄外有位自称是南海帮帮主夫人的妇人，要见公子，怎么都赶不走。”
　　李寻欢眸光闪动，南海帮的夫人，难道是……
　　沈梦修看着手中的长萧，神色淡淡，问道:“南海帮帮主有三位夫人，庄外的是哪位”
　　“是……”管家犹豫良久，最后任是咬牙道出:“名为赵小月”
　　轻笑了一下，沈梦修目光悠远，轻叹道:“既是爹爹的故人……有请！”

　　赵小月，沈煜深爱之人，她同样深爱着沈煜，可最后却嫁给了南海帮的帮主卫无忌。
　　造化弄人。
　　李寻欢本要回避，却被沈梦修拉进了会客的客厅。
　　“闲来无聊，不如听听故事”沈梦修笑得淡然又另有深意。
　　李寻欢了然，眼中却难免露出担忧。
　　见到李寻欢眼中的担忧之色，便知他知道当年自己父亲与赵小月的事，怕勾起自己小时不快乐的记忆，淡漠的眼中浮起丝丝的暖意，边走边道:“在我记忆中，并没有见过此人，可父亲不只一次与我说过，若是她有事求于沈家，沈家必要全力相助，因为这是他唯一亏欠的人”
　　李寻欢不语，只感无奈。
　　屋内，灯火温暖。
　　赵小月还没有到。
　　沈梦修站在桌边，静静等候。
　　清瘦的身影，淡漠的神态，李寻欢从他的身上看见了刻骨的悲哀，不是为自己，而是为沈家这份虚缈沉重的荣誉，为这份荣誉累及终生的人。
　　门并没有关，他知道人很快就会到。
　　赵小月已到了门外，她停下了脚步，只静静的站在那里，看着屋内灯火温柔，人影清瘦，眼前的景物已模糊，屋内的身影与记忆中的人重叠，仿佛又回到三十年前，泪水滑落脸颊，可她犹不自知，记忆不受控制的在脑中盘旋，快乐的，痛苦的，悔恨的，那人对自己的温柔、怜惜、冷漠，种种爱恨情仇，种种痴缠哀怨，最终，都埋葬于七尺黄土，只有自己，还苟活于这肮脏无情的尘世，备受煎熬。
　　沈梦修早已看到门外站着的人，身形娇小，一身素色衣裳，消瘦寡淡，虽风韵犹存，却掩不住命运不幸带给她的摧残与沧桑。她是个不幸的女人，可她的丈夫是她自己的选择，她的人生亦是如此，亦如自己的父亲，亦如自己的母亲，又或者，如自己。
　　沈梦修没有催促，他知道，这里，一定有她太多的记忆。
　　李寻欢轻叹了口气，似也陷入了自己的回忆。
　　管家的一声轻咳打断了各自沉思的世界。
　　赵小月一愣，忙低下头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裳，却发现脸颊湿冷，伸手一摸才知道自己已泪流满面，赶紧拿出手帕擦干，深吸口气，收拾心绪，然后缓缓向前走去。踏进门内，看着转过身来的沈梦修，那双眼睛似他母亲般波光潋滟，可蚀骨的淡漠冷然把那一湖潋滟凝结成冰，只剩无尽的萧索与悲漠，赵小月一时不知言语，只剩呆呆痴望，这人的身上，有太多沈煜的影子。
　　“卫夫人”沈梦修礼貌的开口，唤醒呆立的人。
　　“对不起，奴家失礼了”别开眼，不敢再对上那双淡漠悲哀的眸子。
　　“请坐”沈梦修挥手，示意屋外的管家关上房门。
　　房门关起，屋内只剩下三人。
　　赵小月并没有坐下来，而是把目光落在一直静静而立的李寻欢身上，眼中闪烁着不安，一双清浅的眉头皱到一处，咬着双唇犹豫着该怎样开口。
　　“卫夫人请放心，李兄是在下的朋友”沈梦修看出她的不安，语气低柔了几分，道：“有何难言之隐尽管开口，我与李兄定不会透入半句”
　　听了沈梦修的话，赵小月点着头，双手不自觉的握在了一起，上前几步，一下子跪在了沈梦修身前。
　　这一跪让沈李两人都是一惊，沈梦修连忙蹲下身扶住赵小月的肩膀，略带焦急道：“梦修受不起这等大礼”
　　“你受得起”赵小月的声音听起来十分沧桑，她不肯起身，泪水顺着脸颊流淌而下，这些年的辛酸悔恨，压着她喘不过气，她痛苦绝望，孤立无援，她本就是个孤儿，举目无亲，唯一疼惜自己的人，已不在这个世上，她活得艰难而悲哀，若不是为了自己的儿子，她怕是早已没了继续活下去的勇气。
　　见她不肯起身，沈梦修无奈，双腕使力强行把人扶了起来，道：“卫夫人，有什么事，请坐下说话，沈家定会全力相助”说话间，把人扶到了椅子上。
　　赵小月的泪水止不住的滑落，这些年，她一个人过得太艰苦了，她是个女子，需要有力的肩膀为她遮风挡雨，可是，她什么也没有，此刻沈梦修说的全力相助，仿佛让她得到了哪怕是一刻的依靠，让她这么些年不堪重负的心得到了一丝喘息的机会。
　　沈梦修扶她坐下，见她泪落如雨，也不说话，只是在她身边坐下，静静的陪着她，等她平复过来。
　　良久，直到繁星满天。
　　“对不起”赵小月拭干了泪水，缓缓抬起头。
　　沈梦修轻轻一笑，他知道，她已调整过来，于是问道：“卫夫人，有什么事，但说无妨”
　　“沈公子，请你，一定要救救我的儿子”

　　深夜，月已中天。
　　客厅的灯依旧明亮温柔。
　　沈梦修给赵小月安排了舒适的客房，此刻应该已休息了。
　　赵小月与卫无忌的儿子名为卫林，今年已二十有五，赵小月只有这一个儿子。嫁入南海帮后，赵小月的日子过得并不开心，因为她的心中只有沈煜一人，卫无忌并不傻，看出了她的心不在自己身上，而卫无忌本人也不是深情的人，他只是喜欢赵小月的年轻美貌，更何况他是一帮之主，在桑海一带有权有势，自然不会在意一个毫无背景的赵小月，在赵小月怀孕时，卫无忌迎娶了他的第二位夫人，桑海浮花楼的头牌，秦香，秦香的年纪更小，当时才是有十八岁，尽管只是十八岁，却妖艳狐媚，满腹的精明算计，自嫁到南海帮起，她就看不惯赵小月，处处与之争对，知道卫无忌并不宠她，更是欺负压制，在赵小月为卫无忌生了儿子之后，秦香怕地位不保，把心思放在了生子身上，只是，十多年来生的三个孩子都是女孩，这样秦香更加记恨赵小月与她的儿子，而卫无忌因为秦香生的都是女儿，心头不快，加之岁月在秦香身上留下的痕迹，卫无忌又娶了第三位夫人，这位夫人可是颇有身份，是江湖上极有名气的玲珑闲月阁的大弟子柳如碧，卫无忌喜欢之极，柳如碧嫁入之后，更是备受宠爱，秦香看不过去又处处与之作对，被柳如碧教训之后老实了不少，之后一年，柳如碧为卫无忌生下了一个儿子，卫天宏，如今的卫天宏已有十岁了。只是，卫天宏这孩子，自小骄纵贪玩不学无术，又厌恶习武，资质十分平庸，这样柳如碧忧心不已，而赵小月的儿子卫林，无论武功才智都在卫天宏之上，这样柳如碧心头愤恨，秦香看出了柳如碧的忧心，知道自己生不出儿子以后地位怕要降到赵小月之下，若是以后南海帮落在赵小月儿子的手上，那她以后的苦日子怕是要无休无止，于是，一条毒计爬上心头，他必须讨好柳如碧，两人联手，毁掉卫林与赵小月。
　　柳如碧靠玲珑闲月阁查到了赵小月与沈煜的往事，与秦香合谋，在卫无忌面前编造谎言，说卫林是赵小月与沈煜的孩子，说赵小月嫁入南海帮之后频繁与沈煜书信传情，并把伪造的书信藏于赵小月房中，整整五年的书信内容，还有沈煜死后赵小月对他的思念，还说会用尽一切办法照顾好他们的孩子，让卫林成为南海帮的继承人，精密的算计，天衣无缝的说辞，柳如碧与秦香用了整整一年的时间布置安排。卫无忌看了传情的书信之后震怒不已，任赵小月哭干了泪水说破了嗓子，也是百口莫辩。秦香装作好人提议滴血验亲，最终，被做了手脚的水中两滴血不相融合，赵小月看着碗中相互排次的两滴血，跌坐在地，知道自己被算计的毫无翻身的余地，任命的笑了，笑人心的歹毒，笑自己的苦命。
　　但人心的歹毒，岂是她能想象的？
　　柳如碧与秦香的目的是毁了卫林，而不是只把他们母子赶出南海帮了事。在赵小月与卫林被关起来的日子里，柳如碧与秦香不断进言，卫无忌本就恨赵小月的欺骗，更恨自己替沈煜养了二十多年的儿子，尽管他得罪不起沈家，那么，他就要让沈煜的孩子受到最残酷的惩罚。
　　柳如碧与秦香一个来自江湖，一个出身青楼，阴损恶毒的法子她们有得是，两人提议把卫林送出关外，关外漠北有柳如碧师妹的哥哥在，是漠北的霸王，这人在漠北有多处生意，其中有一处是专供有特殊癖好的男人娱乐的地方，把卫林卖到那里，保管他生不如死。卫无忌同意了，柳如碧飞鸽传书给她师妹，让师妹的大哥派人在潼关等候，她怕南海帮的人对卫林有感情中途放了他，特意派玲珑闲月阁的人一路压着卫林赶赴潼关。而赵小月在地牢是还不知道此事，几日后，赵小月身边的丫鬟冒死把她救出并告诉了卫林被送去关外之事，赵小月万念俱灰绝望至极，她日夜不休马不停蹄的逃到沈庄，她没有任何办法，她只能求助沈家。
　　轻声叹息，沈梦修凝视着桌上的火光，喃喃笑道：“楚兄与杜辰一路向南，看来李兄要跟着我一路往北了”这事他不能不管，更何况还是赵小月的事，而李寻欢，把他留在沈庄他不放心，可是关外，他并没有去过，那里的危险不逊色于关内。
　　看出沈梦修的担忧，李寻欢好笑又无奈的摇摇头，笑道：“沈兄，李某尚能自保，不必为我担心”
　　沈梦修抬头对上李寻欢一双幽深明亮的黑眸，微微一笑，道：“甚好，那事不宜迟，卫林应该早已被送往关外，你我明日一早出发”
　　深夜，万物俱静。
　　沈梦修叫来了管家，安排了自己不在沈庄的相关事宜，并要人保护好赵小月，在自己回来之前，让她住在沈庄幽静安全的地方，下人们忙东忙西准备着明日出发的东西，老管家看着静静而立的沈梦修，犹豫片刻上前问道：“公子，是否要老奴派人快马加鞭告诉楚香帅与杜公子一声”
　　“不必快马加鞭”沈梦修目光看向远方，悠悠道：“速度慢些，在他们到达南疆之后，把信送到就可”
　　“为何？”管家不解。
　　“因为太快了，不但信送不到，反而要搭上性命”
　　管家一愣，随后垂手沉默不语。
　　“我走之后，照看好沈庄”缓缓叮嘱。
　　“是，老奴必不辱使命”

　　次日，晨曦。
　　沈梦修看着下人准备的一车东西，轻笑着叹了口气。
　　“骑马快些”李寻欢笑道。
　　沈梦修点头，拉着这一车东西，根本走不快，他们不是去游玩的，而是去救人的。
　　“你身体行么？”李寻欢问道。
　　沈梦修转头看他，淡淡笑道：“比你强”
　　于是，带了些必备的东西，两人轻装上阵，马蹄声响起，黑马白衣，消失在林间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