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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十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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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逼,她都给我物色好,就等着下聘了。”他一副苍凉的表情。
我一口茶呛住,赶紧给自己顺顺气:“那不是好事吗……咳咳……你想讨老婆都想了好几年了。瞧你娘对你多好……”
“好什么呀,”他挥手,像是要赶走那诸多的烦恼和牵绊,“那姑娘我连见都没见过。这怎么过日子呀?”
我知道他并不是为这个理由烦心,也不想揭穿他,只问道:“哪家的姑娘这么好的福气,能嫁给当今第一才子呀?”
我捧他,想让他心里好过一点,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是世间规律。难道他还真指望跟祁云月这么暧昧的眉来眼去过一辈子?我看到他们瞧对方的样子就知道,别说上床了,他们俩就连小手都没拉过几回,纯洁得很。
我就不明白,这种光靠精神维持的感情,还能叫感情吗?
谁知他听了“当今第一才子”几个字,没有高兴,反而更加郁闷了,走过来跟我抢萝卜酥吃。
“哼,她就是非当今第一才子不嫁……可她讲的第一门亲你知道是谁?”
我还真不知道,连忙摇头。
“是樊虞!但是被樊虞二话不说就退了,这才找的我……”
我想笑,又不敢笑,突然有点同情李肖臣。
“要说我不如他,那我也认了,谁叫人家是皇上的外甥。可我好歹也是个从一品的右都御史,论官级,咱俩平起平坐。让我吃他吃剩的菜,我可咽不下这口气。”
他气愤得很,吃得完全不顾形象,萝卜酥的粉末喷了一桌子。
我连忙抓了他宽大的袖子来擦,同时纠正他:“这不算吃他的剩菜。这不是菜送上门,人家一口也没碰么?顶多算你吃他的退菜。”
李肖臣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狼狈的袖子,眉头锁得更深了:“琉,我以为你是站在我这一边的……”
“我当然站在你这一边了……”我眼明手快,抢了最后一块萝卜酥,“诶,那姑娘既然敢提出这么高的要求,那她自己必定也是西施再世,或者是个惊世才女了?”
“是西施还是东施我不知道,只知道她有才华得很。家里是书香门第,祖上七代都是教书的,说是九岁博览群书,二十岁到达巅峰。我娘说,以她的品质,往前推三百年,往后推三百年,前后六百年都没人能超越……”
“等等,二十岁巅峰……那她今年贵庚?”
“二十五?二十六……吧。”
“那是比我们还大三岁呀。”
“我娘还说,女大三抱金砖……”萝卜酥吃完了,他已经有些痛心疾首,当然不是为了萝卜酥。
我忽然想起了一个事来,怎么琢磨着都觉得不对劲,干脆问了出来:“对了,这姑娘是不是姓罗?”
“你怎么知道?”
这回轮到我皱眉了:“你真没见过她?”
“那还能有假?人家大家闺秀,大门不出二门不入的,我怎么能见过?”
“可是我见过……”
“……”
“你娘从哪里给你寻的这门亲?”我问。
“我哪儿知道。”
“你有多久没上朱雀街了?”
这句话一出口,我就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李肖臣基本不出离家两百尺的地方。要是没人跟着,到天亮他也别想找到家门,而他又不喜欢有人跟着,那就更别说跑到南门朱雀大街这么远了。
李肖臣不答话,只是白了我一眼,这一眼,真是风情万种,灼灼其华。
看在他一双这么漂亮的眼睛的份上,我决定不再作弄他,实话实说了。
“这姑娘有病,是癔病,这些都是她自己臆想出来的。这段日子她每天都在朱雀大街发单子招亲,从朱雀门发到午门,云京城差不多人人都认识她了。你娘知道你足不出户,听不到这些民间轶闻,在逗你玩呢。前天那罗姑娘已经被顺天府以扰民之由抓了,早就送出京去了。难为你还为她烦恼成这样。”
李肖臣听得一愣一愣的,仿佛在听什么天方夜谭,好半天才回过神来,说了一句:“我的亲娘啊,我哪儿得罪我干娘了呀?!”
我不禁有些愧疚。
我知道得罪他干娘的不是他,而是我。他娘恨我,我害她做不了怀王妃,又害她成了宦官的菜户。可李肖臣却和我走得近,她折腾不了我,只好想尽法子折腾他。
我叹了一口气,道:“王昭仪在宫里待久了,心里难免有些郁结。改天找个大夫给她看看,以后她的话你就听一半、忘一半吧。”
李肖臣眼神复杂地看了我一会儿,这才问道:“我说,你来找我干什么?”
我笑了:“两天不见怪想的,来看看你。我带了水叔亲手做的东坡肉,已经交给你们厨房了,晚上蒸着热一热就能吃。”
冬天过去之后,我又恢复了去毓庆宫给宏煜讲课。宏煜和祁云月不来我家,李肖臣自然也就很少过来了。
李肖臣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得了吧,你哪次想见我了,想我陪你吃东坡肉了,不是差小八过来喊我过府的。今天吹的什么歪风,竟让宋侯爷您亲自提了食篮子过来,这是折煞下官。”停了停,又道:“有话快说,别给老子卖什么关子。”
我想了想,决定不再同他兜圈子。我知道我兜圈子,他会比我兜更大的圈子。李肖臣聪明心细,决不是省油的灯,我有求于他,还是单刀直入的好。
便正色道:“肖臣,既然如此,那我就直说了。今天这里没有外人,我问你一句,你照实答我,你想不想入阁拜相?”
我明白这个问题问了等于没问,李肖臣他焚膏继晷地读书,读到呕血,是为了什么?难道就为了夺个状元的头衔,在都察院写一辈子参奏?
可我清楚,他也清楚,能做到都察院总督,他的官路也算走到顶了。
他出身不好。
大宣建国以来,但凡能够宣麻拜相的,无不出自官宦世家,上溯五代不是阁臣尚书,至少也是侍郎少卿,可他李肖臣只是一个宦官的养子,亲生父母是死于瘟疫的平民。
虽说李玉璋是司礼监掌印大太监,永延宫里一万几千个太监宫女都归他管,可那毕竟是宫里的事,到了宫外,他们最多敬称一声李公公。那些自命清高的朝野清流向来以结交宦官为不齿。何况李肖臣只是义子,关系又远了一层,他们更不屑于奉承阿谀他。有这个闲工夫,他们宁愿往隔了一条街的我家跑。
可我了解李肖臣,他的心很大,不位极人臣他永远不会甘心。这辈子要是不成,就算到了奈何桥要喝孟婆汤,他也必定会少喝一口,独独不忘这个念想,带到来世。来世不成,再带去下一世。哪怕转了十世轮回,那也是他永世忘不掉的业障。
我知道,这些年,我过得不容易,他过得也不容易。
李肖臣坐得笔挺,面上看起来平静如水,可呼吸已经有点沉重。他强作平静道:“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只是为你觉得委屈。辛辛苦苦十年寒窗,你说为了什么?”我给他斟满了一杯茶,他一口干了,我又斟了一杯,他拿起来,举到嘴边,又放了下来。
我知道他那颗聪明绝顶的脑袋瓜子正在飞速地盘算着。我不说话,等他慢慢盘算。
半晌,他才喝了那杯茶,只说了两个字:“史愠?”
史愠也是内阁大学士,内阁里唯一的异数,因为只有他敢跟姚素芜作对。
内阁五位阁臣,姚素芜、襄蓝和汪彝是一个阵营,汪彝是姚素芜早年的门生,平时主意不多,一般只跟在姚素芜和襄蓝后面附议,于是他有个外号叫“汪附议”,内阁里就数他最没有存在感。还有一个阮斐文,基本不干什么事儿,转职居停调和史愠和另三位阁臣的关系,也多亏有了他,这些年史愠才没有被姚素芜踢出内阁。
要拉内阁的一个人落马,史愠无疑是最好捏的那个软柿子。
我摇了摇头,缓缓道:“襄蓝。”
“你疯啦?”李肖臣猛地把茶杯扣在桌子上,我这边的茶被震得洒出了好几滴,“谁不知道襄蓝是碰不得的?”
“在朝,他有姚素芜撑腰,在野,他有樊家做后台。内阁里谁都能动,你今天哪怕跟我说要动姚老头,我咬咬牙也跟你上了,他毕竟老了。可是襄蓝……他不是你我动得了的。”
我不理会他,自顾自一小口一小口地喝茶。李肖臣家的茶全是明前的龙井,还加了一味煮过的人参,喝着很是提神。
“如果我说偏要动他呢?”我说得很悠然,好像姚素芜的铁腕和樊家的势力只不过是落在台面上的灰尘,轻轻一吹就灰飞烟灭。
李肖臣叹气:“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不过是仗着皇上喜欢你,舍不得罚你。可你别忘了,他也喜欢襄蓝。你不在的那八年,皇上宠幸过多少人,襄蓝是唯一一个从没换过的。我就没见过他能对一个人这么长情过。不客气地说一句,哪怕对你也没有。要是有,当年你要走,他早就在你和襄蓝之间选你,还能等到今天?”
他说的是事实,我清楚,但很不愿意让别人说给我听。他会说这番话,也在预料之内,我并没有动气。
“我就是知道皇上喜欢他,这次才能拉他下来。要是皇上对他无情无义,这事还真成不了。”
他大概真是觉得我疯了,一直在摇头。
“你别摇了,摇得我头都晕了。你就给我一句话,到底想不想入阁?”
李肖臣怒了,一拍桌子:“废话!谁不想谁是王八!”
我笑了。
“那就好……”我又喝了一口茶。
李肖臣一副慷慨就义的凛然神色:“说吧,你要我做什么?”
我眼珠子转了两圈,然后凑到他耳边,吐气如兰:“我要你弹劾三边总督曾轶诚,结交阁臣……”
李肖臣像被踩了尾巴的猫,捂着耳朵退出老远,脸红脖子粗的:“结、结交……结交襄蓝吗?”
我好整以暇地继续喝茶,那杯茶其实早被我喝光了,我只是端着茶杯做做样子:“你参你的曾轶诚,关襄蓝什么事?”
他站在离我几步远的地方,在我够不着他的最近、最安全的距离,捂着他发烫的耳朵,喘了一会儿气,没有再问什么,脑袋里一个劲地盘算。
渐渐的,他的眼神清明起来,他是个聪明的人,胆大心细,凡事洞若观火。
我很喜欢和他打交道。
他重新坐回来,但这回明显有了防备,紧紧贴在离我较远的那边扶手上。
“宋琉,”他的声音突然冷冰冰的,“这事儿光你给我指了条道,那可不算完。”
“哦?”我挑眉,“李大人还有什么指教呀?”
他瞥了我一眼,一副欠扁的神情:“宋大人,我心里清楚自己的分量。我在你眼里,那就是一只黑乌鸦,还是秃的。可如今你要我上插根五彩斑斓毛就去冒充烧炭的凤凰,会有多险恶咱就不说了,无论如何,那也得我乐意才行!”
我慢条斯理道:“姚老头老了,总有致仕回乡的一天,这太以后的事我就不说了,光看眼前吧。内阁大学士,也许还有机会一举成为次辅,我看不出你有什么理由不乐意的。至于是凤凰还是乌鸦……这不是你我说了算的,只要朝中的人认定你是凤凰,你就是那乌鸦堆里飞出来的凤凰,管你烧炭还是烧煤。”
李肖臣被堵得一时说不出话,停了好一会儿,才正色道:“琉,我不跟你贫。我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可我就不明白,你是为了什么。要说这事真成了,那我李肖臣就宣麻拜相,位极人臣了,算是对得起我死鬼爹妈和我干爹,也对得起我自己十几年寒窗。可你宋琉能落着些什么?”
我紧捏着茶杯听他说。
“要真是你同襄蓝争风吃醋,别人信,我可不信。当年你走,我只道是因为襄蓝,也怨了他八年。可这次你回来,皇上对你怎么样,你对皇上怎么样,我全都看在眼里。刚才我话是说重了,可也只是想让你清醒清醒。其实,我心里这笔账,算得比永延宫里泰液池的水还清。别说襄蓝了,太子都不见让皇上这么上心过。你还要同他争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