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5、父与子 ...
-
这个消息引起了躲雨的客人们一阵欢呼,有几个隔着雨幕对着餐车喊:
“谢谢老板!”
“小姐姐人美心善!”
叶昔归拢手放到嘴边,回喊:“祝你们都能在生活中找到余温!”
又是一阵欢呼。
不多会儿,二十多杯香气醇厚、奶泡厚重的卡布奇诺就陆续做好了,虽然是赠送,叶昔归还是拉了非常精致的郁金香花。
她做起这些来宛如金鱼入了水,游刃有余,商用咖啡机能同时出品好几杯,她就能同时打好奶泡。季霜霜帮忙递出去的时候,她的第二杯就快拉好了,速度快到都感觉不到她在拉花。
只是提着奶缸的手晃动了几下,又顿了几下,再顺着动作低头看杯面,成品就已经在眼前了。
干脆利落,一丝多余的动作都没有。
她用最快的速度,保证所有客人都能在十来分钟的时间内,喝到热气腾腾的咖啡。
而在咖啡口味方面,且不说多么令人惊艳,至少叶昔归有绝对的自信能踩在大部分人的喜好上。
一杯杯的咖啡被员工撑着伞护送到客人手里。
大家也因为这场雨,这杯咖啡,拉近了彼此原本陌生的关系。
来者有不少都是来拍照打卡的,所以自然也将余温雨天给躲雨的客人免费卡布奇诺的事情记录下来发到了网上。
以致于后面几天,余温以一种神奇的、具有人文感的方式,成为了本次咖啡展里最独特的店铺之一,在没有池嘉木的情况下,也吸引了很多人过来购买咖啡。
他们也第一次将“来一杯咖啡,捕捉生活的余温”这句slogan放到了日常宣传的文案中,被人知晓。
当然,这都是后话。
叶昔归当下只是随着兴致做了这些咖啡,而后拍了张照片,发给了池嘉木,说他是天气预报转世。
夏季的雨,来的时候声势浩大,停时也干干脆脆。雨过三阵之后,就一滴雨都没有再下,雨棚内的客人们也渐渐离场,走时都来加了叶昔归的好友——显然是被她这杯卡布奇诺征服了。
池嘉木一直到雨停都没有回复。
叶昔归知道他正在经历什么,只是收起手机,挂好笑容,继续迎接雨后到来的客人。
入夜。
董事会的人纷纷离开会议室,站在投影幕布前将背挺得笔直的池嘉木才撑着桌沿坐下,端起旁边早已回到室温的黑咖啡一饮而尽。
几个小时没有时间喝一口水,也没有坐下。
这就是他让股价下跌的代价,也是他坐在这个职位必须承受的压力。
董事会的人必须要看到让口碑回升的具体策略,也要看到后面要开展的活动前景,更直白一点说,因为他们那些损失和危机感,集团必须要立马赚更多的钱补回来。
他撑着额头,无声地叹了口气,将电脑和文件收好,起身朝外面走。
他边走边解锁手机,就看见置顶联系人的消息。
刚刚被泄掉的生命力仿佛在看见消息的一瞬间,就重新回到了池嘉木的身上,他肉眼可见地眼神清亮起来,嘴角也挂起了笑。
[池嘉木:看来有听我的话]
短短一段路,池嘉木已经将叶昔归发来的那张照片打开又放大了三次,越看,昨日涌现的回忆就越多,他又有点昨晚上飞机那种魔怔的状态了。
“嘉木。”突然,一个浑厚的中年男音叫住了他。
池嘉木的表情几乎在一瞬间就跌至方才在会议室“受刑”的状态。
他抬起头,池振正背着手站在自己面前几米的地方,周围都没有其他董事会的人了,应该是刻意在外面等他的。
而自己看手机看得太投入,一时没有注意。
池嘉木没有再向前走,停住了脚步,声音沉静如水:“爸。”
池振表情稍霁,嗯了一声,才问道:“一起吃个晚餐吧。”
池振理所当然地侧身,等着池嘉木走上前来和自己这个父亲一起去吃饭。
但池嘉木仍然站在原地,垂头点了两下手机:“爸,真不巧。”
他将手机翻转过来,赫然是航班信息:“九点的飞机,我得立马去机场了。”
“什么时候定的机票,刚刚小赵还说你接下来没安排。”池振拧起眉问。
池嘉木回答得漫不经心:“刚刚。”
他确实是刚刚买的,而且就是在池振眼皮底下现订的票。他明明有很多种说辞可以迂回地推掉和池振吃饭,但他就是想杵一下他爹。
“胡闹!现在改签。”池振的脸当即就拉了下来,中气十足地吼道,“回国你连家都不着一趟,我就不说你什么了。现在连和你老子吃顿饭都要躲,你眼里还有没有尊卑礼仪?”
此时已是大多数员工的下班时间,顶层人烟罕至,并没有人听到池董在毫无遮拦地抖落他们的家事。
池嘉木左右活动了下颈骨,勾起一抹荒诞的笑:“我们家好像没有这条礼仪吧。”
他的回复其实是很温和的,喊爸喊得规规矩矩,声音也是温润好听,但就像一床本该舒适的鹅绒被,里面就是有一根找不见的硬刺,刺刺挠挠得令人心烦生气。
池振心率都快不齐了。
强行几个深呼吸之后,他那张和池嘉木五官极为相似的脸露出了差不多的笑:“行,替我也订一个九点的航班,我和你一起去昌川,顺便见见那个老叶家的女儿。”
池嘉木的表情挂不住了,提着电脑包的手,骨节捏得发白。
池振是他们爷孙三代里面最老狐狸的一个,精于算计、笑里藏刀,未达目的不择手段,这些特质,他在年轻时征战商场就已经展露无遗。
而他这样说,已经是摊开告诉池嘉木,这段时间你做的什么事情,你做的事情是为了谁,你爹我都完全知道,只是我还没有插手而已。
明晃晃的威胁。
池嘉木咬咬牙:“您想上哪吃?”
……
半小时后,两人坐在一家粤式茶餐厅的包间里。池嘉木一坐下就喝茶玩手机,池振问他吃什么,他只说随便。
池振此时也不恼,自己一个人点完了单。
“上次见面还是CEO任命大会吧?”池振捏着茶杯,抬眼看他,“你两三年没回家了,就没有想和我说的?”
池嘉木的下唇贴着茶杯的瓷边,闻言他放下杯子,手指指腹感受着茶壁的温度。
“认真想了下,好像真没有。”
“有时间还是回家来吃个饭,方阿姨老念叨你。”池振说,“七月中旬回来吧,你妹妹要毕业了,一家人一起聚一下。”
“不了吧,人家毕业。”池嘉木彻底将手从杯边收回来,揣进兜里,“我回去不是添堵么。”
“你妹妹最崇拜的就是你,你回去了她一定很高兴。”
池嘉木静了片刻:“所以,你让我回去,也只是因为她们会高兴?”
“也不…”
池振刚起了话头,就被池嘉木截断了:“也无所谓,结果都是一样的。你也不要再每次见面都想方设法劝我回家,那是你的家,不是我家,从我妈死之后我就没有家了。希望你明白。”
“啪——”
耳光清脆的声音在安静的包间响起。
“混账!”池振怒目圆睁,“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东西吗?”
池嘉木微垂着脸,向后靠着椅背,一丝不苟的西装衬衫只有领子被松开,隐约露着瓷白的锁骨。
他左边脸颊迅速地红了起来,在惨白的灯光下很是骇人。
但池嘉木的情绪丝毫看不出有什么波动,甚至连胸膛的起伏都不明显。
无论是说出刚才那番话,还是挨了一巴掌,他的情绪仿佛已经抽离了这具□□,冷静得像个旁观者。
他轻轻呼出一口气,皮笑肉不笑地盯着池振:“这顿饭还吃吗?”
池振重新坐回座位上,如鹰一样的锐利的目光盯着他:“当然要吃。”
两父子就在沉默的对峙中等到上菜。虽然气氛很诡异,而两个人都该向对方道歉,但都没有一个人想过道歉。
甚至池嘉木的神情还挺自得,翘着二郎腿玩他的手机,大有一种“既然你要让我留下,那就别嫌我恶心你”的感觉。
这种反抗方式挺像十来岁的叛逆少年,但面对池振这样的老狐狸,话里有话是绕不过他的,这种直接戳穿、激怒的方式往往才最管用。
地位越高,越在乎体面。
人均千元的粤式点心,现在味同嚼蜡。池嘉木吃着吃着,接到一个工作电话,问题比较简单,他也就没回避。
池振才重新找到切入口一般,开口说话:“和老叶家的女儿在谈恋爱?”
热搜的事情,池嘉木在董事会上解释了,明面上的理由是刚好自己休假,遇到了参加咖啡展的朋友。
池嘉木摇头:“还没谈。”
“我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池振说,“既然有心和她谈,就把人家保护好点。”
池嘉木把筷子啪地一放。
“你别急着反驳我,集团股价下跌,承担损失的可并不只有董事会的人。如果卖我们股票的网友有怨气,都会发到你和老叶女儿身上。”池振继续说,“你能承受这个风险,小姑娘没经历过,要是出个好歹,你后悔都来不及。别好心办了坏事。”
池嘉木抿抿唇,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池振说得的确有道理。
他只想着能快点帮她的生意做出名气,也让世人见到他们暧昧的苗头与痕迹,完全的结果导向。
即使他意识到自己没考虑到叶昔归的感受,已经向她道过歉,但如果网络发酵,造成一些伤害或惊吓,那就是不可逆的。
——然后他才意识到,自己还是中了池振的语言圈套。
池振“要挟”他吃饭时说的话,原来根本就不是示威,只是为了点一点他。而故意以那样的方式提到叶昔归,只是为了杜绝池嘉木拒绝自己。
他们做人做事都是结果导向。
最终,池嘉木含混地“嗯”了一声,什么也没争辩。
池振哼笑一声:“还是个毛头小子。”
等这顿饭吃完,池嘉木拿出手机:“账已经结好了,您的司机我也联系好在外面等你了,慢走不送。”
很没礼貌,但又不是完全的没礼貌。
池振该说的话说完了,也懒得再弯酸他两句,站起身准备走。
走出包厢前,他回头深深地看了眼自己的儿子:“待会儿冰敷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