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闻道》浮云小猪

99、私情

　　“子巍你知道吗，今年的秋试时间提前了。”晚明秀用笔梆梆地敲着桌子，对身后正在埋首温习的吴嶷说。
　　吴嶷眉毛轻轻动了动“哦”了一声，问：“今年怎么这么急啊。”
　　晚明秀眨眨眼：“有好事儿呗，我听说今年朝廷要招一批官吏进朝廷，就看这场秋试了。之前太学生也有许多入朝为官的，可都是世家推荐安插，今年忽然变了一副样子。”
　　吴嶷愣了一下，说：“这样不也挺好。”
　　晚明秀笑了一下：“子巍你的实力是大家有目共睹的，可是有些人要不乐意咯。”学生们方才歇过午觉，因此书斋没有几个人，晚明秀的声音更大了些：“什么擢选，我看是披着考试的幌子明目张胆地往朝廷塞一些冗官......”
　　另外几个学生听到了晚明秀的牢骚，其中有一个问道：“考试就考试呗，你本来就是大族出身，在这儿嚷嚷不公平，有些不合时宜吧。”
　　原来剩下的几个学生都是庶族寒门，自己勤勉用功才得以进入太学，他们中以吴嶷吴子巍为首，和其他高门子弟颇有些合不来，但是无奈势单力薄，不得不让着那帮纨绔罢了。
　　晚明秀正是晚族晚氏出身，和晚明霞晚明晨都有些沾亲带故，他家里在燕月城贩卖皮草鹿茸，广有钱财，但他却不以这些俗事为意，颇慕游侠风气，十六七岁便离家到各地漫游，到后来定心求学，这才往东南来到了青要山。
　　吴嶷和晚明秀十分合得来，便帮着晚明秀说话道：“明秀兄性情耿介，正是为咱们发不平之语，他素来带咱们不薄，都是自己人，何必起内讧哪。”说得几人都低下头。

　　晚珠料到周恕之编书心切，见自己给他送了帮手上门，一定会迫不及待把青要事务交给周耀，反正他老人家是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更何况周耀又是自家人。乌木樨是个闲不住的，在周府安插了几个眼线打听，竟然没挖到什么某个宠妾被逐出家门之类的庶子复仇戏码，大大失望了一番，对晚珠说道：“我看走了眼，能跟你共事的竟然是个正常人。”
　　晚珠送走了乌木樨后便到光明殿处理公务，初夏将至，四月南风起，小麦覆陇黄，麦子容易保存，是军队最重要的粮食，晚珠拿下平林后，平林至瑶光的连片荒地都被用来屯田种麦。国库已经被打空了，今年这个节骨眼儿上决不能有任何差错，幸好柳衡比她更上心，才让她有余闲理理太学和选拔官员的事。
　　晚珠总在日出左右醒来，忙活一天，到日暮时方才回到寝殿歇息，周恕之将自己编订的文集目录单列一卷送给了晚珠，晚珠才翻开第一页，便看到六经赫然在目，接下来便是孔孟老庄几十部子部书籍，看得晚珠连连咋舌，然后果断将起扔到一边，练剑去也。湘灵走后，殷内监生怕自家主子身体虚弱撑不起繁重的公务，便到太医院问唐奕要了许多药膳方子，直接扔到了膳房，晚珠看到自己桌上的白鸡换成了乌鸡时，殷内监还有几分忐忑毕竟晚珠崇尚简朴，但晚珠只是淡淡说了一句：“乌鸡肉柴了些，不好吃。”便作罢。殷内监胆子大了，山参虫草更是不在话下，晚珠迫切想要恢复往日的功力，殷内监的贴心究竟是起到了几分作用的。
　　晚珠从最简单的君子剑法开始，接着是鹪鹩剑法，三悲剑法。使鹪鹩剑法“扶摇直上”一招时，竟一下子跳到了殿顶瓦片上，晚珠心中大喜，连声道：“果然好了，一粟师父真是妙手回春！”
　　将剑法操演后，晚珠忽然想到：他医道已经到如此境界，武功更是深不可测，但松风寺在我大衍却单单以佛法出名，能如一粟师父的全才在盛京可找不出来。南疆虽说早在高祖朝就归顺大衍，又兼境内荒僻，因此只是相邻几城的太守分领事务，区区一个松风寺就深不可测，若是能为我所用......晚珠摇摇头：“一粟师父已经如此相助于我，我怎么能打南疆的主意！”
　　“微臣给娘娘请安，恭贺娘娘大喜！”
　　周耀穿着一件便服立在廊下，朝着晚珠拱拱手，晚珠见状从房顶一跃而下，朗声道：“周卿免礼，有什么喜事啊？”
　　“太史令殷老上书乞骸骨，臣为娘娘觅得一良史。”
　　晚珠这才想起来还有太史令这么个职位，殷家在盛京只算得中下等士族，殷太史的儿子殷雷跟着江岑最后死得不明不白，好在他老人家儿子多，剩下有几个在内阁当书记小吏，都不堪大用罢了。太史令这个官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记人事，观天象，悉旧典，如果要打个比方就类似于龙族的天巫，龙族尚且处于原始宗教文化为主的时期，文化的主要承担者就是天巫，但是到了大衍鬼神地位下降，史官的政治权力被削减变成一个功能性的职位，没什么实权。说白了，这个职位就是要一个高素质且能耐得住寂寞的劳动力。
　　晚珠对这个职位不感兴趣，只说：“你举荐的自然没什么差错，直接让他提着包袱上任吧。”反正六百石的俸禄，她自己还是能做主的。
　　周耀道：“这却要等一等，太学擢选尚未开始，这次臣会把士族和寒门出众者分列成册，再交由娘娘玉裁。”
　　晚珠苦笑道：“这是给世家子弟安排吃饭的地方呢，内阁那帮人自有主意，晦仙你可别指望我啊。”晚珠和周耀一同步入前厅，晚珠素喜敞亮，命人将周围的帘子卷起来，又将屏风移开，周围显得十分开阔。
　　晚珠有些烦闷地啜着茶：“明知道谁有能力，却只能先给不能得罪的人安排，真让人气闷。”
　　周耀道：“这次适龄的上等世家子弟不算多，有四十三个。中品世家的有一百零九个，咱们安排六十个差不多，也不是谁都要顾忌。”
　　晚珠腾地坐起：“六十个，你知道这六十个要吃掉地方多少粮食吗？”晚珠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我们是在放纵大衍养一帮蛀虫，一想到这儿，我就百般不痛快！”
　　周耀面上不动声色，晚珠仔细看他，却发现他的眉眼和轮廓都是极为清秀柔美的，尤其是很尖但不显女相的下巴，想必是随他母亲。人和人的沉静是不一样的，云憬是隐士孤傲，柳衡世族矜重，而周耀的沉静和身份无关，他眼如点漆，周围的安静蓄积成像是要把周遭一切吞没的深渊，他似乎并不拒绝别人把他看成心机深重的人。
　　他仿佛厌倦了一般，直言道：“你我亦是世家子女。娘娘思虑周详，倒不必向臣大倒苦水。”
　　晚珠愣了愣，明白自己想靠着抱怨和周耀拉拉关系这招是行不通了，于是很好脾气地咧嘴一笑表示自己毫不在意，便让殷内监传晚膳。
　　周耀个子不高，才只到晚珠眉毛处，他自幼被苛待吃不饱饭，因而发育得很晚，在给姬烨端茶倒水时低头弯腰的，看起来就更小，晚珠知道家世是他心中隐痛处，和他闲聊也尽量避开这个话题。
　　毕竟还要合作，谁也别跟谁过不去。
　　“晦仙向我举荐为太史令的，究竟是何人啊？”
　　“此人名叫吴嶷，是太学的一个年轻学生，是庶族出身，但文章写得极好。”
　　“他文章是写得不错，我原本想提拔他到我身边当侍中。”晚珠皱皱眉，又说，“侍中至少是实权。”
　　“微臣认为侍中等之职，任务琐碎而官职低微，此人性烈才俊，不适合做一些实际的事务。”
　　晚珠闻言笑了：“你干脆说他是个只会读书的花架子，那我家小叔叔晚明秀呢？”
　　周耀摇摇头：“小用则可，大任不堪。”
　　晚明秀写得一手好字，他和吴嶷的文章都被周恕之寄给晚珠看过，晚珠觉得庶族里难得出了人才，正准备借太学擢选之机提报他们入朝为官，却不想周耀是这样的态度，晚珠明白现在世家把持国运，朝廷形同虚设，虽说掌握军队，但是政治和经济完全要仰赖世族，正所谓世胄摄高位，英俊沉下僚。
　　但是晚珠不打算反驳周耀，仅仅两人能兴起什么风浪？文如其人，晚珠读吴嶷的文章，觉得清寒峭拔，表面中正平和而内蕴不甘，想必也是耿介之士，至于那个本族小叔，除了字漂亮，文章完全是燕月人占山为王的作风！让他当个书记官算了。
　　晚珠当空头皇后久了，渐渐生出混子心态，各类积弊由来非一朝，急功近利反而容易生出祸端，因此她这次擢选只是选小吏提高一下工作效率，并没有抱一扫纨绔的太大期望。云悯已经哭闹着要离宫了，宁氏怎么哄也哄不住，柳衡已经向她暗示了好几次废云悯立云憬的想法，都被她给搪塞过去。
　　话说回来，废皇帝还得听皇后意见，云氏皇族真是千古憋屈皇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