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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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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哗!”
一盆冰水从上方泼下来。
安淮跪伏在地上,身子在不停地颤抖。
她整个人都冷透了。
乌发紧贴在脸上,冰水顺着头发成股地向下流,嘴唇哆嗦着,呼出的气已经无法形成有温度的白雾。
被打断的胳膊不再那么疼,反倒像是完全麻木了,毫无生气地挂在她身上。
安淮双眼空洞无光,视线的焦点不知落在何处。
她头顶传来尖锐的说话声,像指甲划在石板上:
“不要脸的贱货,让你勾引大少爷,现在可知道错了吧?”
说话这妇人叫刘容,是平日里总笑脸迎她的后厨总管,现下她被人栽赃陷害,没想到第一个出来落井下石的就是她。
妇人靠近,却故意拖着鞋底走,飞起一脚沙土,把路上的灰尘踢进她眼睛里。
安淮想躲,却无论如何也躲不开。身上的关节被冻得锈住了,稍微一动都疼得撕心裂肺。
沙土不仅溅入她的眼里,也引来了她猛烈的咳嗽,咳嗽牵动身上的伤,又带来疼痛,与寒冷一起让她颤抖地更加剧烈。
这痛苦似乎永无尽头。
妇人扇了她一巴掌:“装什么装,你以为你装柔弱就会有人可怜你了?”
安淮被扇得向后倒去,只到一半,随后又感觉到有人在扯她的头发,强迫她仰起脸来。
那刻薄妇人尖着嗓子发问:“我再问你一遍,你知道自己错了吗?”
哪怕身上所有疼痛都在叫嚣着,让她认下这个错,安淮还是绝望地听见自己说:
“我没错……”
不能低头、不能认错。
安淮已经在崩溃的边缘,但这八个字,还是像针一样扎在她魂魄中,让她死咬着牙不肯屈服。
如果她屈打成招,认下这个错,他们会怎么说?
他们会说:
龙生龙凤生凤,娼妇的女儿天生就是娼妇,一样的会勾引人。
我不能……败给这些人。
数不清的恶毒咒骂从四面八方钻进她耳朵,周围人交头接耳,都在专心看热闹,还有人在拍手欢呼,发出不屑的嘲笑或鄙夷的嘲讽:
“这些奴婢们真是打的好算盘,以为勾搭上温家少爷就能飞上枝头变凤凰了?笑死个人,也不照照镜子。”
“肯定是蓄谋已久。”
“干脆承认算了,硬犟着干什么?没准温少爷心善,还能把她留在身边当个发泄用的玩物。”
“……”
所有人都在以最大的恶意揣度她,没人敢提一句温家的不是。
也有些人远远站着,以袖遮面,不忍直视。
他们却没有一个人敢走上前来。
就连与她交情甚好,同样被温家少爷纠缠逼迫的宛情,也躲着她的目光,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人情冷漠比扇在脸上的巴掌还疼。
“我让你犟!你们过来,给我打!”妇人看她死不出声,便冷笑,伸手向后指了一片,开口唤人来。
被叫来的几个做力气活的小伙子面面相觑,颇有些不忍,却还是在妇人目光的压力下动了手。
看安淮仍然死死咬住嘴唇不出声,妇人以为是他们几个没用劲儿,勃然大怒:“都没吃饭么!”
她走上前来,对着安淮的肚子就是恶狠狠的一脚。
安淮口中终于溢出一丝吃痛的呻吟:“唔……”
五脏六腑都在抽搐。
痛、太痛了。剧烈的痛感几乎将她击碎。
她仍然企图维护她所剩无几的理智,可疼痛带来的绝望一遍遍地冲刷着她,将她消磨殆尽。
安淮祈求着、颤抖着,绝望着。
拜托了、拜托了,有没有人、有没有人能救救我——
似乎有谁冥冥中应许了她的恳求。
银铃放歌,百鸟鸣啼。
一道低笑着的声音从高处传来,仿若阳光照到了她身上:
“真赶巧,难得我回一趟家,怎么就碰上了这么大的热闹?”
温灼燃如一柄烧红的利刃般切入人群中央。
她打马而来,张扬肆意,身着明红的劲装,挽着英气的发髻。
她轻巧四顾时,天然便有睥睨之感。
不必说,众人看这态势,便知这是传说中那去了仙门的温家大小姐,纷纷闭嘴,噤若寒蝉。
见过她的人目露惊惶,没见过她的人,则为她极致张扬的美而惊艳。
刚才嘴里还不干不净打骂安淮的妇人,看见自家大小姐回来,立时收了她的嚣张跋扈,谄笑着说:“大小姐!怎得突然今天回来了?可曾提前知会老爷……”
“闭嘴。”温灼燃嫌恶地看了她一眼。
于是世界重新归于安静,只剩下错落有致的清脆马蹄声。
温灼燃勒起缰绳,那马儿就乖顺地停住脚步,恰到好处地停在趴伏在地上的安淮面前,好像在接受她的顶礼膜拜。
温灼燃高高在上地俯视着安淮,轻声发出命令:
“抬起头来。”
无从抵抗,无法反驳。
如同被蛊惑,安淮挣扎着抬起头,睁开眼睛,被眼前的人影晃得目眩神迷。
她多么耀眼——
像是小时候记忆里那开得漫山遍野的芍药,那么灿烂热烈,那么勃勃而富有生机,好像片一眼望不到头的,熊熊燃烧着的火焰。
做梦一样,那片跳跃的火焰翻身下马,走到她跟前,轻轻托起她下巴,用拇指抚摸着那些细小的伤口。
“可怜的小美人,是不是有人欺负你?”
温家大小姐附在她耳边,气吐如兰:
“——想不想我帮你报仇?”
安淮脑中一片混沌迷茫。
卑贱如我,也有人肯温柔地伸出手拉我一把吗?
那种被拯救的感觉太突如其来,太温暖,太幸福,让她完全沉溺其中,以至于忽视了周围人突然怪异起来的脸色,他们在嘁嘁喳喳地交头接耳:
“奇怪了,大小姐脾气怎么突然这么好了?她可不是会可怜贱婢的人。”
“我上次见她回来,还把踩了她裙摆的路人挂上了门梁。”
“可是真事?那这大小姐可不是好相与的。”
……
可惜这些反常她都没注意到,她对温暖的渴望,已经让她不顾一切地颤声回答:
“想。”
大小姐鼓励似的拍拍她的脸,轻笑一声:“这就对了。”
她站起来,却没有将安淮从地上扶起,而是抖开鞭子,对着安淮的脸毫不留情地甩过去。
“啪!”
一鞭子抽到脸上,血肉飞溅。
四周响起倒吸冷气的声音,内圈看热闹的人都被吓得往后退了一步,有人赶忙捂住自家小孩的眼。
下手太狠了。
周围那时还不敢出声的人小声议论开了,机灵点的反应过来,明白了大小姐根本没有出手相救的打算,不过是觉得无聊给自己找乐子罢了。
于是大家欢呼的欢呼,吹口哨的吹口哨,还有的开始拍马屁:
“大小姐鞭法了得,真是又准又狠,大快人心!”
温灼燃收起鞭子,看着她心爱鞭子上的血迹,厌恶地皱起眉:“我不过随口一问,她竟然还想顺竿爬到我身上,想得到是挺美。”
安淮被那一鞕抽得头脑发晕,眼前一片花白,神智仿佛被剥离,以至于甚至她没能第一时间感受到皮肉绽开的疼痛。
她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个她刚刚还视为救赎的人,血液顺着血肉模糊的脸颊流到地上,洇出一朵朵花。
大小姐居高临下地瞧着她,像是俯视着鞋底的一块泥:
“真是贱呐。”
安淮终于睁开了被冰水和血水糊住的眼睛,仔仔细细地看清了温灼燃的眼神——看清了这个让她记恨一辈子,每每回忆起,都恨不能钻心剜骨的眼神。
她认得那种眼神,那是看牲畜的眼神。
温灼燃、温灼燃、温灼燃——
安淮喃喃地、与旁观者一起重复着她的姓名。
又把这姓名咬碎了,混着鲜血和仇恨一起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