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阳时暮》初阳时暮

1、遇故人

　　“哥，你不要带他走！”
　　一个男人突然大喊着从噩梦中醒来，大口喘着粗气，心绪起伏不宁，难以安定。一摸自己的后背，早已是冷汗涔涔。
　　原来不过一梦南柯。
　　此时天边早已泛白，一轮红日正缓缓跃出天际。尽管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久了，回想起来仍然心有余悸。
　　看着升上天空的金轮，他又想起了那句话：“善恶一念，生死一别。”
　　假如没有再一次遇见他，也许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
　　那是一个遥远的下午，天气炎热，过往旅人皆是心绪烦躁。由玉京飞往玉瑱的飞机还没有滑出，通道上人来人往，机舱内还很嘈杂。一个男子拖着行李箱走进了商务舱，正欲推放行李，却看到邻座的一双男女，眼中颇为惊讶，竟是愣了半晌。初时以为错认，定睛一看，确乎是那人。
　　那对男女正在谈论此行的目的——前往玉瑱市参加电台节目，看起来兴致颇高。女的右手撑在扶手上，侧过身子，微微低着头。男的左手拿着平板电脑，右手拿笔，正指指画画、有说有笑的。两人本没有在意这边，但那个男子在一旁停留了稍许，到底还是吸引到两人的注意。男的转过头来，女的也抬起头来，竟都收起之前嬉笑的颜色，露出些惊讶的神情。
　　双方对视了一阵，空气中有些微尴尬的气氛。沉默了一会儿，男子先开口，对着两人打招呼：“好久不见，时遥、时容！”
　　那男的回了一个微笑，“真的好久不见！东方浩鸣！”
　　东方浩鸣微微一愣，随即却又释然了，这人向来如此无礼，又岂会在意这种连名带姓的事。当初面对小弟，不也是如此么。这人对自己也是有些怨气，现在能笑着答应一句，已然是因为时间过去太久太久了。他虽如此，自己却不好直称他“暮时遥”。于是便点点头，未再说话，就此坐下，与暮时遥仅隔了一个过道。
　　只是想到小弟，东方浩鸣不禁幽幽地叹了一口气。他与这两人能有所关联，也全在于小弟了。只是不知，如今他在何方，过得又如何。就算有心去找，却也不知从何找起，而自己又哪里有脸面去找他呢？
　　暮时遥听到人浅浅的叹息声，心有所感，偏过头去看着东方浩鸣，犹豫了一阵，还是什么话都没说。
　　许久之后，飞机起飞，直至在平流层稳定飞行，而在此期间几人都没再多说一句话。
　　暮时遥看了一眼时容，见她沉沉入睡，要来一条毛毯，给人盖上。随后看向正专注于看报纸的东方浩鸣，微微挪了挪身子，侧过身去小声问道：“你有联系他吗？”
　　东方浩鸣愣了一下，方才明白他问的是谁，却是摇了摇头，放下报纸，有些唏嘘，“没有。难道你……”
　　话未说完，东方浩鸣便已经想到了。他若是知晓，又何必问自己。
　　“原来他也不曾联系你……”暮时遥叹息了一声，心中没有那么难受了。有关他的消息，还是在六年前听说过一次。而那之后，再也未曾收到。这个国家太大了，大到两个人连彼此消息都不曾有过。
　　前些年，暮时遥有心去找，然而却得知他们举家迁走了，只得就此放弃。自此后更是消息飘渺，再未闻听。
　　“那你可曾有他的消息？”暮时遥只是随口一问，心中也没有抱有多大期待。
　　“我也只是听说他支教结束后便结婚了。他父母为了能就近照顾两人以及女方腹中的胎儿，便举家迁往女方家里。从那以后我也再没有听见他的消息了。如今想来，孩子都四五岁了吧。”
　　暮时遥有些惊讶，没想到东方浩鸣会坦言相告，更没想到这其中还有这些故事，更出乎意料的是：“原来他支教结束后并没有去读研。”
　　“好像确实没有。”东方浩鸣淡淡地接了一句。
　　之后便是长久的沉默，没有人再说一句话，暮时遥陷入长长的回忆之中。直到他再转过头看时，东方浩鸣早已不知何时睡着了。
　　暮时遥却是怎么也没法入睡，只得一个人静坐着，原本只有两多小时的行程竟变得漫长起来。当时只知道他是因为结婚了才搬走，却不知他连孩子都有了。
　　然而在出港处，暮时遥竟然又遇到了东方浩鸣。心中颇有些讶异，想必他这是专门等自己。
　　东方浩鸣看到暮时遥后，也主动迎了上去。
　　暮时遥想了想，便对暮时容说：“你先上车吧！”
　　暮时容看了两人几眼，心中嘀咕了两句，却什么话都没说，拖着行李箱走出站去。
　　“你还喜欢他吗？你是不是想去找他？”东方浩鸣未等人开口说话，索性自己先问了。
　　“你这话什么意思？难道还想阻止我？”暮时遥顿时有些戒备。
　　东方浩鸣只是摇了摇头。
　　暮时遥问道：“那你是什么意思？”
　　踌躇了一会儿，东方浩鸣很认真地问道：“你既然还忘不了他，想知道他过的好不好，你会去找他吧！”
　　看着东方浩鸣有些期待的眼神，暮时遥却自嘲道：“去找过，但没找到。他已经成婚生子，我似乎再没有理由去找他了。”
　　东方浩鸣听了，深以为然。
　　“那你呢，你就不想知道他过得怎么样？当初你们关系那么好！”暮时遥问道。
　　“不想了。自听说他过的好之后，一切都释然了。毕业之后，我也成家立业了，也懂得了他的心，只不过再难以去想明白了。”
　　“那你突然问我这个做什么？”暮时遥有些奇怪地打量着东方浩鸣。那人看起来也不像是真的放下的样子。
　　东方浩鸣看起来竟有些艰难地说道：“你若真找到他，那么替我带一句话给他吧：小弟，曾经我很幼稚，错失一个好兄弟，也没能在关键时刻拉你一把。但你还是要学会保护自己，不要对任何人袒露底细，谁能保证将来不会兄弟阋墙呢？我过得很好，也希望你能过得很好。”
　　暮时遥怔怔地看着东方浩鸣，有些怅惘，“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愿意称他一声小弟。”
　　东方浩鸣看了人一眼，淡淡地说道：“何尝不愿意呢？他那么好的一个人。”
　　如此说时，东方浩鸣的思绪已然飘远，那个时候，两人初次相识，便对着比自己矮半个头的人说：“既然名字中带此字，以后我罩着你，就叫你小弟吧。”小弟裂开嘴，灿烂地笑了，然后点了点头。可事实上呢，多是他在照顾着自己吧。往昔知交之情，即便岁月变迁，依旧拳拳在心，不曾更改。
　　“那你为什么不自己去找他呢？”然而东方浩鸣没有回答，暮时遥便感叹起来：“可叹这世态炎凉，人情凉薄。”
　　“或许只是放下了，就如同当初的他那般。他说的对，朋友也好，兄弟也罢，谁还不是谁生命中的过客。当初我们两人决裂，他伤心过，我也难受过，可是后来我们都放下了。他从来没有强求我一定要理解他，最后我们发誓永不再见，他也只是说好的。虽然我们都是一时气话，可他从来都是当真。他总说，你若是觉得这样你更快乐，你便这样去做，我会理解你的。如今想来，一直以来，放不下的终归是我。”
　　“那你可有一瞬间想去找他吗？”暮时遥说着未免有些激动，因为那人连自己都放下了。
　　“罢了，罢了！”东方浩鸣连连摆手，自是知道暮时遥心中所想，只是心中豁然，放下了许多。“见与不见有何紧要。早些年听说他过得很好，我便已经知足了。毕业这些年，相熟的人都各奔东西，早已是天南地北，谁与谁都不复相见，只要知道他过得好便可以了。”
　　“你就不想见他么？”暮时遥问道。
　　“若是有缘自会相见，若是无缘便在远方祝福他好了。这些年，也不知道到底是谁对不起谁！”
　　谁对不起谁？暮时遥口中重复着这句话。可见人心最是难测！是啊，谁对不起谁，或许对不起的那个人是自己吧！直到暮时遥坐上车，他还在想着这句话，连暮时容叫了他好几声都没有听见。
　　暮时容也没有追问两人谈了什么，但是两人之间唯一的联系也只有那人了。至于校友，呵，没有那人，两人根本就不会产生交集。而自从那人成婚之后，消息早已渺茫，甚少有人联系到他。就连在校使用的联系方式都早已作废，而那人除了手机号，也没有什么可以联系的方式，连往当年的邮箱发出去的邮件都如泥牛入海，杳无音讯。
　　暮时遥的心思，作为他妹妹，暮时容也是了解很深。只是这么些年都没有那人的消息，就算心中还有牵挂，只要周遭的人都不提起，随着岁月变迁，自然会渐渐淡忘，并不值得一提。
　　是以暮时容只拉着暮时遥谈论两人此行的工作之行。
　　暮时遥见妹妹未提此事，心中也感到欣慰，暂且将那人之事放下，细细讨论此行的工作。只是乍一闻听故人消息，心中波动，难以自抑。
　　确实没有去找人的必要了，只是心中有个结一直未曾打开，难免耿耿于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