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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全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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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早晨的光线穿透窗帘时,我还不想起床。这几日赶写论文,累到不行,昨晚上连衣服都懒得脱就倒在床上睡死过去。宽厚的外层睡衣紧实的被自己缚在自己身上,僵直的睡了一会儿就开始浑身酸疼。
没睡多久便听到门铃响。我躺在床上闭目装死,任它自作自响。才九点,这个点会来敲我门的,百分之九十是来查水电数的。实在不想理会,我侧了侧身,干脆拉过被子把自己卷成一条虫。
门铃声继续巨响。当初装门铃的时候,我特意挑选了喜鹊鸟叫声,那个时候很是得意了一把这个精心选择。但是现在听在耳中与乌鸦声无异。再三分钟后,我投降。裹紧睡衣,抓起放在床头的小钱包咬牙切齿起身准备去开门。我祈求作为整栋大楼的管理员,他抓小偷和修理水电的时候,也可以有如此的耐心。
看到门外站着的人却是陆明,我立马收起满脸的虚伪笑容换上凶恶。陆明一边推开我自顾自地进屋,一边无视于我的满脸怒意对我说,你上次说家里的煤气漏了,我想着今天有空就来替你修理,刚在门外看你半天没打开还以为你不幸……话说了半截,后半截中止于我的怒视之下。
我跟着陆明走进厨房,靠在清洗台看着陆明从随身的仔包里拿出各式扳手和修理工具,在脑海里搜索了半天也没有搜索到我找他来修理煤气的画面。我歪着脑袋一边打呵欠一边问,我确定我没有请你来修理煤气,那么你是不是确定你会修理煤气管道?
陆明用扳手敲了敲管道,扳子和管道一接触发出轻脆的响。陆明说,我当然会。你看你满脸的困意,上床上去再躺会去,我给你修好了我就走。我咪起眼睛看着他说,你在家我不放心。
陆明用鄙视的眼神对我从头到脚一扫,然后开口,难道你认为我会对你起歪念?我怒火起,居高临下地拍着他的头,咬牙说,那你好好修,慢慢修,修不好你姑奶奶我跟你有得帐算。
陆明打开我的手站起来,一七八的身高顿时给了我巨大的压迫感。他回敬式地拍着我的头,嘻皮笑脸的说,得得,你当我陆明是吃干饭的吗?我上得厅堂修得厨房。有我这样的男友,阮小鱼,那是你上辈子修来的。回头顶开他的手,我恨恨地说,你少扯,修了再说。
离开厨房的时候,想了想,我丢下一句,陆明,你可不是我男朋友,我们只是碰巧小学中学大学都是同学,顶多算是两小无猜,封你一个竹小马就算便宜你了,你少跟我得寸进尺的。陆明继续低头用功,头也没抬地回我,阮小鱼,得了吧,咱俩谁跟谁呀,反正你现在没有人追,不如直接从了我吧。
语气里透着满满地施舍,教人恨不得冲进卫生间抄起马桶刷帮他的嘴做个内部清洁。
2、
细细看到我时候,足足偷笑了半分钟后才抽了个空对我说,喂,你家陆明今天又给你添什么堵了?我恨恨地咬牙,那个白痴,说是给我修煤气,结果修了半天还是打电话找专业师傅来修,付了三十六块五毛地修理费,却硬说自己好坏是没功劳有苦劳,硬赖着让我请吃全聚德。这小白无赖,好,我请就我请,吃吃吃,吃死他。
细细挑了挑眉,眼都没抬地说说,得了吧,你家陆明居然还会修煤气管道?什么时候上我家去替我修修?我朝天翻了个白眼,细细同志,麻烦你讲话讲清楚,什么叫我们家陆明?他可不是我家的。姑娘我现在可是镶钻石的单身妙龄女子。细细说得了吧阮小鱼,你少得了便宜还卖乖,全天下人都知道陆明对你死心塌地,人家条件也不错,你就不考虑考虑?我作厌恶状开口,除非天下红雨。
我转头看看细细,学她一样挑眉问,你家安臣呢?以前天天和你如胶似漆,这两天我怎么没有看到他人咧?细细眼神黯了黯,物科系那边有一个外培名额,他这两天都想得快疯了。拍拍细细的肩,我不知道要怎么开口安慰于是转移话题。我说,细细你知道下午是谁的课吗?细细抬眼笑笑,英教授的课。我扶额长叹,天,他的课最是无聊又长,偏偏他不这么认为,还要点到,我真不知道当初为什么毕业了要继续读研,唉,谁卖我两颗后悔药?
细细终于长笑出声,阮小鱼,你永远都是这么可爱,叫我怎么不爱你。我学柳素素作羞涩状,哦,别,别,我怕我终会负了你。
3、
午餐的时候接到陆明电话说陶然居里见。死皮赖脸地东西,存了心地来吃我一顿大餐。好,你点吧点吧。看着一脸得意状点菜地陆明,我心想这煤气管修得代价也忒太大点。我恨恨地咬牙,我这个月要是没钱了的话,陆明,你丫就做好了准备,我就天天上你家蹲去。无限欢迎,可以天天见到你的话,我明天就报名参加烹调特训班,陆明一脸陶醉。
这种陶醉,类似于以前细细恋爱的时候脸上最常有的表情。想起细细,我操起酥皮排骨直指陆明的鼻子,喂,你丫那好朋友安臣最近有什么动向没?陆明摇头咬定排骨,啃了半天开口,他是破斧沉舟,孤注一掷了。他都已经卖掉了家里所有“带插头的东西”。去年七月开始,大热的天,他心甘情愿跑到使馆门前去晒盐,一等就是几个小时,像只猫一样的耐心。
他被拒签了三次。洋鬼子非常的可恶,他们不告诉你任何的理由,拒签就是拒签。这曾使我想起了希腊福州中的西西弗斯,他推一块巨石到山顶,然后巨石滚下山脚,他必须再推上去,周而复始,永无止境。人神认为这种永恒的劳役是最残酷的惩罚,可惜的是,安臣陶醉于这种西西弗斯的命运里,他并不认为这是一种残酷的惩罚,而是一种历练。
我冷笑,那细细呢?他不再管细细了?陆明“啜啜”地吮着吸管排骨,丢给我一个白眼,语音不清的说,我说阮小鱼,你也学习一下什么叫少管闲事好不好?我回丢给他一个白眼,招手唤来服务生,结帐。陆明急急着说,唉唉,阮小鱼,我还没吃完呢,打包打包,小姐,把这些酥皮排骨和糖醋小骨给我包上。
看着一桌的骨头,我挑眉看着陆明说,你丫是属狗的吧?陆明巴巴地解释说,没有呀,我属羊的,今年结婚都该算晚婚了,阮小鱼,要不你考虑一下?咱们凑合凑合得了,这不终身大事一起就解决了,也算是为咱国家的安定团结贡献出一己之力。我拍拍陆明的头就像拍小狗一样,陆明小朋友,你要是把贫在嘴上的时间花在工作学习呀,咱国家就又多一栋梁之材,赶英超美就有望罗,安臣也就断了那崇洋媚外的念头,我家可爱的细细小朋友也就不会失望罗。
陆明心有怏怏的看了我一眼,这任务太艰苦了,领导同志,那超出我可以承受心理生理范围之外了。
4、
连着一个月,忙于报告作业,所以那天细细忽然走到我的面前对我说,喂,他要到悉尼去了的时候,我当时正在翻看一本资料年报,对她的话漫不经心。后来看细细格外郑重的表情,愣了两秒钟终于反应了过来。他走了,那你怎么办?我这么一问,细细的眼泪就“哗啦”一下子掉了下来。
我看图书馆B区后墙上的一面世界地图,南半球的那片澳洲大陆形状像条破围裙,当然还有美国、日本、德国……这些地方吸引着我许多认识的或不认识的同窗想要离开家园去流浪。他们有句话,叫做:出国好比出疹子--非出不可。
看细细的泪水像瀑布一样的飞流而下,我就冲遥远的悉尼骂了一句:“让他滚,都他妈的滚吧!”当然,细细肯定不愿意他滚,他们相爱很深,每天像安琪儿一样的扇动着幸福的翅膀。
但是很明显,细细舍不得他滚,同样也说服不了他,从安臣准备开始办签证的那天起,她就开始只能默默的为他织一件毛衣。我告诉她澳大利亚很暖和,用不着这么厚的毛衣,她不听,织了拆,拆了织。反反复复,无休无止。我对细细说,我要是你,就不费这么大的力气,不如干脆操着破嗓子在他的窗下高歌一曲:“走进来坐在我的身旁,不要离别得如此匆忙,要记住红河谷你的故乡,还有那热爱你的姑娘……”
当然,光说这些一点用也没有,我实在不是一个会安慰人的人,再说了,我也没有语言安慰细细,洒脱如她,一旦动心,就不是三两句话可以解开心结,这世界,人人都说我爱你,有几个是过了大脑说出来的?没法可施,只得请细细去女人会所大醉一场。半醉间,细细搭着我的肩坐在我的身边,如泣如诉在汇报着愉快的或是还称得上是愉快的从前。
安臣刚办签证的时候,每天从使馆出来,他总要先来汇报。他每次来到的时候都是满头肮脏的汗水,滋润着一脸雨后春笋般茁壮的疙瘩。那天我走进去对他说,我给你算算命吧!他自报生辰,我就塞给了他一张小纸条说,拿着,这就是你的命!你不可不信,这是上帝对你的警告。那上面写着:“不宜涉川,出远门,出则必有祸事相扰。”安臣学德伯家的苔丝,啊呸!我不相信上帝说过这样的话。
可是,料到或是没料到,这一天终于还是到来了。当时我们正在义务劳动,清理春天刚生出来可爱的小草。他跑过来气喘吁吁地说,我的签……签下来了……立刻就有一群眼红的狈狼冲过去眼经红的将他暴搓一阵。细细脸上的表情就象是陆明送我的那只流氓兔子。
签证下来后,时间更加的少,细细与安臣就像连体婴一样,每天形影不离。在安臣离开前,细细最爱的座右铭变成了一万年太短,只争朝夕。虽然早知道不管怎样还是会离开,但是没想到这一天的到来会如此难受……
细细越说越伤心,梗着脖子开始作一脸忿忿然的样子。
你一言我一语,和她推杯换盏喝到半夜,分道扬镳。
5、
酒劲上头,我跑到陆明家用力拍门,陆明穿着睡衣跹着拖鞋睡眼惺忪地表情在看到我之后化为了看到火星人登陆地球般的目瞪口呆难以置信。
我一巴掌拍在陆明的胸口上说,陆明,你丫也算是个男人吧?陆明一脸莫名其妙,阮小鱼同志,你半夜三更喝得半醉跑到一个在你心目中也算是个男人的家里问他是不是个男人的问题,这不是明显引诱我犯下什么原则性地错误吗?
我加大掌力更用力地拍下去,直听到手底下咚咚作响,我说陆明你丫正经点,问你话呢。陆明关上门扶我到沙发上坐下才开口说,是,我是,我知道你是怎么了,阮小鱼,你看到安臣和细细觉得感情这东西不管怎么相爱还是要分离的是吧?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喝醉了酒,我的脖子负担不了脑袋地重量,头一下往后仰,陆明一下下扶正,我一下下仰倒。我说陆明你容我想想,我脑子现在反应有点慢。我说是呀陆明,你说他们那么相爱,可是安臣还是要和细细分开。陆明说,阮小鱼,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可是细细就算是你再好的朋友,你也不能给人家的感情承包到户,还要负责人家的爱恨离别吧?
我迷蒙着脑子半天才消化完陆明的意思,我说陆明你不明白吗?我不是说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爱情是个不可靠的东西。后来,陆明回了我些什么我不知道,我睡着了。我醒来的时候,发现陆明嘟赌嚷嚷的正在擦地板。
他跪在地板上一边擦一边自言自语:这死丫头,还真会找地儿吐。什么东西贵你就专挑着往什么东西上面吐。这地毯算是彻底完蛋了,还有我的睡衣,哎呀妈啊,真臭。吐吧你,吐死你,肯定是对瓶儿吹的啊,你个笨蛋。
我看着他笨拙的在地板上来来回回,嘴里拉拉杂杂的废话,眼眶突然间有点红。
6、
滚滚红尘,说爱说的轻轻松松,撇爱撇的干干净净,似乎已经是规律。
这个男人从不说爱我,他逗我乐,被我折磨挤兑。大雨的夜里,他可以跑上好几站地为我送一把伞,吃肉时,永远吃我不要的那些肥肉,吃面条时主动吃我不要的香菜,过马路时永远站在车多的那边……
看着陆明的身影,忽然间觉得这个男人对我来说竟然有些陌生。往日所见俱是这个男人嬉皮笑脸的一面,突然看到他这么严肃的一面,竟然让我有重新认识他的冲动。
在卫生间里,我拿着陆明的给我备好的洗面奶洗完脸,琉璃台上还有这小子给我备好的洗脸帕,我说陆明你丫这些是给哪家小姑娘备下的?陆明大呼冤枉,还不都是今天早上我才去超市给您老人家备下的,不信你瞧,收条还在呢,一共三十六块八毛,不过你放心,这钱我不会管你要的,小鱼,你下次来了还可以接着用。我提眉冷对,陆明你丫安什么心呢。陆明巴在门上探半个头进来冲我嘿嘿嘿一阵阴阳怪气地乱笑。
送我到回研究院后,转身前陆明拉着我的手对我说,阮小鱼,其实感情可不可靠是要看人的,就像人一样,其实我陆明也是顶天立地一汉子,你要是性取向没有问题,有空的时候也考虑考虑我怎么样?
我鼻子朝天冷哼了两声,眼角瞄到陆明一脸隶然,到底是没端住,细声细气地说,行,我有时间考虑看看。
7、
黄昏的时候,我终于在一教楼顶找到细细,看见细细的头发在楼顶上忽忽的彩旗一样的飘扬,就一阵心悸。我冲上去紧紧的抓住她,以防不测。
这是全校最高的一栋楼,几个月前,脑临床那位29岁的女研究生因为被海外男友抛弃,就是人这里跳下去了自由落体的滋味。看见细细失魂落魄地依着那不高的围栏,我忽然有了两次踏进同一条河的感觉。
陆明在电话里告诉了我,安臣和细细到底是分了手。他们昨天AA制去红楼坊吃了一顿分手宴,然后拥抱着去看了一场电影,最后在春熙路吻别,一个向左走一个向右走。
我知道,在此之前细细或许还幻想着义无反顾的安臣会“鹿回头”一样的改变主意。“鹿回头”?你知道这个传说吗?细细昨天在Talk BAR里仰着小脸满是希望的问我。我说我知道,有人说那只从森林里跑的去大海里去流浪的小鹿。要超越而没有超越,是个美丽的悲剧,也有人说它敢于追求,也敢于停止追求荒唐的想法,是个悲剧的美丽。
他迟早会回来的。我挽住细细的胳臂安慰她,到了那时瘦高的他还是长胳膊长腿,只是肚子会被黄油一类的东西搞得显山露水,像只澳大利亚跳过来的袋鼠。细细说,小鱼,你不明白,我不是因为他而伤心,而是觉得这么多年的感情一下子就要这么没了,我有些难过。
我搂着细细的肩,将她的头搁到我的肩上,我说细细不要怕,你好好的过日子,等他丫安臣回来,你要美丽得让他惊艳,高雅得让他汗颜,让他后悔得恨不得挖个地洞直通黑洞回去到现在,为他今天的离开在以后的人生里夜夜以泪洗面。细细终于笑了,她说,阮小鱼,你永远是那么可爱。可惜的是,男人是最容易动情也最容易忘情的动物。我说,是,细细,你永远是那么漂亮,你要让他们明白,女人是难以忘情,但是一旦忘记就异常决绝。
细细说,还是你好,陆明爱你比你爱陆明多。我知道她的意思,可是不知道要如何接话,于是只得轻叹一声。
在感情里,谁爱的多一点,就不免有点贱巴巴的。
8、
安臣到底还是飞走了,据说在机场等待细细了半天,到底还是没有等到细细出现。一个月后,细细重新光彩夺目地出现在校园里的时候,我和陆明已经正式约会好几次了。
从电影院出来,陆明牵着我的手,手心里竟然会满是汗水,我轻笑,陆明这小子竟然也有如此纯情的一面。
在宿舍楼下和陆明吻别,陆明死皮赖皮地像只哈巴狗一样在我脸上摩蹭着,他说阮小鱼你是想通了呀还是被我这绝世大帅哥的真情感动了?
我用手撑开他的脸,半认真半思索地回答,算是想通了吧。其实细细说得没错,感情的事,自顾自。就像一片沼泽,你曾深陷其中,当你好不容易挣扎到对岸,你又看见后面有人要奋不顾身往下跳,你赶紧劝说阻止,你说危险,别跳,那是沼泽,可是后面的人一定会天真的说:哪里是沼泽,明明是爱情美丽的原野嘛!所以,爱情没有捷径,无人幸运逃脱。就算你是个局外人,你想安慰困在局里的人,你也得经历过爱情才对。
陆明一脸愤愤不平地说,打住打住,阮小鱼同志,我说你这爱做学问爱思考地毛病就不可以改改吗?现在是谈情说爱讲些肉麻当有趣的话的时间,你别跟个哲学家一样地讲些大道理好不好?你就不会小鸟依人卿卿我我跟我说些小可爱的话吗?我习惯性地挑眉,陆明同志,你别得寸进尺啊。
陆明撇撇嘴,干脆耍赖般地靠在我的肩上来回磨蹭。我在心里微笑。其实陆明说得对,不管是爱情还是人生,有的时候不用考虑太多。
人生也罢,爱情也罢,它们的美丽就在于简单,我很高兴我终于明白了这点。
我伸手搂上陆明的肩,在陆明惊喜地眼神下对他说,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