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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十九章 ...

  •   这该死的密林。
      我边走边想。

      接近辽东的苦寒地区,到了深秋,大雪将下未下,可那些参天的乔木依旧能保持郁郁葱葱,脚下却又铺满了厚厚的落叶。季节的崩裂感让人仿佛走入幻境,充满着不真实的矛盾。
      风不大,空气又冷又干。四周静悄悄的,只有脚步踩在落叶上的沙沙声,没有回音,连声音落到土里也激不起一丝回响。我看着那些纵横交错的树枝,觉得这里好像一片死境。

      我是怎么跑到这种鬼地方来的呢?
      我有些丧气。

      半个月前,襄蓝一案终于尘埃落定——内阁次辅襄蓝因在职期间收受三边总督曾轶诚贿赂,人证物证俱在,故撤去内阁大学士一职,降为福建巡抚,调离京都。
      福建和襄蓝的父亲所管辖的湖广毗邻,把他调配到那里,凌也十足动了一番脑筋。

      就在襄蓝启程南下的那天,我也接到圣旨,作为监军,随樊虞部队北上辽东,平定在边关扰民的女真一族。
      女真族在辽东时有动作,已不是什么新鲜事了。他们占着一方贫瘠的山地,出粮甚少,于是三不五时的到边关抢劫宣国的一些农户。
      镇守辽东的安国公樊御峰是樊御静的亲弟弟,也是大宣的一员猛将,十几年来把辽东重地守得如铁桶一般,不管是女真也好,罗刹也好,丝毫不敢进犯。
      照理整治边关女真族扰民的事情,根本用不着调动云京的中央部队,更何况派出的是大宣皇帝手下最得力的战将。只怕那些前来抢劫的女真族人,光是听到这个消息,就逃之夭夭了。

      凌这么做,无疑是要支开我。
      就在我接到圣旨的那一刻,就知道他已对我起了疑心。樊虞和襄蓝交情非浅,还有师徒之谊,我虽名为监军,实则就是个囚犯。
      他把我打发出来,为的是不让我在路上对襄蓝下手。

      可他并不知道,我其实根本没想过要襄蓝的命。
      我只想他走,走得越远越好。我曾盘算过,这事一出,凌也许会把他送到琼州,或是广州、云贵这些地方,总之是离他父亲近些。可没想到凌选择了福建,离云京更近。我也不在乎,只要襄蓝走了就好。
      我害怕他洞若观火的眼神,憎恨他置身事外的态度,可我并不想他死。我明白,只要他一死,我和凌之间就真的完了。

      我想,如果对于凌来说,我是光的话,那么襄蓝就是空气。人们都钟爱追逐阳光,可他们往往都忘记了空气才是无所不在、赖以生存的东西。
      人离了光,最多是瞎,可离了空气,就得死。

      可至于凌为什么会对我起疑,却一直百思不得其解。直到出发前的一晚,李肖臣来为我饯行。
      才一杯酒下肚,他就劈头问我:“你知道什么叫画蛇添足么?知道什么叫聪明反被聪明误么?知道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么?”

      我弄不清楚他的意思,答不上来。
      “本来好好的一个计划,谋逆大罪,哈,有你的啊,这都能给你想出来,还证据确凿的……他襄蓝就算长了一百张嘴也说不清……可你呢,临谢幕了给来个卢兆锐这么一出,生怕别人不知道这事是你一手策划的呀?!”

      谋逆大罪,他说得轻巧。要是真的落了案,得牵连多少人,多少人人头落地。只怕不仅仅是襄蓝、死了的曾轶诚、已废的皇子宏燚、甄德妃,还有姚素芜、汪彝……京里京外一干大员一个个都脱不了干系。

      别人的性命死多少我都不在乎,可我不能让凌糊里糊涂就做了昏君!
      百年之后,总有真相大白的一天,史笔如刀,我就是被写成秦桧了,也不能让凌成了宋高宗呀。

      最重要的是,凌根本不相信襄蓝会谋反。

      卢兆锐曾是曾轶诚的部下,由于奸杀民女被曾轶诚弹劾入了诏狱,本等着秋后处斩的。我通过一些渠道了解到他手上有曾轶诚早年私扣军饷的证据,而这些军饷也确实有一部分化作礼品送到了襄蓝手上。
      自古官员往来,私相授受一些礼物,本是司空见惯的事。可坏就坏在曾轶诚拿的是朝廷发的军饷送礼,而襄蓝又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收了。

      谋逆一罪是子虚乌有,襄蓝不是死人,他懂得为自己辩白。但收礼却是确有其事,这就成了受贿,罪名是实的。聪慧清白如襄蓝,也只得俯首认罪。

      那些宏煜散播的流言也好、复套也好、结交阁臣也好、杀曾轶诚也好、谋反也好,全都是虚招,只有最后这一招,才是我真正的目的。而前面这些虚招,都是为了最后这一步做的准备。若是单单提出襄蓝收礼受贿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别说根本到不了凌这里,姚素芜甚至汪彝就能替他一手摆平了,顶多罚几个月俸禄了事。可我的目的却是要让他离开内阁,离开云京。

      李肖臣继续说道:“知道皇上为什么疑心你么?只怕你到现在还没想明白吧,就让我好心告诉你。我问你,你从知道有卢兆锐这个人,到打通关系,在诏狱见到他,同他谈判,安顿好他的家人,最后说服他,为他准备奏折和证据……干这些乌七麻糟的事,总共花了多久?”

      我心里陡然一亮,顿时全明白了。

      见我不答话,李肖臣催问:“说呀,到底花了多久?”
      “二十天。”我无奈地说。
      “明白了吧?可你在皇上面前用了多少天?才三天!三天就能干完这么多事?傻子都能看出来你早有准备了。”
      我叹气。

      百密一疏,独独忘了这点。但就算想到了又如何,我依然无能为力。三天已是凌能够压制众臣的极限。
      信的拓本是我传出去的,我必须传出去。否则凌和樊虞一联手,杀几个知情人,就能把这事给压制住。我就没有机会搬出卢兆锐的案子,没机会逼迫凌做出“两害相权取其轻”的抉择。

      可我没想到的是,流言的传播速度竟然可以如此迅速。我也低估了朝中众人对襄蓝的嫉妒和忌讳。在他们自以为抓到了襄蓝谋逆的重大罪证之后,竟然难得的万众一心地打算向凌进谏,要清君侧,要彻查严办。
      凌只得称病,三天没有上朝。
      三天之后,当史愠带着众人的希望直闯保和殿打算直谏此事的时候,见到的是姚素芜早已端坐在皇帝身侧,替他拟好了关于襄蓝涉嫌受贿、降职离京的诏书。

      姚素芜是个明白人。
      襄蓝也是个明白人。他临走的时候,托人给我捎来一只锦盒。里面装的是一张药方和一些珍稀的药材,还有一封信。信上他并没有提及多余的内容,只说自己略通医术,这张药方是照早年太医陈文拓的单子改进,给皇上调理身体用的。皇上身体不好,以后就托我代为照顾了。我这才知道,原来樊虞懂医是他教的,而他的医术,则是我父亲教的。
      李肖臣更是明白人,他看出了我没有发觉的破绽。
      只有我是个傻瓜,自己把自己玩得团团转。跟囚犯似的随着军队来这种苦寒之地不说,现在还要走在这一片好像永远也走不到头的丛林里。
      而前方有些什么,我一无所知。

      ====================

      “两位大哥,樊将军有事为何不在营地里说?我们究竟还要走多久?”我终于忍不住问道。
      走在我一前一后的是两个戎装打扮的军人,樊虞的部下。
      我身前那个高个的士兵头也不回地说:“樊将军说此事事关重大,非同小可,在营地只怕隔墙有耳,一定要请宋大人到安全的地方密谈。”
      “可我们天不亮出发,进了森林也走了有一个多时辰了,少说走了十里地。出营地的时候我看到踏云栓在那里,樊将军若也是徒步,可是昨天半夜就出发的?”
      踏云是樊虞的爱马。

      前面那人突然停了脚步,幽幽道:“宋大人……”他的声音好似地底冒出来一般,阴森恐怖,寒意刺骨。

      我心里一发怵,不禁退了一步。
      啪!
      响亮的机括触动的声音,惊起一阵雀鸟。
      彻骨的疼痛顿时传遍全身,我挣扎,左脚却丝毫动弹不得,低头一看,两排触目惊心的锐齿牢牢地咬住我的脚踝,鲜血正从好几个伤口里不停地冒出来。

      捕兽夹?!

      “快来……帮……”我靠着身边一棵树,痛得说不出话,只能靠牙缝嘶嘶地吸气。
      身前那个高个士兵却只是冷冷地看着我,并不上前,身后那个矮个的也走过来,跟他并排站着。突然一阵冷风吹过,我打了一个激灵,风里有种我所熟悉的,萧杀的气味。再抬头看这两个士兵,却发现他们身上充满了和一身大宣军装不甚相符的凛冽杀气。

      “你们是谁?”我有些退缩。
      杀气一出,便能感受到了。浩枫的身上也曾有过和他们一模一样的气息,这是两个杀手。

      矮个士兵冷笑一声:“我们兄弟习惯在卯时动手,可既然宋大人现在不幸中了埋伏,我们只能提前送您去地府了。冤有头债有主,宋大人您也不要怪我们。要怪就怪您自个儿,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我冷汗涔涔,盘算着自己逃出生天的机会。以我的武功,就算在平时没有受伤的情况下,也很难与他们对敌。何况现在中了埋伏,左腿疼得厉害,又动弹不得,难道今天真的命绝于此?

      高个士兵好像看穿了我的心思,冷笑道:“您就别算计了,我兄弟俩号称黑风双煞,江湖上能打败我们的只有寥寥数人。我们早就掂量过您的武功,就算您好端端全须全尾的也不是我们的对手,更别说现在了。就乖乖受了这一剑,看在您这张小脸的份上,我们保证让您去得痛快就是了。”
      黑风双煞,真是有够俗气的名字。可他说得却一点没错,我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我又退了一步,却发现已根本无路可退,我的身后是一棵直入云霄的参天巨树。

      我紧紧地贴着树干,要击退这两人,力敌自然是无望,只能靠智取。无论如何,先多说些话,分散一下他们的注意力,拖些时间也是好的。如今只盼樊虞早些发现我不见了,赶快派人来救我。
      于是颤声道:“人之将死,两位大侠好歹让我知道尊姓大名吧。”
      矮个士兵哼了一声:“你就别打什么歪主意了,樊虞那边我们早派伺候你的小厮也传了话,说你要睡到午时,不许打扰。没人会来救你的。”他说着,已经抽出了长剑,“放心……其实死也就一下子的事,没那么疼……”

      我高声嚷道:“那总得让我知道,是什么人要买我的命!到了阎王那边,我也好有个交待!”
      之前追杀我的那群人,到了浩枫已是最后一个,大宣是他们永远无法涉足的土地。这两个人显然另有雇主。
      高个的皱眉道:“不能泄漏雇主身份,是我们做杀手的规矩。要是说了,我们兄弟以后难以在江湖立足。”
      我用近乎绝望和哀求的眼神看着面前矮个士兵。
      他似乎有些心软,叹道:“不怕实话告诉你,我们真不知道雇主是谁。咱们只是做买卖,收人钱财替人消灾,不必过问买家的真实身份。但凡有个正儿八经的理由,也没人愿意出重金雇我们在暗地里解决了,是不是?”

      心下戚然,明知他说的都是实话,可我不死心:“那他长什么样?说过些什么?求你告诉我吧。”
      矮个杀手想了想,道:“瘦高个……每次见面都是蒙面,可是……”
      正用心听着,就听那高个的急急道:“大哥,这不合规矩!”
      矮个的回头瞪了他一眼,高个的便闭了嘴。

      “可是什么?”我忙问。
      “可是眼睛很亮,还挺好看的,说话斯斯文文,像个读书人……”
      高个杀手已经在后面催了:“大哥,别跟他废话了,快动手吧!”
      矮个杀手又回头瞪了他一眼:“他倒是留了句话,黄泉路上你自个儿慢慢琢磨吧。”

      他的又向我逼近一步,手里的剑已经提了起来。
      “他说——宋琉这个人,活着,后患无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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