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绛泪阁》路归晚

81、感动

　　纪斯言闻言笑了：“不是说一山不容二虎么？你们同行之间联系却如此紧密？”

　　蓝甜又想摆摆手，看到包成粽子一般的手，于是换了另一只拍在桌子上。

　　“唉，别提了，我应该上辈子欠他钱了。”一提到莫壮壮，蓝甜就有倒不完的苦水。她在纪斯言对面坐下，历数莫壮壮的罪状。

　　“他是隔壁山头莫家寨寨主的儿子，上头有两个厉害的姐姐，他排行第三，所以江湖上我们叫他莫老三。他们山头靠南边，去北江的话都要打我们山下过。我爹和莫当家早些年有点交情，他们要借道北上，我们就收他们些过路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行。”

　　蓝甜端起纪斯言递过来的茶，学他先放在嘴边吹了吹，接着道：“一开始是莫当家借道，后来是莫家姐妹，他们每次都会带着莫老三。别看莫老三长得一脸憨厚，鬼心眼忒多，不是吃亏的主。被我从小打到大，皮太厚实，打不老实。”

　　纪斯言静静听着不发一言。

　　蓝甜将茶一饮而尽，拿被绷带包住的手擦擦嘴。

　　“看在他们每次过路费交的足的份上，我也只得手下留情。”蓝甜无奈摆摆手。

　　纪斯言见蓝甜说起莫老三满脸嫌弃，摇头笑笑，扯开话题：“你刚刚说抢我家米的人找到些线索，是他们做的？”

　　蓝甜抿唇：“有点眉目，但还没有很明朗。我爹不许寨子的人私下出活儿，之前有过很严酷的处罚，所以寨子的人不会去做，但保不定有些人顶着我们山寨的名头。”

　　其实蓝甜还有隐瞒，纪斯言家的失火灭门也可能跟这一群人有关，只是她现在一还没有抓住人二没有证据怕打草惊蛇，纪斯言又在科考关键期，没有实质进展的推测蓝甜担心跟纪斯言说了反而徒增烦恼。

　　见纪斯言沉吟，蓝甜问：“你有什么发现吗？

　　“嗯。”纪斯言点头。

　　“嗯？”蓝甜立马坐直身子。

　　“我今天见到一个眼睛绑着黑布的人。”纪斯言拿手指了指右眼，“跟着莫老三来的。”

　　蓝甜眼睛一转：“难道是黑瞎子？”

　　“孙二说，”纪斯言向蓝甜解释道，“孙二就是送米被打伤的伙计，他在劫米车的一伙人中看到过一个独眼人。”

　　蓝甜挑眉，绑着绷带的手撑在下巴上，沉吟一会儿，站起来豪气地拍拍纪斯言肩膀：“我知道了，交给我来办！你好好准备考试，一举登科，这些事情等你考完再说。”

　　不等纪斯言说话，蓝甜接着鼓励道：“还有半个月就科考，到时候我和小白送你去考场，别紧张。”

　　“小白？”

　　“嗯，就是我那匹白马。”

　　“......好。”

　　纪斯言见蓝甜站在一旁直勾勾地盯着他，似还有话说，他抬手摸摸鼻子：“怎么？我脸上有东西？”

　　“不是......”蓝甜笑嘻嘻地拉拉纪斯言袖子，“咳咳，那个，我听我爹爹说，你们少爷闲时喜欢听小曲，叫什么......哦，怡情养性。哈哈，我看你在山上老是读书，肯定无聊了，所以......我最近去新学了一首小曲，唱给你听听。”

　　纪斯言听到蓝甜要唱曲，有些呆愣，一时不知道该反驳“你们少爷喜欢听曲儿”是哪儿来的谣言，还是该期待蓝甜要唱曲这件事，怎么看蓝甜都不像是会唱歌的人。

　　没等纪斯言捋明白，便看到蓝甜将袖子一挽，清清嗓子，接下来便听到蓝甜扯开嗓门的“小曲”：

　　“君来寻妾矣~妾心甚悦之~如春风吹进门~如鸳鸯情谊重~如花开等蜂采~撩动妾身心~一夜不足话衷情~望君多来探呐啊~啊~啊~”

　　最后三个“啊”蓝甜唱破了音，她清清嗓子又重复了一遍。这曲子原本没这么短，足足六大段，蓝甜减轻难度苦学了后三段，但无奈实在太长她还是记不住词，只记住最后一段的最后这几句词和调子。

　　纪斯言端着茶杯仿若石化，须臾，他眨眨眼睛，表情似乎在回品，似乎又有些不太确定他刚才听到了什么。

　　蓝甜见他的样子以为他嫌曲子短，于是打算再唱一遍凑个时长，待唱到“春风吹进门”时，纪斯言终于回过神，从椅子上跳起来，下一秒被小曲震惊的他一把将蓝甜推出门外，“唰”得关上房门。

　　蓝甜站在门口，鼻子险些被门撞到，她不可思议地说：“不好听吗？我觉得我声音挺好听的啊？”

　　门外，蓝甜见房门紧闭，习惯性想抓抓头发，一看到自己被绑成粽子的手便作罢，嘟囔着转身回屋：“啧，应该是曲子的问题，词太长了不好记！不过我好不容易记住这几句歌词......算了，我再练练，刚刚高音确实有点唱不上去。”

　　门内，纪斯言仰躺在床上，抬起胳膊挡住眼睛，他的内心没有外表看起来平静，想到蓝甜为他特地去学唱小曲，又想到蓝甜努力学了这样一首......春曲，再想到一本正经唱着这首小曲唱到破音的蓝甜，纪斯言哭笑不得。各种养生汤、花点和墨点、葡萄、小曲......凡此种种，纪斯言说不感动是假的，感动到最后只低笑一声，一转身便睡过去，一夜好眠。

　　腊月十五，晴。

　　今年各项科考准备依旧紧张而有序进行，各地考生都已提前抵达，没有因为科考时间提前而有所不同。

　　纪斯言此时已经安坐在考场内，表情沉稳淡然，但内心难言澎湃。此一战，胜者一跃登上天子堂，败者仍为田舍郎。多年所学已融入他的骨血，不刻意存在，但引经据典已能信手拈来，提笔文章更是不在话下，多年苦学，就为在这一刻，显示经年累学的战斗力。

　　时间在笔尖流逝，当一张张白纸写满，当书生意气挥洒于笔墨之间，今年为期五天的科考也随之落下帷幕。

　　纪斯言满胸燃烧沸腾着的天下安民的思想，定国安邦的策略，治世救民的方策随着科考的结束慢慢安静下来。

　　收拾完走出考场，纪斯言深吸一口气，人间烟火气萦绕鼻前，替代了笔墨纸香。他眯眼看向雪天的太阳，感觉无比轻松，浑身暖意融融，这才是真实人间啊！

　　“少爷！少爷，这里！我在这里！”

　　纪斯言循声望去，纪成在人群中蹦跶着朝他招手，小陈叔在一旁牵着马车。

　　他环顾四周片刻，才慢慢挪到马车旁。

　　“少爷少爷！饿了吧？我看你都瘦了！我准备了好多吃的在马车上，快上车！”纪成拉着纪斯言，把一个暖手炉塞到他手里，“快暖暖手少爷，今儿天气太冷了。”

　　“少爷，先上车回家吧。”陈大春掀开车帘。

　　“辛苦小陈叔了。”纪斯言再环顾一周，没有见到其他熟悉的身影，才依言坐进马车，纪成随后跟进来。

　　“少爷，先喝口汤暖暖胃，路上先吃点点心，等到家了再吃饭。陈婶一早起来熬的鸡汤，快尝尝。”纪成倒出一碗热气腾腾的鸡汤递给纪斯言。

　　纪斯言将暖手炉放下，端起碗试了一口，感觉不烫嘴，便一口气喝完，安慰好叫嚣的五脏庙，全身舒服很多。

　　“少爷你果然饿了，以前你都不喝鸡汤的。”纪成心疼地又端出一盘糕点和几个牛肉馅饼。

　　纪斯言闻言挑眉，没有说话，拿起牛肉馅饼咬了一口，还是以前的味道。

　　安静地吃了一会儿，纪斯言终于忍不住开口问：“蓝甜呢？”

　　纪成正在给纪斯言盛第二碗汤，闻言回道：“蓝姑娘？对哦，今天没看到她，我以为她也会来呢。”

　　纪斯言小口小口地吃完牛肉馅饼，没再说话。

　　回到陈宅，纪斯言将这段时间的账本过了一遍，整个纪家米铺已重回正轨，这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合上账本，纪斯言捏捏鼻梁，这是父亲留下的产业，倾注了毕生的心血，他必须得守住。

　　“腊月二十二开仓施粥吧。”

　　父亲的施粥之举，他也会延续下去。

　　科考结束之后，纪斯言并没有留在宅子休息，他既要跑府衙，他想早日重建纪宅，又要跑商户，他想联合当地乡绅组建龙安城商业联盟。

　　四处奔波的日子过得特别快，这一天见纪成在宅子门口接他时，才想起今天是施粥的日子。

　　“少爷，粥棚目前都已安排妥善，有人已经在土地庙前排队了。”纪成跟纪斯言走出院子，向他汇报着情况。

　　纪斯言点头：“好，老弱妇孺贫疾者优先，让小陈叔安排多些人去现场，不可乱了。”

　　纪成应一声：“明白！”

　　纪斯言小时候跟着父亲施过几次粥，流程和事项他都很清楚。他到达粥棚时，正好是新粥出锅，大锅熬煮的米粥香味扑鼻，人群顿时骚动起来，举着饭盆吵吵嚷嚷，但好在还算按秩序排队领粥。

　　“看！是纪家的少爷！”人群中有人认出纪斯言，高声呼喊并朝他招手。

　　“嚯，真是纪少爷！谢谢少爷，少爷你是大好人啊！”

　　“纪员外和纪少爷都是好人啊！”

　　“谢谢纪少爷！你要健康平安啊！”

　　“谢谢纪少爷！”

　　“谢谢纪少爷！”

　　纪斯言在一句句感激声中回礼，这些声音中有腿脚不便的老妪，有稚嫩不知世事的小儿，有说着听不懂方言的乞丐，但是感谢之意直达心底。

　　他只是在能力范围内，给了他们一些食物，可是他们脸上却是实实在在的幸福。此时此刻，纪斯言稍微能够理解父亲为什么多年来坚持施粥，不是为了这一声声感谢，而是为了给这些人们一丝希望。

　　不远处，一位红衣姑娘站在白马之上，遥望着粥棚。不知多久之后，她将手中的铜锣放下，似是自言自语：“看着还挺像回事儿，不需要我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