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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隅之洲 ...

  •   “盛仔,”景一隅轻轻叫了一声,“我特别想……再看你一眼。”
      盛之洲捏着枪的手指紧了紧。
      景一隅就在他面前,他很想就这么不顾一切地走过去,扯掉蒙着景一隅眼睛的黑布条,像从前一样亲吻他。
      但是不可以。
      盛之洲用力地捏着冰冷的枪柄,指关节泛白。
      景一隅喉结上下滚动了一番,他道:“别怕。”
      “盛仔,别害怕。”
      旁边的李羽瞄了瞄盛之洲,说:“盛队。”语气里尽是催促。
      盛之洲垂下眼,深吸了一口气,“闭嘴。”
      盛之洲抬起手,枪口对准了景一隅。
      他整个人都有点抖。
      子弹上膛,漆黑的枪口冒出了火星。
      鲜红的血液沾在了洁白的衬衫上,瞬间晕开了一大片,像是雪地里的一朵玫瑰。
      景一隅张了张嘴,吐出一句话,然后便倒了下去。
      明明声音细如蚊蝇,盛之洲却还是逆着风听见了。
      “我爱你啊。”
      景一隅经常这么说。
      带着无奈和纵容。
      每次盛之洲任性地发脾气时,他总是这么说。
      我爱你啊,别生气。
      金属质的手枪猛得落在了地上。
      从未失手的盛队,第一次打偏了子弹。
      对着头景一隅脑袋的枪口,却在心脏的位置留了一个血红的洞。
      盛之洲抬起脚,走向了景一隅。
      他停在了景一隅的面前,缓缓地单膝跪了下去。他摸了摸景一隅的苍白的脸,拂去了他鬓角沾上的几粒尘土。
      盛之洲摘下黑色的遮眼布,看着景一隅深灰色的,失去了光泽的眼睛。
      半晌,他用手抚上了景一隅的眼睛,俯下身,吻上了那具还带着一点点余温的,逐渐冰冷的尸体。
      景一隅死了。
      那个会纵着他胡闹的人再也不会回来了。
      郊外的荒地空旷寂静。枯枝上黑羽的乌鸦歪着脑袋,冷漠地看着穿着黑色警服的男人颤抖地抱着一具尸体。
      滚烫的眼泪砸在冰凉的血珠上,顺着枯黄的草尖滑到地上,融在了一起。

      上级领导给盛之洲批了长假。
      盛之洲在批下假的当天,就带着猫和为数不多的行李,匆匆忙忙地飞去了欧洲。
      盛之洲从没意识到景一隅陪自己去了多少地方。
      直到他在城市里兜兜转转,才发现这里的一切都染上了景一隅的痕迹。
      市中心的百货商场和小吃街,上学的时候放假了经常去。高三那年情人节,景一隅拿着学生会副会长的权利偷偷给盛之洲开了学校的后门,两个人穿着校服去了电影院,却在院门口看见了年级组长和她的男朋友。
      “哎——!那俩学生!”年级组长对自家校服一向敏锐。
      盛之洲拉着景一隅拔腿就跑,鬼知道他上次跑得这么恐慌是什么时候。直到年级组长的吼声消失不见,俩人才停在了一个陌生的尾巷。
      “靠,”盛之洲喘着粗气吐糟:“我们在为高考奋斗,她却在外面过节!”
      景一隅笑着看向盛之洲,抬手揉了揉他的乱发,道:“她也不容易,这么大了才有男朋友,体谅体谅。”
      盛之洲歪头想了想,噗得笑出了声:“也对,她跟我不一样。”
      “嗯,”景一隅突然走向他,把盛之洲抵在了墙上,说:“你年少有为。”
      景一隅的吻落在了盛之洲冰凉的唇上。
      刚平复下来的呼吸因为这个绵长的吻而再次变得纷乱。少年人的亲昵没有章法,只会凭着满腔热情和生理反应横冲直撞。
      但就是这份青涩最让人心动。
      除了市中心,假没批下来之前,盛之洲还去了很多地方。
      校门口转角坐落的小书店,店面还在,只是店老板变成了之前那个老太大的女儿。盛之洲就是在这个小店里,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对景一隅抱有不一样的感情。
      还有书店边上生意总是很红火的馄饨店,每到放学就人满为患。他看着店里人实在太多,就劝景一隅别去了,少年却执着地拉着他,像是赌气。
      “不行,我一定要你尝尝,”景一隅说,“你在外面等着。”语毕自己钻进人群里消失。
      不过一会儿,少年红着脸,不知是人群里闷的还是心中压不下的悸动来的,端着一个小小的塑料碗,手指被烫得颤抖,但还是端得平稳。
      景一隅用勺子舀了一个洁白饱满的馄饨递到盛之洲嘴边。
      “很烫。”他说了一句,没有张嘴。
      “相信我啦。”景一隅笑着道。
      他于是试探着张口,很奇妙,馄饨真的一点儿都不烫口,温度适中,皮薄馅多,鲜香四溢。
      盛之洲咽下去之后轻轻点头,嘴角漾起笑,回应道。
      “嗯,好吃。”

      ……

      现在是下午三点,淡季,学生们都在上课,守馄饨摊的一对老夫妻一边包馄蚀一边闲淡,日子闲适又舒服,像溪水一样。
      盛之洲走过去,要了一碗馄饨,头发已经斑白的妇人把手随意在围裙上揩了揩,应了一声就去下馄饨。在水汽之中,老板娘惊讶地唤了一声,“哎!你是之前经常来吃馄饨的那个吧……你朋友呢?”她笑着说,像是慈祥的老母一般问及。
      “……他没来。“盛之洲艰难地开口。
      “哦,”老板娘又说,“我对你们印象可深了,长得又俊,上学的时候就爱来嘞。”
      盛之洲垂下眼睑,抿着嘴不说话了。
      高挑的男人快把自己蜷成一个团似的倚着桌子,像是逃避,老板娘发现他没接话,也不说了,只是把一碗馄饨摆到他面前。
      馄饨和以前一样,青翠的葱花点缀在清汤上,皮薄馅大。盛之洲盯着绿油油的葱花看了很久,突然想起以前自己是不吃葱的啊,所以景一隅总会笑着把葱花挑进自己碗里。
      刺眼的烈阳穿透树影落在店面招牌上,随着夏风摇摆,仿佛还是许多年前的模样。
      只是白色的门帘泛了黄,卷起了边。
      只是曾经和他分着吃馄饨的人不见了,再也找不回来。

      故事得从头说起,跨过这些年的阴郁与痛苦,回到那个有星有月,无云无风的冬夜。
      景一隅和盛之洲是在学校举办的“冬游”上认识的,其实是秋游,但那烦人的年级组长一拖再拖,最后敲定郊区一个荒僻的景点,嗯……也许是景点吧。
      本只是应付,去的人也少,于是便两个班一起合并行动,去的人大多抱着“换个地方和同学一起打游戏”的打算,盛之洲也不例外,结果却阴差阳错与景一隅分到了一间房,单人大床房的那种。
      这下完了,盛之洲想。
      景一隅是这届高一新上的学生会副主席,出了名的帅,也出了名的严。
      盛之洲朝包里瞄了一眼,看着包内静静躺着的手机,心中莫名升起“哀莫大于心死”之感,又看了眼淋浴间亮着的灯,最终还是摸出手机。
      就一盘,他想着。
      然后被池子里新出的角色吸引住了,开始疯狂抽卡。
      一声“中了!”换来的是景一隅漠冷的眼神。
      “喂,在学生会副主席面前打游戏,一发入魂还叫那么大声?“景一隅低失问,漂亮的眸子盯着盛之洲,认真审视着。
      盛之洲笑了笑:“没事啦副主席,出来玩嘛,这穷乡僻壤的没点乐子多无聊,是不是?”他放轻了语气,“况且我也不是什么网瘾少年啊……”
      景一隅被盛之洲那个好看的笑冲击到,看着眼前俊朗阳光的少年,怔怔地偏头,轻笑了一声。
      “嗯。”
      反正盛之洲说的也没错,他成绩挺好,看着也不是沉迷网络的样子。
      而后景一隅又在包中翻了一番,也摸出了手机。
      “咳,找点乐子。”
      学生会副主席如是解释道。

      后来两人就变成了好朋友,走得越来越近,心跳越来越乱,悸动越来越难平。
      就是校门口拐角的书店。
      当时盛之洲身子贴着书架,一本本浏览过去,那时他们的关系似乎有些过火,他为了平复,特意绕开了景一隅回去,打算买几本书静心。
      就在他欲抽出那本《湘行散记》时,一只骨肉匀停,白暂修长的手越过他的肩,抵在另一本书的书脊上。
      比他略高,身上有淡淡的苦香,不知道是什么味。
      景一隅。
      他的声音有些哑。
      “喜欢《湘行散记》么?沈从文啊,“少年缓声道,“他有一句……”
      “我就这样一面看水,一面想你。”
      为什么要顾忌,为什么要管那么多,轰轰烈烈总胜过遗恨而终,少年人本就应有这番大胆,哪有那么多暖昧界限。
      盛之洲于是收手转身,抵着鼻尖就吻上了景一隅。
      我也想你。
      青涩的纠缠像是少年期做不完的梦。

      都说青春是写不完的诗,对于盛之洲来说,青春是一首不能写完的诗,因为他关于景一隅的那段人生永远缺席,成为稿纸上大片的空白。
      盛之洲从来都不知道景一隅有躁郁症,有PTSD,是边缘型人格,正如他从来都不知道他的青春是生命坠毁的起始。
      景一隅被长时间家暴,都在很隐蔽的地方,淡淡的苦香是治疗伤口的药。他自第一次失去片段记忆后,整个人都混乱起来。
      思觉失调,灵肉对立。
      他有一次醒来,半边身子已经越过了天台,但他在盛之洲面前从不发作,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
      一段残缺的记忆,一个残缺的人。
      再后来景一隅休了学,盛之洲整个人空荡荡的,像是被抽去了灵魂,一具可称行将就木的空壳,再发芽是毕业很多年后,当上刑侦队长,见到一个已然成为疯子的景一隅。
      他杀了人,杀了父亲,杀了自己的弟弟。
      多残忍,连枪决执行都是他。
      那些错过的年华是用血肉有来填满的,无疾而终的爱情,就被埋在一个活着如同死去的人心底,不再被提起,青春成为盛之洲的禁忌。

      “我真的,很想你。”
      房间里关着灯,一片漆黑,盛之洲听见自己的灵魂在痛苦地喘息,这是一个天空被云填画的夜,星子的光穿不透云,只显得更加压抑。
      他很焦虑,因为这些夜里,他再也梦不到景一隅了。
      那个穿着校服,手里提着两杯奶茶,冲他笑的景一隅。
      那个由着他发脾气,总是娇惯他,连围巾都要给他的景一隅。
      有时候他会想,雁过留声,人过却不留影啊。
      自景一隅离开他的少年期后,盛之洲就像换人一样,他学会如何收敛自己被惯出来的脾气,学会了没人担着要找班主任请假出门,学会了不要再进学校旁边的电影院。
      有时使他甚至想自残,想体会景一隅的痛苦,想回到从前,对少年说一句。
      “我爱你啊,别放弃。”
      但是回不去了,他无力挽救景一隅的生命,然后用时间惩罚自己。
      盛之洲突然笑起来,尽力牵挂着自己的嘴角。
      笑,快笑,盛之洲快笑。
      因为一隅说过。
      “不开心就试着笑吧。”
      但是……
      他哽咽了,哑声道:
      “一隅,我笑不出来了。”
      失去你后我失去了笑的自由。

      今天安眠药好像吃多了,胃中酸涩烧灼得难受。
      但是盛之洲睁不开眼了。
      他难受地想,
      “如果再也不能见到你,
      祝你早安,午安,晚安。”

      我爱你。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一隅之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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