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录者——苏醒的感动，对那些曾经存在过的……》一渊寓言

3、第二个故事：黑白格子间

　　Part1：

　　能够留下记忆的，除了文字，我觉得最好的方式就是照片，不要彩色，就是黑白的，可以洗出泛黄的、带青的、显紫的效果，就如同记忆本身也是带有颜色的。

　　曾经，有部韩国电影叫《八月照相馆》，虽然我只看了个开头，却彻底地喜欢上了。不为别的，只为名字，八月照相馆，带着温度带着情绪带着莫名，那是故事的预兆。

　　在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些你所没有注意到的东西。例如，隐藏在城市里的大大小小的照相馆，总有几家很特别很特别，生意是冷清的，但相对于特殊的老板和特殊而固定的顾客而言却是温暖的。黑白格子间正是如此。

　　如今，许许多多的照相馆，已经都改名了“影楼”或是“婚纱摄影”，赢了气势，输了味道，至少于我的的感觉是疏离，以及赤裸的商业化。

　　越发的，黑白格子间就愈发亲切起来，虽然它的主要顾客显然不是一般的人类。

　　黑白格子间，就隐匿在丁香街的拐角处。

　　丁香街，是这个江南腹地的二线城市，在中国快速的国际化的潮流中，原色原香地保留下来的旧地之一。说来也奇怪，即使城市再变迁再日新月异，总有一些不起眼的地方，以不知名的力量，茕茕孑在城市的岛中央。它们旧，它们古，它们破败，它们衰退；它们有历史，有故事，有奇谈，有八卦；它们有人，有物，有景，有是非……可谓麻雀虽小却五脏俱全，但从来没有一样东西出色得可以吸引人们的眼球、登上报纸的头条、或者干脆老成一处风景区浏览地。无论于新于旧，它们都平淡地如同温吞吞的白开水，普通地甚至比不上过气明星的一条花边新闻。即便如此，它们的存在确实意义重大。

　　白天的丁香街，平凡无奇得犹如茫茫人海中每天都擦肩而过的陌生人。一到夜晚，一切都不一样了。当然，并不是所有的人都能欣赏到这一繁华，但我能，并且深为能在生命的旅程中邂逅它而庆幸。今天我要讲述的是丁香街上的黑白格子间。

　　Part2：

　　初识，黑白格子间，源于我在街头的突然迷失中，对一阵随风而至的木兰花香的追寻。五月，初夏的味道悄悄在某一个瞬间偷袭，俘获了我的心。我如一根羽毛，飘飘然地就这么走到了一家店铺前。

　　店铺的玻璃橱窗一下子吸引了我，于是鼻子贴着玻璃，看着里面，几近痴迷。浅浅的原木格子精致地划分界限，留下的空间正好放下一张又一张黑白照片，每一张照片的右上角，有黑色钢笔留下的印记，那是没有年份的日期。

　　我第一眼看到的是我生日那一天的照片，七月里的某一日：天空，白云……原来只用黑白语言描述的天空是如此的美丽，光和影完美的一层一层的变化，仿佛刻下了时间的印记。

　　下一张，强烈的逆光中，一个人跳水，头刚刚接触到水面的瞬间抓拍，晶莹的水珠将要溅出，似乎能清晰的感受到那股清新。
　　再一张，一只的狗的背影，在高高的湖畔，望向远处缓缓落下的夕阳……

　　情不自禁，我推门走了进去，悦耳的“叮当”声音随之响起，我抬眼看了看门上的铃铛，很不起眼的那种，失去了光泽的铜铃。

　　这是一家普通的像馆，柜台、背景布、三脚架、相机、梳妆镜……像馆所必须的所有的东西全都局促的拥挤在这一间屋子里，柜台上还有一缸红色的锦鲤，角落里有一扇紧闭的门，也许是洗照片的暗房吧。

　　Part3：

　　此刻，主人正享受的坐在临街靠着橱窗的摇椅上闭目养神，身边有个小小的方方的藤制桌子，桌上放着一把色泽莹润的宜兴紫砂梅椿壶，应该是养壶多年了。

　　我走过去，很自觉的坐在一旁的小凳子上，才发现透过橱窗能看到街上发生的一切，那我刚才的痴态岂不是全落在这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头眼里了……

　　我们就像是祖孙俩，在安静的享受天伦之乐。老头留着长长的胡子，黑白均匀地惨在，看得出来精心修剪过；头发很短，一根一根直立着，也是黑白均匀的参半；眉毛长得很特别，有几根特别长，同样是黑白均匀的参半。老头穿着白色的棉布衬衫，黑色的棉布的裤子，白色的袜子，黑色的布鞋，这身装扮总让人觉得时光流转回到了几十年前。

　　老头，从藤制桌子下面拿出一个紫砂小杯子，给我倒了杯茶，随之冒出的氤氲的水汽中我能看到一些模糊而奇怪的影子。

　　老头是人，不过是个高人，不知道活了多少岁月。他在白天休息，等待夜晚客人的来临，那将是异常忙碌的，相应的报酬也是丰厚的，因为那不是金钱，而是任多少金钱也买不到，也是世人最最渴望的。

　　Part4：

　　我来的时候是傍晚，坐在橱窗边正好目送着夕阳一寸一寸地落下，撤走在人间的最后一线光辉。

　　天黑了，老头突然眼睛一睁，精光一闪，吓得我打了个哆嗦，刚才他给我倒茶时可都是闭着眼的呢，他却嘻嘻一笑，露出的笑容里缺了一颗门牙。我不由的噗哧一笑，可是立马反应过来这是很没礼貌的，正在为难间，老头说话了：

　　“丫头啊，进我这家店就是缘分。不过，再喜欢你，也不能给你照相的。”话音落下，又是诡异的一笑。

　　我只是喜欢橱窗里的照片，黑白的，有味道，现在已经很少见了，又没有说要你给我拍。我在心里不服气的反驳着。

　　“我知道你喜欢那些照片。到此为止就可以了，再多就不可以了。”老头仿佛看穿了我的心思，意味深长的说道。

　　“一会儿，客人来了，你在一旁乖乖呆着，不管看到什么都不要乱说话。”说完也等不及我答应一声，就转过身忙去了，不知道摸来摸去的忙什么。

　　不一会儿，门开了，门铃却没响，飘进来一个透明的影子，像极了西方电影里的幽灵，径直飘向柜台。对着老头，从它的嘴里冒出一行字，和它的身体一样也是透明的影子：

　　“老板，我要照相。一张通用。”

　　老头摸摸胡子，点点头，道：“好。一天。”

　　我惊呆了，我简直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刚想询问，对上老头突然转过来的凌厉眼神，我吓了赶紧咽下快到嘴边的问号。

　　幽灵先生驾轻就熟地飘到了照相机正对面，露出微笑，唉——，你也是会笑的。形容不来幽灵先生的模样，它没有五官，但能让你感觉到它在看你。闪光灯瞬间爆发出转瞬即逝的灿烂，而后是归于平静后的苍白。

　　“明天取照。加急加一天。”这下我听懂了，和人间一样，加急照片是要加付报酬的。

　　幽灵先生微微点头，又吐出一行透明的影子：“加急。”

　　“嗯。稍等。”老头和幽灵先生的对话，简短严肃，全然没了和我说话时的罗嗦和亲切。

　　老头跑到角落里那扇门后，鼓捣去了。我无聊的趴在桌上，闷头大发财。

　　一会儿，老头又跑出来，手上拿着照片，递给幽灵先生后，老头居然舒了口气擦了擦汗。

　　幽灵先生看来很满意，慢慢把照片嵌入身体，照片便隐没了。接着，幽灵先生伸出一只手，握住老头的左手，另一只手做了几个复杂的动作后，吐出一行字：“两天。”放手后，转身飘向的店门，出门的那一霎那，幽灵先生转过头看了看我，露出一个透明的微笑，我也只好扯开嘴，估计笑得很难看。

　　果然，幽灵先生走后，老头叫嚣道：“你笑的比哭都丑！”暂时没有客人来，老头对我讲了很多，秘密。关于报酬，其实是客人许诺给老头的生命。关于客人，无所不有，灵力无穷，他们一般是不愿显露真实面貌的，因为有时候那就意味着危险，尤其在面对人类。我之所以能看到幽灵先生，是因为它信任我。我忽然后悔刚才笑得那么假。

　　所以，朋友们啊，看到奇怪的人，不要害怕，拿出你的真诚和友好。他们也需要友善，他们也有害怕也有顾及。不要自私的让自己的情绪伤害彼此，不要纵容害怕横亘在我们和他们之间。

　　Part5:

　　时间愈晚，客人也多起来，各种各样的，甚至有刚刚被谋杀的血淋淋的灵魂，要求拍照留证，还要拍下死前的记忆。这个好像难度很高，拍下记忆，应该是摄像了吧，我胡思乱想的猜测。
　　老头有条不紊的开价，工作。客人们也很沉默，提出要求，站在相机前，等待，握住老头的手，出门，没有讨价还价。如果嫌贵，直接走人。

　　老头说，他不仅能拍照，还能拍下所有的一切，只要能出得起价钱，甚至可以拍出前世今生未来。乖乖，即使你本事再大，我是绝对付不起报酬的，我想付也无从付起啊。

　　老头还说，世人皆道他们可怕，可却不知他们也有喜怒哀乐愁，他们很敏感，也需要理解和爱，更希望能平静的生活。大多数时候我们和他们的生活是平行的，但是偶尔的交集受伤最深的其实是他们。
　　后来，我趴在桌上睡着了，醒来时正好对接上夕阳投射下的第一缕的柔光。身上披着一床薄毯，老头依然在我身旁的藤椅上闭目养神，我赶紧的笑了笑。轻轻地将毯子盖到老头身上。

　　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口，轻轻地拉开门，悦耳的“叮当”声此刻却异常的吵，老头还是被惊醒了，因为我听到他说：“丫头，有空来喝茶。我这儿的绿茶可都是今年的新茶。你想喝碧螺春还是黄山毛峰，我都有。我看你第一眼就知道你也是爱茶人。这把紫砂壶可是吕尧臣亲手做的……”

　　得，又罗嗦上了。

　　此后，我常常来，走在丁香街上，走进黑白格子铺，坐在橱窗前，陪着老头。大多数时候，人无言，壶也默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