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承者们]二百五》鹅鹅花明

1、梦境

　　黎明前天空的颜色，是最为乌沉的。
　　星星和月亮渐渐藏进了浓墨般的天幕之中，为朝阳的升起而让步。
　　空旷的街道上，没有任何行人的踪影。
　　高高的路灯，随着设定好的时间一起熄灭了。
　　到处都是静悄悄的。
　　天将破晓。
　　宙斯酒店·3405套房
　　窗帘没有被主人完全关闭，玻璃外的暗色就顺着缝隙渗了进来，笼罩了整间华丽奢靡的套房。
　　在这寂静的黑暗之中，只有墙角的壁灯照亮了床上男人的容貌。
　　那是一张异常英俊清隽的脸。
　　即便是在睡梦之中，也带着辨识性极高的锋利泠冽感。
　　因为身材格外高大，所以KING SIZE的大床也只能堪堪装得下他的两条长腿。
　　透过散在额前的柔软头发，可以看到他隐隐露出的，两条皱在一起的粗犷眉毛。
　　他的一双狭长眼睛紧紧闭着，表情也跟着微微扭曲了。
　　不难看出，这个家伙正在并不美好的梦境之中浮浮沉沉。
　　身高腿长的男人无意识的伸脚，踹开了身上松软雪白的被子。
　　熟悉的梦魇感把他缠绕了个彻彻底底。
　　他知道，自己这是又做梦了。
　　但他不打算醒。
　　在朦胧光影的幻境之中，纷乱泛黄的画面接踵而至。
　　八年前的宙斯包间，装潢还没有现在的一半精致，却仍旧是底层阶级可望不可及的梦。
　　“你好啊，sister。”
　　“那当然了，这妹妹……可太是我的菜了。”
　　崔东旭那年代遥远的一耳光扇在脸上，把画面打得支离破碎。
　　崔英道觉得，自己的右脸微微刺痛了起来。
　　在梦里的一切，都如此真实。
　　“我都给你创造了一个如此罕见的大惊喜，你倒是吃你的饭啊，跟着我出来干嘛？”
　　“我没说我讨厌这场婚事。”
　　“我们这些人结个婚你还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吗？凭借婚姻进行M&A，换句话说也就是兼容并购。你还不如担心一下，你妈妈名下有关于帝国集团的股份，到底会落到谁的手里。”
　　清冷娇贵的齐刘海少女被气得咬住了下唇，站在原地瞪着他跨上机车扬长而去。
　　崔英道不由自主的露出了一个有些傻的笑容。
　　其实还挺可爱的……可惜他当时没发现。
　　“欢迎，我的非亲生妹妹。”
　　俊美的男人被这个硕大的牌子，给弄得蹙起了眉头。
　　啊……真是初丁啊。
　　她当时一定觉得很丢人吧。
　　不过也只有他，才能让刘Rachel脸上，露出除了淡漠之外的炸毛表情。
　　她被他气得不轻。
　　但这个娇美冷漠的傲气少女，可从来不会对他客气。
　　她不仅在航站楼大厅冷冷讥讽了他一顿，还在车上把他给气得半死。
　　他愤然下车，缓了半天才找回自己的理智。
　　关于那条路的记忆已经模糊。
　　……他只记得“山中无老虎”了。
　　崔英道看着自己站在光怪陆离的首尔主干道上，被八年前的夜风吹得头脑发胀。
　　接下来就该梦到我挡在她的储物柜前了吧？他想。
　　梦境的发展并不如他所预料之中的那般。
　　“是不能推掉的约，我也要去那里。”
　　“别想让我紧紧抓住你，我不会紧紧抓住你的。”
　　外冷内热的小猫声音清悦，穿越时空，响彻在他耳边。
　　她不想让他挨打。
　　她坐了他的机车。
　　崔英道的笑容越来越大，却在想起之后发生的事情僵住了神情。
　　……他抛下她一个人站在校服店门口，让她独自面对孤寂的夜色。
　　但他并没有在这段记忆里停留多久。
　　白炽灯的光线灼热着男人的眼皮，让他不适的眯了眯眼睛。
　　太熟悉了。
　　这种光线……充斥着他十四岁到十八岁之间的人生。
　　宙斯旗下的柔道馆，是他少年时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而奋力拼搏的战场。
　　他很厌恶这里，却唯独对更衣室区域保留一点柔软的情愫。
　　“我真心的请问你，你是真的对这次拍照没有任何的办法吗？”
　　“我们交往吧？”
　　“我没让你把我的联姻也给搞砸。”
　　“帮了你，你能给我什么？”
　　“先帮了再说。”
　　“赔本的生意我可不做。”
　　“你想要什么？”
　　“不管是什么，你都能给吗？”
　　崔英道僵在脸上的笑容又重新鲜活了起来。
　　这段交锋，是他记忆之中最生动的。
　　他其实没说假话。
　　……那么漂亮，又那么娇贵的，像小猫一样的天才少女。
　　他就是想和她交往。
　　随着高跟鞋砸地的清脆声音，画面再次变换。
　　蜿蜒曲折的石阶上，一身墨绿色大衣的娇美明珠正气恼不已的瞪着他。
　　“我真是疯了才会相信你。”
　　“哇……这么贵的礼服都被你的话给弄脏了啊。”
　　崔英道的眼睫抖了抖，像多年前一样咬住了下唇来掩饰自己不可自抑的坏笑。
　　那天的妆……确实很是不错。
　　连带着接下来两人在父母前的眉眼官司，都变得格外美好。
　　华贵典雅的实木楼梯下，他把她堵在拐角。
　　“你要的东西我给你了，我要的东西也该给我了吧。”
　　“你想要什么？”
　　“真的，什么都能给吗？”
　　“到底是什么？”
　　“这次我要的，或许是你不能给的东西，那样也可以吗？”
　　事情本应顺理成章的发展下去，却因突如其来的变故而打破了原有的轨迹。
　　意识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之后，男人的笑意戛然而止。
　　……刘Rachel说的没错，他确实是疯了。
　　他疯了，才会去要一个小三的海关申报表。
　　为了和一个庶子别苗头，致使错误的情绪蒙蔽了双眼。
　　是什么时候改变了呢，他的想法？
　　他原本想要的并不是这个啊。
　　看似微小的选择，会改变接下来的一切。
　　这是他们之间距离越来越远的开端。
　　父母订婚的消息公布，这只娇贵的洋娃娃强撑着挺直的脊梁，站在储物柜前。
　　“一般来说像我们这样成为兄妹，就是爱情的开始呢。”
　　“我有了新的主意，所以现在还不算晚吧？”
　　“晚了，已经对某个人心动了，好像已经喜欢上了。”
　　“你不会是……”
　　“就是你想的那样。坚定心志，绝不转移。”
　　……他到底在干什么啊？
　　崔英道难受的把头转了转，想要缓和一下自己如潮水般汹涌而来的愧疚之情。
　　他们穿着相似的白底黑边毛衣，却剑拔弩张的在套房门口对峙。
　　“你为什么不接电话？”
　　“我有重要的客人在见面，没准备算你一份，所以就快点走。”
　　他让她看到了不该看的之后，居然赶走了她。
　　悔意太过沉重，压得他几乎窒息。
　　“车恩尚现在是我的，只有我能欺负。”
　　那天训练营的晚上并没有星星。
　　连漆黑一片的夜空也在嘲笑着他的愚蠢举动。
　　足足150的智商，堂堂门萨的会员，却完全无法辨别是非。
　　你失心疯了吧，崔英道……那是一个人品低劣的小三。他自嘲的想。
　　他妈妈就是因为这种人才会选择离开的，他怎么会护着这种人？
　　美丽的少女知道了真相后，闯入套房站在他的沙发前，却始终不敢相信他会这样对她。
　　“你怎么能什么都不告诉我，像看笑话一样的站在旁边？”
　　“有个妹妹可真是比想象之中的还要麻烦啊……所以，不要说出去……不然，后果是你承担不起的。”
　　一字一句，打在他自己的脸上。
　　他是如此低劣。
　　为了所谓的朋友来威胁这个什么都没做错的大小姐。
　　冬夜的冷风格外刺骨，让崔英道打了个哆嗦。
　　热闹非凡的party楼下，孤零零站着一只正在和腕花较劲的洋娃娃。
　　“你怎么能为了一句车恩尚，就这么心急的跑来？”
　　崔英道的自我厌弃感，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
　　他知道要发生什么，但他不能躲。
　　因为这是他自己亲手造出的业障。
　　华美的紫红色皮草裹住了少女玲珑的身体，衬得她越发娇小。
　　本该是抱进怀里千娇万宠的。
　　她却被他粗暴的提起了衣领。
　　刘Rachel清泠泠的小猫眼眸微微泛红，带着难以置信的委屈与无奈质问他。
　　“你现在连女人都打吗？”
　　“为了车恩尚，就算是变成狗杂碎也无所谓。”
　　现在看来……他和狗杂碎又有什么区别呢？
　　他居然在她刚刚被未婚夫和小三当众羞辱后……如此对待她。
　　明明答应过会永远站在她身边的。
　　是他背信弃义。
　　……是他食言了。
　　那场对于宙斯的清算开始了。
　　他父亲和她母亲可笑的婚约，也随之解除。
　　但陷入流言中心的好像只有她一个。
　　因为那个庶子。
　　不知所谓的女孩子们，围在她身边大声叫嚷。
　　“真是家学渊源！”
　　“以前是看在金叹的面子上才对你客气，你真的觉得大家都是怕你不成？”
　　“你到底是什么身份敢这么嚣张？”
　　“崔英道妹妹的身份还不够吗？”
　　“最近我是不是过得太善良了，怎么什么中流的家伙都敢在我面前放肆。”
　　“就给个面子让我搂着呗，显得我们关系好一点……大家都在看着呢。”
　　崔英道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这是他在十八岁那年，所做的唯一一点可以被称之为“人”的事情。
　　这些年里，他常常把头发梳上去。
　　……他的sister眼光独到，为他寻觅了最合适的耍帅发型。
　　即便他再想多停留一会儿，这场梦魇也已经接近了尾声。
　　华丽繁复的水晶灯散发出耀眼的光芒，柔柔笼罩着沙发上说笑的二人。
　　兜兜转转，他还是和那个清艳娇贵的齐刘海少女，坐在了从前没能一起光顾的高定礼服店里。
　　那时候，他还不知道。
　　这居然……就是她和他在此后的这么多年里，所见的最后一面了。
　　“婚礼取消了，而我失去了我性感的妹妹……整个过程中，我就觉得这个妹妹还不错来着。其实，真的很喜欢妹妹呢。”
　　“别担心，我会保持性感以降低你的伤心度。”
　　“少勾引我，丫头。你现在不是我妹妹了……你怎么知道我不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她弯了弯嘴角，似乎是觉得非常好笑。
　　“我知道一家非常sexy的寿司店，要不要一起去尝尝？”
　　“不了，我还有事。”
　　你有什么事？
　　你去给小三当黑骑士吗？
　　你去海边演痴情戏吗？
　　崔英道几乎想跳脚怒骂当时的自己。
　　情绪波动太过剧烈，他猛得睁开了眼睛。
　　天花板上雕刻精致的浮雕，把他从梦魇之中拉了出来。
　　额前的碎发，已经被汗濡湿了个彻彻底底。
　　崔英道捋了一把自己的刘海，抓起桌边的杯子，仰头把茶水一饮而尽。
　　有些冰凉的液体，很好的缓和了他混乱的思绪。
　　他又梦到了这些本应如同其他东西一起，湮灭于时光之中的往事。
　　不能忘，也不敢忘记。
　　他那愚蠢的过去，和二十六年人生中唯一愧对的……sister。
　　岁月是一条长河，原本应该模糊在记忆里的对话，他却字字刻在心底。
　　执念太过深重，化作梦境笼罩着他。
　　八年如一日，夜夜困扰在他的心头。
　　连他都觉得如此痛苦，更遑论那个经历了这一切的娇小少女了。
　　而让她痛苦的人里，自己也算得上一份。
　　刘Rachel在那个学期结束后，就消失在了首尔。
　　她八年不曾回国，呆在巴黎读了大学，毕业同年就成立了自己本人的独立品牌。
　　前几年接管了RS国际，成了大韩民国历史上最年轻的女性理事。
　　随着年岁渐长，当年那些犯过错的人们或多或少都意识到了，自己仗着站在“真爱”那一边而指责刘Rachel的离谱之处。
　　曾经言语欺凌过她的那些女孩子们，现在没有任何一个能够跟她相提并论。
　　本来当年就只是因为一些相似的条件，才能让他们在同一间教室里平起平坐。
　　等出了这所学校，他们之间的差距就如鸿沟一般不可逾越。
　　是天生的矜贵使然，划出了这条等级森严的阶级线。
　　明珠蒙尘后，只要拂去旧枷锁，就能恢复原本的耀眼。
　　崔英道独自扛起了风雨飘摇的宙斯，也给自己曾经欺负过的社会关爱者认真致了歉。
　　回过头发现自己最大的错漏之处，心底就一直惦念着弥补这只洋娃娃。
　　是他错得太离谱，他想给她道歉。
　　但她再也没回到首尔这个伤心之地，只在自己的领域里熠熠生辉，根本不屑于再搭理他们半个字。
　　万千愧意，只能化作她社交平台更新的状态下，一次不落的赞美与评论，还有和RS国际往来的一些不痛不痒的生意。
　　当然，还有这些不敢忘怀的记忆。
　　天边泛起了一丝金红色的光芒。
　　角落里矗立着的落地钟，指针已经指向了五点。
　　英俊的男人慢慢眯起了眼睛。
　　他从床上翻身坐起，拉了拉自己睡袍的带子，预备去浴室洗尽自己的满身虚汗。
　　还有一个小时就要见面了。
　　他梦境中的女主角。
　　……他sexy的sis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