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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坦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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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荷刚从府外做完新衣裳回来,她在街上顺道买了一个胭脂,左右无事便送过来给若莲,之前若莲就送了她好几个手绢荷包,她一直想着要给若莲回个礼但都忘了,今天得巧遇见了新出的胭脂,便择日不如撞日,亲自给若莲送过来。
这段日子冯康老爷子一直忙于应酬,所以红荷很是得空。
在若莲眼里,红荷过得很是潇洒自在,冯老爷来找她,她就全心全意服侍。冯老爷无暇顾及她的时候,她一个人也过得风生水起。红荷是个很直接的人,她想要绫罗绸缎,珠宝美玉,她就直接跟冯康要。冯康不是小气的人,红荷想要他就给,也不是什么不得了的东西,还省了冯康大老爷自己费心思去猜。
红荷的喜好不避讳人,府里上下都知晓,比如她不喜欢饮茶,就喜欢喝酒,于是餐餐都有酒。比如她不喜欢早起,于是早上基本上没人去叫早,诸如此类。这些小毛病都无伤大雅,她爱憎分明,喜恶明显,没什么规矩,方便下人们伺候,她自己也乐得舒坦。
也许正是因为红荷这种特立独行的特质,是若莲所没有的,这让若莲忍不住想亲近她。
两人聊了一会儿,红荷正要告辞,就见瑞儿慌张地跑出来,大叫道:“三夫人!三夫人!快......快回来,杜老夫人她.......”
若莲一看瑞儿的模样,心里咯噔一下,直觉就是娘亲出事了,二话不说马上跑回院子。
红荷见俩主仆情况不对,也跟着走了进去。一脚刚踏进门槛,就听见里屋传来若莲的一声哀呼:
“娘——”
红荷快走几步掀开门帘,就见若莲跪在床边,头埋在床上人的身上,隔着被子痛哭出声。
红荷朝床上看去,杜氏穿戴着整洁的湖蓝纱衣,头发整齐地挽了髻,描了眉,点了唇,就像睡着了一样静静地躺在床上,枯瘦的双手交握在胸前,手中还攥着一个磨破了边的绣囊。
“刚刚不还说杜老夫人好多了吗?怎么......”红荷低声问站在一旁哭泣的瑞儿。
瑞儿哽咽道:“今儿白天是见着挺好了,杜老夫人刚还说她想去池塘边散散步,要换上三夫人给她做的新衣裳,还让我出去不要我帮忙。我......我就去外屋收拾了,等了好一会儿都没见杜老夫人出来,我回来一看,杜老夫人她......”
红荷想上前安慰一下若莲,但实在不知道如何开口。痛失亲人,她知道那种感受。所有的言语安慰都苍白无力,没有丝毫用处。她看到刚刚还眉飞色舞地跟她聊天的人,现在像个失魂木偶一样静静地坐在床边,停止了哭泣,在房间里的每一个人都能感受到若莲满溢出的悲伤。
现在连娘亲都离开了。
红荷上前抱了抱若莲,没有开口说话,就静静地抱着她。若莲头歪在红荷的怀里,慢慢地说:“红荷你看,我娘她又睡着了,穿着我爹爹最喜欢的湖蓝色纱衣,手里还握着爹爹的绣囊。你瞧,这个绣囊里面绣了我爹爹的名字——杜真。这是娘亲出嫁前给我爹爹绣的,算是他俩的定情信物吧,我爹爹每天都带在身边。后来爹爹遭了难,娘亲就把这个绣囊随身带着,颠沛流离的时候也要每晚握着才能睡着。你看啊,颜色都褪了,边上都脱线了呢......娘亲还当珍宝似的拿着不肯放手。”
红荷拍拍若莲的肩膀,温柔地说:“若莲,你就哭出来吧。”
若莲继续说:“我娘啊,她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江南女子,她的愿望就是在家相夫教子,和和美美过一生。她的生命里只有爹爹和我。如果不是家遭了难,她一辈子应该都不会离开那个生她养她的江南小镇。”
豆大的泪珠自若莲脸颊滚落,若莲大睁着眼睛,手轻轻抚上杜氏的脸颊,轻声说道:“我知道,爹爹去的时候,娘亲的心也已经跟着去了。都是我不好,都怪我,是我舍不得娘亲,是我不想孤单一个人留在世上,我硬拖着她留在人间陪我受苦、受难、受罪!跟着我担惊受怕,跟着我颠沛流离,跟着我离家万里!都怪我,都怪我!才让娘亲与爹爹阴阳相隔这么多年。娘亲也受够了吧,如今娘亲也算解脱了吧。”
红荷拿手绢拭去若莲脸上的泪水,红着眼睛说:“快别这么说。杜老夫人应该是见你找到了依靠,生活安稳了,才放心离开的。若莲,节哀,不要让杜老夫人在天之灵不得安息。”
若莲点点头,呆坐在床头。
红荷见若莲这个样子,便叫来自己的小厮和丫头们,帮着打点处理杜老夫人的身后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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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花三月,镇北军由右副将杜连生,左副将段庚带领,奉国君之命,将军之令举旗南下,一路镇压国内叛乱,处理匪患。
镇北将军冯远则被直接召回国都,上交军符。趁着在朝的机会,冯远以军人强悍的作风和手腕,在亲姑母冯王后的大力支持和国君的默许之下,整顿了一批佞臣小人,举荐被打压的或被流放的能臣忠骨担任国中要职,重塑朝纲,废除不合理国文条例,自上而下,整肃国律,顿时朝廷的风气为之一清。
很快,杜连生和段庚带领平乱的镇北军重归国都,驻扎在都城外,等待下一步的命令。
同月,镇北将军冯远受封异姓王,史称镇北王。国君对冯远这位侄子的能力和品性非常满意,于是大手一挥,在国都城东北角划了一大块地给冯远,建造镇北王府。
通州冯氏,自此权倾天下。
冯太夫人裴氏的身体自打入夏以来就一直不见好,平时还会去庙里上香的老太太,终于在一次下雨天着凉感冒后就断断续续地头晕乏力,缠绵病榻。
她心里还有一个石头没落地,那就是盼着冯远早日平安归来。
镇北王冯远在国都是有自己的府邸的,当初他成家时有一段时间与妻子短暂的住过,后来妻子病故之后怕睹物思人,再加上他常年在外征战,陪伴老人的时间少,于是每次回王城都是住在将军府。
如今御赐府邸,冯远倒是想去新居,清静自在也便宜行事。但太夫人的身子一直不见好,冯远只好暂时还是在将军府中住下。
这一下子,很合裴氏的意,她和冯白氏每天变着法给冯远安排相亲。今天是豫王府的郡主来赏花,明天是詹丞相的千金来品茶,后天又安排了府台大人的小姐来听琴。
冯远很不情愿,但见太夫人的身体实在是不好,不想太忤逆老人家的意思,只能想方设法躲着。
一想到自己每天在朝廷上要与众官员周旋,回到家还要跟祖母和母亲斗智斗勇,镇北王爷冯远觉着,自己这日子,过得还真挺“充实”。
与他相反,杜连生可谓是娇妻幼儿在怀,万事不愁,正是人生得意之时。冯远秉承眼不见为净的原则,给他副将放了年假,让他有多远滚多远。
杜连生在回到国都之后,就已听闻杜氏去世的消息,便立马要去探视。但他不好直接就进自己老丈人妾室的院子,而且他也不想一直瞒着妻子他与若莲的事。于是杜连生就向冯蔷细说了他还是付生时候的事情,包括曾经与若莲有过的婚约,包括杜家爹爹受他家牵连而死等等。
杜连生知道,若莲以前所受的苦,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所以一直心怀愧疚。他想要弥补,但是不知道从何处下手。尤其是现在,他没有想到再见面,他和若莲的关系竟有些尴尬,让他不知所措。
冯蔷听完杜连生的讲述,心疼地无以复加。她第一次从杜连生口中,听到他讲自己蒙冤落难的父母,讲自己骤然分崩离析的家世。她又想起杜姨娘,那个柔弱的女子为告官而一路北上,勇敢的让她敬佩。又想起她讲起江南时的憧憬和想念,又有些妒忌,那是她没来及参与的杜连生的过去,而杜姨娘陪伴且见证了她夫君的孩童乃至少年时期。
杜连生抿抿唇,还是决定对冯蔷说:“蔷儿,在你面前我不想也无需隐瞒,就冲她家为我家鸣冤北上,我就欠她一条命。如今我当若莲是亲妹妹,杜姨死后,她就剩我这么一个亲人了。”
冯蔷推推杜连生的胳膊道:“杜郎,你是我夫君,夫妻本是一体的,杜姨娘的情谊我也感激在心。国都这么多王公贵族,这么多高官大院,她偏偏就因缘际会来到了将军府,成为了父亲的如夫人,促成了今日的重逢,这是也是一种缘分。既事已至此,我们就顺其自然。你放宽心,杜姨娘这边有我呢,我会多多留心照应的。”
杜连生原本心里还忐忑,但见冯蔷如此善解人意,心中非常感激,心里压力也减轻了不少。
他一把抱住冯蔷,亲亲她的额头,看着她的眼睛说:“今生有你,夫复何求?”
冯蔷红着脸,笑着回抱住自己的夫君,柔声道:“得夫如你,三生有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