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落》未眠枝吱

9、星落

　　谢随和宋倾分手了，这是所有人都想不到的。

　　若说谢随真的就此放手，其实也不是。
　　在宋倾离开的第三天，谢随从浑浑噩噩中醒来，看着空荡荡的家，心里似乎也缺了一个口子。

　　谢随洗漱的时候看到自己狼狈的样子，嘴角扯出一个自嘲的笑容，他觉得自己好没用，三年半的时间既走不进宋倾的心里，也没有在她心里拥有一席之地。

　　镜子里颓唐的样子深深地刺激到了谢随，他想起宋倾曾说：“谢随，你要是变丑了我就不喜欢你了。”
　　他想再努力一次，再去见她一面。

　　可一个早已决定要离开的人怎么可能会再见到呢。
　　谢随从A市到S市一路忐忑不安，直到来到宋倾家里。

　　他站在门前，扯了扯自己的衣服下摆，尽量以最好的状态来见她。他抑制住自己颤抖的手，按响门铃。
　　门缓缓打开，谢随看到眼前的人，眼里的失落尽显。

　　祝余安没想到是谢随，她看着眼前消瘦的男人，眼底红血丝告诉她他好几天没休息好了，“谢随？你怎么来了？”

　　“你好，我来找宋宋，宋宋在家吗？”谢随盯着门后的客厅。

　　祝余安前几天才从宋遇那里知道他们中间的事情，叹了一口气，“谢随，你回去吧，不要来了，倾倾不会见你的。”
　　“祝小姐，我只见她一面，很快的，就说几句话。”谢随站在门前不肯离开。

　　祝余安看着眼前执着的男人，想起宋遇跟她说的话，盯着谢随的眼睛：“谢随，不是不让你见，而是倾倾不在S市了，她出国了，至于去了哪里，只有阿遇知道。”

　　谢随全身的力气此刻消失殆尽，他看着眼前的祝余安，想从她脸上看出说谎的痕迹，可是她坦坦荡荡和无奈的表情告诉他，宋倾真的不在。
　　谢随道了一声谢就转身离开了。

　　祝余安看着那个男人似乎卸去了全身的力气，那个时时刻刻都挺直脊背的人此刻像被压了一座山在他背上。

　　之后谢随就消失了，谢晋誉和林芷找不到他。

　　他们坐在客厅里，林芷着急地打着谢随的电话，谢晋誉看着她着急的样子，轻轻揽过她，将她手里的手机抽走：“我们别打扰阿随了，我相信他过段时间就会回来的，他会想通的。”
　　“晋誉，都怪我……”林芷自责掩面。
　　“芷芷，不怪你，这是谢随和宋倾两个人的事，况且是谢随先动的心，是他该过的坎。”作为一个丈夫，他无法去苛责自己的妻子；作为一个父亲，他无法去阻止自己的儿子去爱人，同样的，也无法去责怪那个失去父亲的女孩。

　　谢随并没有做什么，他只是来了青城，本来是和宋倾两个人来的。

　　办入住的时候，民宿的老板娘看到谢随，心下了然，“你又过来了啊？哎，这次怎么只有你一人？”因为谢随和宋倾两个人容貌出众，而且连着两年都住在她这里，去年还跟她一起弄了个烧烤晚会，自然是记得谢随的。

　　“她今年有事。”谢随自欺欺人。
　　“那住哪个房间？”老板娘点点头。
　　“住三楼南边那个吧。”谢随看着墙上的明信片，那是宋倾和他去年写的。

　　三楼南边的那个房间，是宋倾前两年住过的。
　　谢随推开窗户，看到楼下的院子，想起宋倾往年就很喜欢坐在这里发呆。

　　接下来的几天里，谢随将青城走了一遍。
　　最后，雨过天晴，江面烟雾缭绕。谢随坐在船上，看着被浆划开的水纹，低低地说了一句：“小骗子。”

　　谢随再回到A市的时候，已经恢复了正常的样子。正常的上下班、出差，将公司打理得很好。所有人都以为他已经放下了宋倾。

　　九月的时候是A大的校庆，谢随也接到了邀请。
　　谢随到的时候，李牧已经在等他了。
　　谢随看着李牧身边的沈瓷，倒是没想到他们两个在一起了。

　　沈瓷有点不好意思，“谢学长好。”
　　“谢随，沈瓷现在可是我对象了。”李牧一如既往地贫嘴。
　　“知道了知道了，就你们吗？”谢随状似不经意地开口。

　　沈瓷看着谢随，欲言又止。
　　谢随跟他们聊了一会就走了，他作为优秀校友，等下要上台致辞。
　　晚上，谢随推了和领导的饭局，跟李牧几个人一起去吃饭。

　　等他赶到的时候，大家都已经到了，除了沈瓷，姜满满和高熠宁也在，她们是被沈瓷喊过来的，况且李牧也在旁边帮腔。

　　她们看到谢随过来，有点不自在。
　　谢随的目光在她们身上停留了几秒，便坐下了。
　　“谢随，你迟到了！今晚要请客。”李牧毫不客气地开口。
　　“得了吧，李牧，哪次不是我请客。”谢随轻嗤。
　　“瓷瓷，谢随怼我。”李牧转头找沈瓷要安慰。

　　可是沈瓷却一把推开他的脑袋，“你消停点，你别打扰我跟姐妹们的聊天！”
　　林煜骁和凌丰估不给面子的哈哈大笑。

　　有李牧在，吃饭的时候笑声不断。谢随看着他们的热闹，心里的失落越来越重。
　　“再见，以后有时间再聚啊。”

　　谢随正打算去开车的时候，林煜骁喊住了他。
　　“谢随，宋倾大三的时候拒绝保研的理由是她会出国，也是因为这样，教授才同意将她的名额给了别人。”凌丰估说完挠挠头。

　　“这是我刚刚从姜满满那里套出来的，她也不知道宋倾现在在哪。”凌丰估看着谢随双手握紧，拍了拍他的肩膀就走了。
　　他也不知道把这件事告诉谢随到底是对还是错，但他觉得谢随有权利知道。

　　谢随看着停车场的声控灯明明灭灭的样子，最后，失力地趴在方向盘上。
　　原来在他计划着两个人未来的时候，宋倾却计划着离开。

　　英国一个校园里，宋倾走在路上，一个金发男孩拦住了她。
　　外国人总是热情直白的。
　　宋倾笑着拒绝了他。
　　那个金发男孩看着宋倾，即使被拒绝了他也不生气，离开前用蹩脚的中文说：“你喜欢的人一定很幸福。”

　　宋倾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却想到了另一个人，那个人似乎从来不知道什么叫拒绝，他总是无畏地，然后来到她身边。
　　宋倾摇摇头，她怎么又想起他了，这是一个不好的现象。
　　微信里无论是她的室友还是谢随的朋友，或直白或旁敲侧击地问她现在在哪，宋倾一律都不回复，只回复了她室友一句：“我很好，勿念。”

　　宋倾想，谢随是恨她的吧，他那么骄傲的人，却被人将他的感情踩在脚下。
　　过年前，祝余安问宋倾回不回国过年，宋倾笑着拒绝了。

　　祝余安将这件事告诉宋遇的时候，宋遇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他跟祝余安商量：“安安，我过几天过去一趟，我总觉得星星不对劲，我觉得她对谢随不是不在意的，过年前我会回来的。”
　　“行，不过阿遇，倾倾和谢随真的没有一点儿的可能吗？”祝余安窝在宋遇的怀里。
　　“安安，这取决于星星，我们都没有权利去改变她的决定。我是她的哥哥，我只能以她为先。”宋遇摸了摸祝余安的头发。

　　宋倾没想到宋遇会过来，她惊喜地看着他，“哥，你怎么会过来，不在家陪嫂子？”
　　“我过来看看你过得怎么样，真的不回去过年吗？”宋遇在厨房给她做饭。
　　“哥，不回去了。”宋倾垂下眼睛，遮住眼里的情绪。

　　宋倾带宋遇去学校和附近逛了几天。
　　宋遇离开的前一晚，他坐在沙发里，看着窗外的万家灯火，“星星，你真的不喜欢谢随吗？如果不喜欢，你又何必来这么远的地方呢？”
　　“哥哥，我后悔了。”宋倾的眼尾微红。

　　宋遇一愣，他没想到宋倾这么坦白，而且没想到宋倾会说后悔，“星星，既然后悔了，那么就再给双方一个机会。”
　　“可是哥哥，我给现在的我一个机会，谁给17岁的我一个机会呢？”宋倾眼里的泪流下。

　　宋遇看着眼前脆弱的宋倾，他很久没看到在自己面前哭的宋倾了，他心疼地抱住她，说：“没事，星星，我们不回去了，不见他了。”
　　宋倾在他怀里哭得泣不成声。
　　过了很久，宋倾哭累睡过去了，只是睡得并不安稳。

　　宋遇抱她回房间，给她打开床头灯的时候，发现没合紧的抽屉里面赫然是那条星星项链还有一瓶只剩下瓶底的安眠药。

　　宋遇看着手里的药，惊出了一身冷汗。
　　他把灯调暗，走到阳台给祝余安打电话，“安安，我可能要过几天才回去，星星这边有些情况。”
　　祝余安听到谢随担心的声音，宽慰他：“没事的，阿遇，你陪倾倾吧，我可以跟家里人一起过年的。”
　　“抱歉，安安。”
　　“不要跟我说抱歉，阿遇，你那边很晚了，早点休息，晚安。”
　　“晚安。”

　　宋倾醒来的时候发现宋遇坐在沙发上，似乎是一夜没睡的样子。
　　“哥，你要走了吗？”
　　“星星，我想问你一些事情。”
　　宋倾看着他严肃的脸，心里发怵。
　　“星星，我看到你的药了，你……”

　　宋倾看到宋遇脸上的惊疑，坦白说：“哥，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知道你的担心，你放心，我只是有些失眠罢了。”
　　“什么样的失眠能这么依赖这种药？”宋遇几乎是压着火气开口。
　　“哥，我真的没有那个想法，你要相信我，我今天就把药扔了好不好。”宋倾托着腮问。

　　宋遇看着她似乎是没心没肺的样子，吊着的那颗心始终放不下，于是冷着脸又住了几天。
　　宋倾却一点都不怕宋遇的冷脸，几乎天天在他身后哄他开心。
　　除夕的前一天：“哥，你回去吧，不能让嫂子一个人在家过年。”

　　宋遇冷冷地盯着她，没好气地哼了一声。
　　宋倾只好妥协，当着他的面把药扔了，并且保证之后失眠也不会再碰这个药。
　　听到她的再三保证，宋遇最终还是离开了，离开前他说：“星星，你是我唯一的妹妹，不要让我担心你。”
　　宋遇离开后，宋倾看着空荡荡的房间，脸上的笑容早已没有了，她没开灯，就这样坐到天黑。

　　宋遇没想到谢随还会来找宋倾。
　　祝余安和宋遇从她父母家回来的时候就看到谢随站在门口。她扯了扯宋遇的袖口，示意他看谢随。

　　宋遇不知道谢随到底知道多少，但是想起宋倾抽屉里的药，他还是选择自私一回。
　　“谢随，进来吧。”宋遇路过谢随跟他说。
　　“谢谢。”

　　祝余安将客厅留给他们两个人。
　　不知过了多久，谢随选择打破沉默，“宋遇，我想知道宋宋到底在哪？”
　　“你知道星星不想见你。”宋遇打破他的希望。
　　“可是，宋宋这样对我不公平。”
　　“谢随，你恨星星吗？”
　　听到宋遇问这个问题，谢随直视他的眼睛，“没有。”

　　宋遇看着谢随认真的样子，叹了一口气，冷冷地开口，“谢随，你不要去见星星了，除非你想让她从此不再回国。”
　　“为什么？”谢随不死心。

　　宋遇看着他执着的眉眼，“谢随，星星不仅恨林芷，她还恨你。”
　　听到这句话，谢随震惊地看着他。可是宋遇接下来的话仿佛将他推下万丈深渊。

　　“谢随，星星曾在17岁的时候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她高一下学期因为失去了父亲而转学回来S市。我们爷爷因为丧子之痛也在她高三的时候离世了。她那时候尝试给你母亲打过电话，可是你母亲告诉她她没有女儿，只有一个儿子。”

　　宋遇顿了顿，还是选择继续往下说：“谢随，你不知道那时候你母亲是她唯一的亲人，我是她的哥哥，但是不是亲生的，我是宋老先生收养的。”

　　“在她失去所有至亲的时候，在她绝望地去联系自己的母亲的时候，她母亲斩断了她所有的希望，其实那通电话她不是想介入林芷的生活，只是一个求救罢了，她那时候才十七岁，可是世界上几乎没有人爱她。”

　　“谢随，谁都没有资格要求她爱这个世界，毕竟她曾被抛弃过。父亲选择了爱情，母亲选择了新生活，爷爷只是爱屋及乌。”

　　看着谢随眼底的绝望，宋遇狠下心，“谢随，她知道了她母亲从来不爱她，但却深爱着不是她亲生的你。”

　　“谢随，你知道吗？星星说她后悔了，她床头柜里有安眠药。”
　　“宋倾的倾，是倾覆的倾。”

　　这些话将谢随击得溃不成军，他嗓音沙哑：“谢谢，再见。”
　　宋遇看着谢随一步一步离开，回头看见祝余安在楼上看下来，安慰地对他笑了笑。

　　谢随站在宋家的门口，抬头看向宋倾房间的方向，二月天，天冷刺骨，可是却比不上心底的寒凉。
　　他看着没有开灯的那个房间，“原来宋宋，你选择来到我身边已经是耗费了你所有的勇气了。”

　　一年又一年，宋遇再也没见到谢随。宋倾除了回国祭拜亲人也再也没有回过国。

　　宋倾从梦里醒来，她梦到谢随了。这几年，她说服自己不要去想他，放下所有，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谢随这两个字却在心里疯狂地生根发芽，再也拔不去。
　　她摸了摸脖子上项链的星星，给宋遇发了一条微信：哥哥，我准备回国了。

　　宋遇看到手机里的信息，挑了一下眉，“好，哥等你回家。”

　　祝余安能感受到宋遇的开心，问他什么事。
　　“星星准备回家了。”
　　可大家都没想到的是，事与愿违是老天最爱开的玩笑。

　　6月25日下午三点，从英国飞S市的航班坠机，无一生还。
　　宋倾听着身边乘客惊恐的声音，心里泛不起一点波澜，最后，她看见了一片火光。
　　“谢随，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