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流浪汉》七境

43、第 43 章

　　其实最开始，那些人假冒“城管”来收摊位费的时候，肖洛就察觉到异常了。

　　因为摆摊之初，夜市的管理人员已经来收过钱了，每个摊位十块钱，并且还给他们开了发、票。

　　但是现在……那些人狮子大开口，要他们给三百元摊位费。

　　三百元什么概念？他们这一个晚上挣的纯利润，也没有那么多。

　　若只是图钱也就算了，关键是，这些人还一上来就朝他们这边走来，对别的摊位不管不顾，分明就是摆明了找茬。

　　周围的摊主见势不妙，纷纷搬着小马扎远离他们。
　　没有人愿意主动来帮他们，对此肖洛也能理解，在局势不明的时候，谁会主动下场？尤其是那群“小混混”人数还不少的情况下。

　　“到底给不给啊？”一个小混混嘴角斜叼着根烟，语气吊儿郎当。

　　肖洛扯了扯辛罪的袖子。
　　在他看来，能用钱解决的事情就是小事。

　　“给吧。”肖洛低声道。
　　他不是为了面子就故意逞强的人，很明显，辛罪也不是。

　　可是辛罪却未动，他侧着半个身子，跟那小混混对视，视线冷冷的，没有要动手的意思，却也没有要给钱的意思。

　　沉默良久，他终于冷着声音说道：“给了，你们就会放过我们吗？”
　　语气不像是疑问，倒像是质问。

　　“呵，你觉得呢？”小混混挑起下巴，眼神中充满挑衅的意味。

　　听见这话，肖洛的脑子里只有两个字儿：“完了”。
　　他不知道那群人和辛罪是什么仇什么怨，但现在的情形……很明显，对方是想打到致死致残的程度。

　　当——
　　不知是谁先出的脚，一脚踹翻地上的小马扎，来势汹汹地朝二人冲来。

　　辛罪将肖洛扯到身后，一把抄起地面上的东西就朝那几人抡了过去。

　　肖洛还没反应过来辛罪拎的是什么，只听“呲——”的尖长响声，一股巨大的冲气朝几人面门喷涌而去，冲近的人瞬间被逼停了脚步。

　　定睛一看，他才发现辛罪手里拎的是用来充气的氦气罐。
　　气阀打到最大，不到三十秒，气压极速降低，那东西便失去了威胁的作用。

　　“你们怕什么怕？！不就是个气罐吗？给老子干他！”远处那个熟悉的面孔，拎起地上用来压井盖的板砖，拖着肩膀，气势汹汹地朝他们走来。
　　自己人被杀了锐气，让他分外不爽，只想找回一码。

　　“辛乔林，我他妈的告诉你，你——”

　　哐啷。
　　空了的氦气罐被猛然砸到小混混脚边，金属气管当即凹进去一大块。

　　那砸地的声音很大，周围的路人吓得不敢动，瑟缩着退得离他们更远，就连周围的小流氓都为之一怔。

　　那个喊着狠话的小流氓有些发懵，下一秒，他只感觉有一只手猛然朝他掴来，那掌的力格外地大，带动他整个身体都朝旁侧倾斜。
　　被扇的耳朵也在嗡嗡作响，然而，他还来不及反击，只听辛罪歇斯底里地喊道：“谁他妈的准你叫那个名字的？”

　　小混混懵了。
　　肖洛也懵了，因为他从来没想过，先动手的会是辛罪。

　　辛罪脸上的表情凶得像要是杀人，他脖颈的青筋绷起，原本站得随意的身姿，每一块肌肉都紧紧绷起，整个人弯成一张弓，而且是随时要射出去的那种。

　　见老大被掴，周围的小弟立即做出戒备状态，战争似乎一触即发，只是没有人敢先动，生怕失了先机。

　　“快走。”对峙中的间隙，辛罪极快地回头，用极其压抑的声音朝肖洛喊道。

　　肖洛从来没有过打群架的经验，但那一瞬间，他看懂了辛罪的意思。

　　现在的情况是，辛罪自知绝对没有可能逃脱，为了保护他，宁愿主动惹事，吸引火力。

　　“乖，我没事。”辛罪见他不走，竖着眉用口型对他说。

　　不知怎么的，肖洛觉得他的眉毛似乎根根战立，就连颜色都比平静状态下的更深。

　　辛罪似乎做好了觉悟。
　　——受伤的觉悟，甚至致死致残、火拼不要命的节奏。

　　周遭的一切好像都被按下了慢放键，肖洛只感觉有人在他肩膀上一推，继而身子向后倾倒，倒在距离他们几步之遥小吃摊位的纸壳箱中。

　　纸壳箱不软，承担了他身体的重量，也挡住他不被那群火拼的人发现。

　　下一秒，他只听背对着的辛罪一字一顿地说道：“我跟你们走，不要动其他人。”
　　随即被那群人推推搡搡进了巷口的角落。

　　-

　　“小兄弟，你没事儿吧？”小吃摊摊主见那群人离开，心里松了一口气，走上前来扶肖洛。

　　肖洛被他拉了一把站起来，视线却死死盯着被拽走的辛罪。

　　他起身想跟，却被小吃摊摊主拽了一把。

　　“诶，小兄弟你干嘛去？”摊主没有松开扯着他的手。

　　“我……我不放心他。”肖洛喃喃道。
　　他清楚辛罪拼劲全力才护下他，他不能让自己涉险，不能主动出现在那些人面前，但是……就算是蹲在墙角听听也好，他怕辛罪出事。

　　“哎——”只听小吃摊老板轻叹一声，又道，“小兄弟，他刚才那个反应不是明显在保护你吗？你现在过去，帮不了什么事儿，只能添乱。要我说啊，你不如——”

　　“不如什么？”肖洛连忙问。
　　都说当事者迷旁观者清，他不得不承认，从辛罪被抓走的那一刻，他的大脑就处在宕机状态，彻底停止思考了。

　　肖洛又问：“大叔，有什么办法？有什么办法可以救他，您、您教教我，求你了。”

　　“办法倒是有……”小吃摊老板欲言又止，止言又欲，“就是怕给他留下案底，毕竟……刚才那么多人都看着呢，是他先动的手。”

　　肖洛懂了，大叔说的办法不是别的。
　　是，报警。

　　-
　　巷口传来打斗的声音，有衣服摩擦的声音，有咒骂声，更有脚踢在肉上的声音。

　　听着那些声音，肖洛心疼得要命，他蹲在垃圾桶后，身上披着小吃摊大叔借给他的黑色外套。

　　这个角度望风的人看不见他，更何况有外套盖在头上，一旦被发现，他随时可以起身离开，装作路人安全离开。

　　“辛乔林，你他们的不是牛逼吗？现在栽到老子手上了吧！你他妈的当初造的孽，要不是你，我爸会破产？你他妈的还有脸出来混。”

　　“你他妈的天天缩在垃圾船里做缩头乌龟，老子就不管你了，谁给你的胆子还敢舞到我的面前。我告诉你，只要在滨海，有你孙爷爷我的地方，你就别想好过。”

　　“使劲点打，今天不打到你半年起不来床，我叫你爸爸！脸，打脸，给我使劲往脸上，叫你看看在滨海，谁是老大。”

　　对方一边打，还一面骂，最初的话语还能入耳，后来越多越来的骂娘，甚至把他死去的父母拿出来鞭尸。

　　肖洛的心很痛，他不愿意听那些人骂辛罪，但是他更不愿意离开，留下辛罪独自承受。

　　对方有十几个人，那些拳脚打在辛罪身上，也打在肖洛心里。
　　眼泪顺着下巴流下，噼里啪啦地砸在地上，就像是能把地面砸出一个坑。

　　肖洛从未感觉过这么无助。
　　但是他没办法，真的没办法。

　　他救不了辛罪，他甚至希望辛罪不要还手。
　　——这个样子，一会儿警察来抓人的时候，就不会断定他们互殴，而是对方寻衅滋事，这个样子辛罪就不会留下案底，他就还是清清白白的。

　　肖洛蹲在那里缩成一团，想象他现在就在辛罪身边。
　　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聆听这场暴行。

　　他掏出手机，眼睛死死盯着屏幕上时间的流逝，只恨每一秒的跳动都如此缓慢。
　　片刻，他似乎想起了什么，退出倒计时界面，打开了手机录音。

　　-
　　警车是第八分钟来的，警笛呼啸驶来的那一刻，不知是谁朝里面喊了一句：“来人了！”

　　打斗声瞬间停止，原本挤在巷子里的十几个小流氓，咒骂着相继离开巷口。

　　警车停在距离他们几百米的地方，警察的速度很快，但小流氓离开的速度同样地快。

　　为首的那个人最后从巷子里面走出，肖洛听见警察来了之后，那人仍旧踢了辛罪好几脚。

　　肖洛压低帽衫装作路过，趁着小流氓出来的时候，极速地朝他撞过去。

　　啪——

　　小流氓还在怒骂辛罪，没有看前面，这么一撞，猛地跌倒在地。

　　“你他妈的不长眼睛啊。”
　　他似乎气极，立即起身推了肖洛一把，又指着他的鼻子骂了两句娘，而后看着走近的警察飞速逃离。

　　肖洛全程垂着头，他没有说话。
　　但是，他默默用袖子里的手机拍下照片。

　　-

　　警察的出现很及时。
　　到达后，他们很快就根据周围人的指认，抓到了其中的七八人。

　　那些小流氓似乎在这片儿积怨颇深，警察一来夜市上的小摊贩就七嘴八舌地开始提供信息。

　　这群摊贩很奇怪，遇见事情的时候，他们不会报警反抗，但当警察到来的时候，他们又很奇怪地会一拥而上。

　　肖洛站在旁边，只听那小吃摊摊主叹了一口气，提到辛罪。

　　他说：“那个小伙子……还挺仗义的，我刚才就怕你们火拼砸到我这儿摊位，影响我做生意，结果他把人领走了……哎……”
　　又道：“也不是我冷血啊，那群人是这片儿的土霸王，没办法，真的没办法——都是来谋生活的，我们也没有办法嘛。”

　　肖洛能理解对方的难处，生活已经很不易了，自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他还是心疼。

　　几个小流氓被警察压在路边，他们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但当问起事情是谁主使的时候，这群人却默契地缄默不语，坚称他们只是看见辛罪在夜市上赚了太多的钱，这才心生妒忌，偏巧辛罪还是个不好惹的，他们才动起手来。

　　巷子里没有监控，也没有外人，包庇一个人何其容易？但肖洛不怕，那些录音和照片就是最好的证据。

　　“抓住了吗？这个人抓住了吗？”肖洛拿着照片，找到一个闲着的警察问道。
　　他清楚，假设主事者没有被抓到，他和辛罪在滨海的日子永远不会太平。

　　他九月份的时候可以去上学，那辛罪呢？辛罪一个人怎么办？

　　警察闻言，并未正面回答，只是告诉他相信警方的办事能力。
　　肖洛垂着头，他想起薄书酒醉时的那句“人民警察爱人民”，低声道了一个“好”字。

　　警察叹了一口气，他指了指一旁的120说：“我建议你先去看看你朋友，他伤得不轻。”

　　肖洛垂着头没有说话。

　　他自然知道辛罪伤得不轻。
　　警车一来，巷子口堵得水泄不通，甚至120进来的时候，都废了不少力气。

　　辛罪是被抬出来，被担架抬出来的。

　　当时肖洛就在旁边，但是他垂着头没有看，他怕自己绷不住直接哭出来。

　　他不能哭，他得担起事来，他得帮忙还辛罪公道。

　　肖洛还在犹豫。
　　这时，急救人员从120的车门后探出头来，朝着人群喊道：“还有没有病人家属啊？要开车了。”

　　“有有有！”肖洛连忙招招手，朝救护车跑去。

　　临上车的时候，肖洛还听见，小护士抱怨了一句：怎么才来，刚才人去哪儿了？
　　肖洛知道自己不对，也并未说什么。但他不是不去看，他不敢看。

　　急救车划开堵得水泄不通的人群，周围除了当事者，还有不少来看热闹的人，甚至有人磕着瓜子，啐在那几个小流氓身上，小流氓恶狠狠地抬头去寻，然而人群涌动，吐瓜子的人已经找不到了。

　　肖洛颤抖着手看向急救床。

　　视线对上的一刻，辛罪说的第一句话是：“洛洛，你来了，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

　　肖洛的眼泪流出来，他怕滴到辛罪的伤口上，一边哭一边抹，可是眼泪怎么擦也擦不完。
　　那泪水让他看辛罪的眼变得模糊，不过，看不清心疼好像可以短暂地缓解。

　　“对不起，我不应该扯着你来摆摊……”肖洛哭道。

　　一旁的急救人员默默递上纸巾，眼神中虽有不忍，却并未在他们身上停留太久，或许是他们看惯了太多的生离死别，眼前不过是万千痛哭场景中的沧海一粟。

　　“傻瓜，不是你的错，是坏人的错。”辛罪想去牵肖洛的手，可是胳膊抬了一半，又缓缓落下。

　　医护人员警告了他一句，别乱动，辛罪才消停下来。

　　辛罪半身的衣服被剪开，胸口打了简单的固定，那里明显有轻微的隆起，和不轻的皮下出血，一眼就能看出是肋骨骨折。

　　肖洛见过人打篮球的时候，被撞到肋骨骨裂，仅仅是骨裂，那人就疼得吱哇乱叫，他还听说，肋骨骨折，每一次呼吸和咳嗽，都会痛得撕心裂肺。

　　而现在，辛罪不仅是肋骨骨折，他浑身上下都是伤，但他却是笑着的，甚至呼吸都异常平静。

　　肖洛更难受了，这时，他又听大夫说辛罪：“打架斗殴受伤的没少见，出事了第一时间不护着胸，不护头，护着脸的，还真是头一次。”

　　肖洛擦干眼泪，再次看向辛罪，这时他才发现，辛罪的伤果然大多数都在身上，头上只有侧脸和脖颈有些刮伤，看样子是在地上被拖拽时留下的。

　　肖洛说：“辛罪，你疼吗？”
　　辛罪说：“不疼。”

　　肖洛又问：“辛罪，你真的不疼吗？”
　　辛罪说：“洛洛，你摸摸我吧，摸摸就不痛了。”

　　肖洛坐在急救床边，去牵辛罪的手，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就又开始流了。

　　辛罪说：“洛洛，别哭啦。你还是笑的样子好看。”
　　肖洛说：“好，我笑给你看。”

　　肖洛笑了，只是那笑容比哭还难看。

　　他转过头问医生：“大夫，我能亲亲他吗？”

　　大夫明显是第一次被问这种问题，整个人都有些懵。
　　顿了半晌，他才说：“能，但是你别压到他。”

　　肖洛说：“好。”

　　他双手支在辛罪身体两侧，俯下身去碰辛罪的唇，辛罪也配合得被他亲。

　　肖洛问：“你怎么不护着该护的地方？”
　　辛罪说：“毁容了就不好看了，洛洛就不喜欢了。”

　　肖洛骂他：“傻瓜，你蠢死了。”

　　辛罪却说：“你不就喜欢我傻的样子吗？”
　　他舔舔嘴唇又道：“洛洛再亲一下，刚才不够。”

　　肖洛没有亲他，而是低下头，偷偷用手机给薄书发去微信。

　　办理去医院的手续，不能用假名，要用真名。
　　此时，他得担起事来，他得照顾辛罪。
　　可他只听过那两个字的读音，并不能确认是哪两个字。

　　已过了下班的时间，薄书应是不忙，很快就给他回了微信。

　　“乔林，辛乔林。”
　　片刻，对方又道：“小洛子，怎么了？”

　　肖洛没有立刻回答，他默念起了辛罪的真名。

　　乔林。
　　辛乔林。
　　乔木之林，一种从种子生长起来的高大丛林。
　　辛罪他当之无愧。

作者有话说

　　不哭，乖啊，不哭。
注：非影射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