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左边的神

1、1 暖泪

　　流光

　　那个夜晚，我看见流星。

　　你说你要成为大陆的主人，高高在上，俯视芸芸众生。
　　对岸燃着火光，漫天的红色。你说你看见自己撕心裂肺的疼痛，无法遏制。你原本以为烧掉对岸的一切，自己就再也不会痛了，谁知，那痛却先期而至。你笑着，说你听到了火光里的诅咒，可是，即使这样你还是要烧掉那一切。
　　你就这样长时间站立着，直到火光暗淡下去。你的背影在风里模糊地颤动。
　　就是那时候，我看见西天的流星。于是我许愿，你要成为大陆的主人，高高在上，俯视芸芸众生。

　　那一刻，疼痛就开始蔓延了。

　　1 暖泪
　　大陆历995年11月18日以赛西赛罗郡克洛格峡谷

　　哈斯廷最西方的冬天，没有雪。
　　寒冷，是那种浸透到骨髓里的恐惧，满天飞舞着狂风和黄沙，举目却看不见任何东西。可是我还是要朝前走，不能停止。我想起你，安。你现在在做什么？还在灯下批阅奏章吗？你大概睡着了，可是身边的宫女却不敢唤醒你。你难得沉沉入睡，她们只能小心地为你披上披肩。火烛依然跳跃着，因为疼痛而淌了一道道红泪，斑斑驳驳地凝固。
　　你睡觉总是很不安稳，皱着眉头叹息着，你大概会梦到很久以前的那个火光之夜，火光里有歇斯底里哀号、挣扎、诅咒的人。那时候，我伸出手指抚摸你的眉宇，窃喜地看着它舒展。可是现在，我伸出手，只有风沙。
　　我身后有绵延的队伍，那些年轻人背井离乡来到哈斯廷的最西面，在这样的风沙夜里，他们不能坐下，否则就再也爬不起来了。所以，他们拼命往前走，不是为了什么国家和荣耀，只是为了活着。
　　可是，我倦了。我倦了伸手只握住了风沙的西方。我想坐下来，好好睡一觉，梦里就能触摸你的眉呢！安，你会不会想到我呢？偶尔，会在梦见那火光夜的时候，想起站在了你背后的我吗？

　　“格兰菲斯*大人，元帅请您过去。”德拉菲尔**的亲兵从后面赶上来，我回过头，风沙里面看不见他的马车。事实上，他根本不必在这样风沙的夜里行军，他只要在和王军开战前赶到克洛格峡谷就可以了。但是，他是比任何人都知道要如何笼络人心的，他是以讨伐暴政之名起义的，他是前代皇室奥古斯特血脉最后的末裔。我亲眼看见了奥古斯特的陨落，那是因为疲倦而变得空洞匮乏的血脉。可是德拉菲尔却和那血脉背道而驰了，精力充沛，不知道什么是疲倦。他是要做些事情呢，一些让自己不会觉得厌倦的事情。安，如果你不亲眼看看现在的他，永远都不会知道他变成了一个怎样可怕的敌人。他和你不一样，他的眼神清澈明亮，野心勃勃。看见他，就会掩映出自己灵魂的苍白。安，你为什么发誓要成为大陆的主人呢？你灰色的眼眸原本就俯视着这芸芸众生呢！
　　在我分神的时候，德拉菲尔的马车停在了我面前。德拉菲尔掀开车帘一角，风沙中，他的眼神依然明亮，他对我说上车。于是我就上车，我想不出反驳的理由来。

　　“天气真坏。” 德拉菲尔对着我笑了笑，宽敞的马车里点着灯，面包散发着香味，温暖的气息。我低下头，能清晰地看见自己的手指。马车里温暖地如同另外一个世界。
　　“你好像有点心不在焉？”我抬起头，德拉菲尔的脸就在我面前。安，他和你有着相似的脸颊，你们身体里有一部分血是一样的。我仔细从他脸上要辨认些什么，可是，为什么却觉得模糊呢？3年了，安，我就要忘记你的脸了吧？要是我再不回去，就要真的忘记你的脸了，那要怎么办呢？我胡乱地想着，眼角就慢慢地有些湿润。
　　德拉菲尔似乎有点措手不及。他只是个野心勃勃的王室后裔，他永远都不会明白像我这样一个人的内心，他太干净，干净到只能想到自己。他从小就接受了精英式的教育，他是要为成为大陆的主人而学习的，所以，他的心里放不下那些细枝末节的东西。他大概也不会知道一个人为什么要流泪，一个人为什么要让记忆捆绑一切。
　　德拉菲尔沉默地看着我，看着那滴眼泪从我的眼角无声滑落，然后他说：“你好好睡一觉吧。”温柔的声音，我模模糊糊地点着头，然后就真的睡着了。安，我好累，好累。今天，能梦见你吗？

　　3年前，我是带着西部要镇玛斯塔城以及周围3个小城市的攻略地图来见德拉菲尔的。因为地图的帮助，德拉菲尔在3个月内攻克了玛斯塔，并以咆哮山谷为据点，将对抗第三帝国的阵线前移了数万廷尺。
　　那年冬天，你和杰西卡举行盛大的结婚仪式。我站在战神罗卡西恩曾藐视世界的那个高峰之上，似乎可以看见以赛满天喜庆的烟花。我离开以赛的时候，你对我说，“我会好好照顾杰西卡的。”
　　是的，安，你会好好照顾她的，这是我们的约定。你这样做了，可是，你永远都不会知道我的心有多痛。那烟花，如同很久以前的那一场大火，红色的，刺目的，彻骨的疼痛。
　　我回过头的时候，德拉菲尔就站在我背后。他看着我，轻轻地说：“我以为你会仇恨的，可是，为什么看起来你很悲伤呢？”
　　我露出凄惨的笑容，问他：“如果你成了大陆的主人，你会怎么样？”
　　他似乎被这个问题问住了，明亮的眼睛里泛起了一丝犹豫：“成为大陆的主人？哈哈，我还没想过呢……我只是在想，要是我不反抗，哈利斯迟早会杀死我的吧？既然这样，我也不用对他客气了。那么你呢？格兰菲斯，你为什么要背叛他？当然，我要的不是那些所有人都知道的理由呢！”
　　德拉菲尔的眼睛重又恢复了明亮，他从来不是善良的人。作为皇族的后裔，他拥有自己的铁血手腕，善良只能属于那些无法伤害到别人的人；可是他也不是邪恶的，他用明亮的目光看着所有人，为了自己的血统和自己的生命而战，没有任何阴暗的理由。他拥有力量，所以可以按照自己的意志去决定别人的命运。
　　“还有其他的理由？”我微微一惊，德拉菲尔似乎比我所能想象的更加敏锐，但脸上却没有显现任何惊讶，“他杀死我的家人，夺走我的爱人，这些理由还不够吗？”
　　“可是这些理由，不会让人露出悲伤的眼神呢！”德拉菲尔笑了起来，但他没有继续追问，转身要离去，但却又停了下来，“如果我成为大陆的主人，就要把这个世界献给我最深爱的人。”
　　这是我们唯一一次心照不宣的谈话，但是，德拉菲尔临走时说的那句话，却让我知道，这个男人眼里绝对不只有明亮的眼神而已。他有他的执著，就和你的一样。安，你也许并不了解，那一刻，我就后悔了。后悔来到西方，后悔再次遇到这个男子。可是，我能回头吗？安，我再也回不去了。也许，我将永远见不到你了。

　　我醒过来时，天已经放晴，风沙退去，西方沙漠辽阔而壮观。
　　“我睡很久了吗？”我看了看坐在一旁喝茶的德拉菲尔，略略有些迷惑。我知道大多数人对我的评价，一个背叛者在哈斯廷是无法生存的，所有人用鄙视的眼光看我，第三帝国的战俘还会将唾沫吐在我脸上。可是，这一切我都不在乎，再痛的时刻我都已经经历了，那个盛大的婚礼之后，能够再伤害我的东西就变得很少了。德拉菲尔是个很好的领导者，拥有作为领袖所有的品质，有时候我觉得他似乎更适合成为哈斯廷的王，充满活力的王，除了在对我的态度上。
　　他对我的态度是暧昧不清的，既不重用，也不闲置。可是他还是违背了一些贵族的意愿，将我留在他身边。刚开始的时候，他会问我一些关于以赛的情况。他是13岁的时候离开以赛来到鹿丹成为西赛罗王的。那时候，我还是个小小的孩子，过着富足的生活。虽然我是拉莫里特家族的养子，但祖父却对我无比宠爱。那时候，我觉得这个世界如此单纯美丽，似乎睁开眼睛就能看见蓝色的天空。我曾在宫廷的宴会上见过几次德拉菲尔，完全是个成熟而骄傲的样子，笑起来既尊贵又不张扬。可是，那时候我们却成不了朋友，他的世界和我的世界相隔得很远，几乎没有连线。
　　也是在那些宴席上，我遇到了你，安哲罗·奥古斯特·杨·哈利斯，传说中的嗜血亲王哈利法克斯的后代，拥有灰色的眼眸和骄傲的血统。那是哈斯廷最为纯正的血统，没有一丝杂质。你是奥古斯特七世的外甥，可是却与奥古斯特的皇族血统不同，你从来都鄙视那些孱弱的皇族。你信奉个人武力和奋斗，你甚至抛弃了皇族学校，而去圣洛伊学院学习。你从来不以自己是皇族自居，你一向以为自己是哈里法克思的后代，带着绝对的骄傲降临于这个世界。最后你终于成功了，你截断了你母系的血统，以及你所鄙夷的皇族。可是，你的心却还是空的吧？你想要的不仅仅是哈斯廷，而是整个大陆吧？
　　安，我听到了你内心的誓言，所以我发誓用我的一生来辅佐你，我的祖父为了反抗你而死，我却不仇恨你；我离开心爱的女子来到西塞罗，以卑微的身份活着，连流淌的眼泪都是温暖的……这一切的一切我都不曾害怕，甚至甘之如饴。可是，要是我疲惫了，我忘记了你的脸，我又该如何继续下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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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格兰菲斯，在德摩尔语系中，是光之含义。
　　**注：德拉菲尔，在德摩尔语系中，是河流之含义。

作者有话说

　　疯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