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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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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丝风也没有,夏日里惯有的蝉鸣,也只会在此时此刻多增添些烦扰罢了。
晏姝若手中握着的是晏晏刚刚拿着的扇子,是一副山水画的团扇,晏姝若最爱这样的画,府里备下的扇子往往如此。
宿令知道她爱画,扇面是他亲自请了山水画的名家来画的。
只有晏晏手中的这个,没受宿令的任何殷勤,大抵也是因为她讨厌宿令,和晏姝若一样,身边的东西半分都不想与他沾染上。
晏姝若漫不经心地一下又一下,缓缓地朝自己的胸口扑着,扇起来的微弱的风撩动她垂下来的青丝。
晏晏的心头仿佛被那青丝若有似无地撩拨着,再往上看,是晏姝若未施粉黛的脸,她头上的发髻未散,仍旧是晏晏绾的,但就是这样的发髻,落在晏姝若的身上,也只剩下了端庄。
但好歹小姐身上有她的东西,这样一想,晏晏总算好过了点。
直到晏姝若的扇子轻轻拍到晏晏肩上,晏晏才回过神来,才敢望进晏姝若的眼睛里,这双眼睛里没有丝毫的玩笑。
小姐没有在逗她,小姐是真的怀疑她藏着什么秘密。
晏晏握紧手,忽然有些透不过来气,晏姝若看出她的不安,担心将人逼急了,晏晏这样的人,最忌讳的就是将人逼急。
她拿着扇子,轻轻叩了叩晏晏的掌心,眼里浮现几分笑意,方才的试探如流水般淌过,一点儿痕迹也没有留下。
“我就是问问,你紧张做什么,我经常这样逗水玉和香冬,她们的反应可比你有意思多了。”
说完,晏姝若便往前走了,微热的手也从晏晏的掌心里撤了出去,余热很快散尽,夏日里,晏晏手中却凉的厉害。
那是一种没有小姐,而导致的彻骨的寒冷。
小姐是什么意思?
难道她就没有意思吗?
她有秘密瞒着小姐,晏晏抬头看向晏姝若越来越远的背影,所以她从一开始,就不配走到小姐心里?
晏晏不甘心,她三两步追上晏姝若,重新握住晏姝若的手,直白狂热道:“小姐,我是有秘密。”
措不及防的,让晏姝若一点儿准备也没有,晏姝若顿住脚步,她有几分讶异,但更多的是不理解。
这样重要的事,就这样平白无故地说出来,也未免太……不聪明了,父亲身为侯爷,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侯府看着风光无限,但那只是表面而已。
不止是高位上的皇帝盯着侯府,多的是世家势力也盯着侯府,侯府在晏姝若幼年时,可谓是如履薄冰,她从小便深谙心机深沉的道理。
那样的处境,侯府的每个人都不得不多留个心眼出来。
直到她长大后,晏钧才慢慢将侯府旁的势力扫除干净,她的身边也只剩下如吴妈妈般忠诚的人,可晏姝若还是缓不了心里的那口气。
她万事万物都会为自己留有余地,从不会像晏晏这样,她从未感受到的赤诚扑面而来。
晏晏用力到像是要将一颗心剖出来给晏姝若看,晏姝若一面觉得晏晏蠢,一面又忍不住心里微动。
她其实很受用这样的赤诚,特别是当这份赤诚是独独属于她的时候。
那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
但受用是一回事,要听又是另一回事了。
晏姝若摇了摇头,“你不必告诉我。”
将心剖出来的人会死,与之交心又会承受不可估量的代价,所以晏姝若为了晏晏,更为了自己考虑,她不想要晏晏的这颗心。
但晏晏却误会了,她觉得是小姐讨厌她,欺瞒的人本来就该死。
晏晏仓皇地站在原地,看着小姐的身影消失在月洞门处。
她一点儿法子也没有了,就连说出秘密都留不住小姐,还有什么能留住小姐呢。
“晏晏。”
月洞门边,芭蕉叶下,晏姝若探出半边身子,她手里的扇子仍旧点在胸口上,美得不可方物。
晏晏的眼睛里全都是晏姝若,晏姝若甚至觉得,自己在她的眼睛里俨然成了一幅画。
真是个死脑筋,晏姝若这样想,她朝晏晏勾了勾手指,“你过来,我又想听了。”
要是不听,怕是晏晏会一直如一座木雕般站在那里,任凭谁的话也不好使。
没回和芳园,没有旁的,只是因为宿令还在屋子里,晏姝若就不想回去。
进府不远处,有个湖心亭,天色渐暗,晚风又起,正是听秘密的好去处。
晏姝若和晏晏一起往那边走,湖心亭四处的纱幔已经被风扬了起来,有人早早知会过这边,亭中已经点上了灯。
晏姝若坐下,将手里的扇子随手搁置在石桌上,“说吧,我的好晏晏,你有什么秘密?”
晏晏局促不安地绞着手指,烛光昏暗,她有些看不清小姐的脸,也无法从小姐的语气里感知出来小姐到底有没有生气。
她往前一步,伸手拽住乱飞的纱幔,晏姝若的脸近在眼前,她看清了,小姐没笑,但神色也没冷。
她揣度不出小姐的心思。
晏姝若扯住纱幔的另一角,隔着纱幔摸上晏晏的手,眼角轻挑,“怎么,要离我这么近,才好说吗?”
也是晏姝若没想到,秘密这样的东西,当然是要嘴贴着耳朵来说了,她得寸进尺地握紧晏晏的手,中间的纱幔在两人滚烫的手心间摩挲。
晏姝若侧耳过去,“现下可以说了。”
晏晏抿了抿唇,小姐的耳朵很好看,耳廓上还有一颗小小的痣,她只要再近一点点,就能贴上那颗痣。
但晏晏没敢这么做。
她清了清嗓子,压下心中晦涩想法,道:“其实我不是奴隶。”
晏姝若“嗯”了一声,这个晏姝若也或多或少猜到了。
晏晏能将宿令一刀毙命的时候她就已经知道,晏晏是个练家子,就算是个奴隶,也不是普通的奴隶。
更何况,方才晏姝若又在北边看见了真实的晏晏。
她倒不觉得讨厌,也觉得刘叔说的没错,可晏晏就是有那么一点儿不一样。
在她面前和在别人面前截然不同……十分的可爱。
就像现在,明明可以单手杀死一个大汉,却这样的不安,晏姝若的手指按到扇面上,沿着扇面画了个圈。
好有意思。
“我不知道我是谁。”晏晏的声音有点哑。
她自醒来就在那个大汉手里,关于过往没有任何的记忆,她不知道过去,要是遇不见晏姝若,她也没有未来。
过去追无可追,可至少,她要握紧小姐啊,晏晏忽然贪婪地看向晏姝若,不由自主地往前了一步,温润的唇贴上了晏姝若的耳朵。
晏姝若本能地一颤,迅速将晏晏推开,不自在地拢了拢衣裳,又不动声色地摸了摸耳朵,那股子痒意还没有散去。
她只当晏晏是难过所致,没想到其他的什么地方去,自然也怪不了晏晏。
晏晏猛一下站的离晏姝若很远,远到快要出了亭子,晏姝若看了只觉得好笑,“进来,我没打算罚你。”
晏晏磨磨蹭蹭地进来了,敏锐的注意到晏姝若的耳朵有点红,晏姝若发现晏晏的目光,往旁边侧了侧头,又顺手捋了捋头发,将红透的耳朵遮了个严严实实。
“就只有这一点?”晏姝若问。
“还有别的。”晏晏热起来的心又凉下去。
她的心思从来不藏,轻而易举地就叫晏姝若发现了,晏姝若不以为意道:“我听了一个就好了,听多了也不知道会不会折寿。”
晏晏迷茫地看着晏姝若,怎么会折寿?
晏姝若也自知这话有点没头没尾,她叩了叩石桌,两道闷声过后,晏姝若道:“你不可能不知道你是谁,你是我晏姝若的人,你叫晏晏,在想起你是谁之前,你一直都是晏晏。”
晏姝若顿了顿,又道:“想起之后,你也是晏晏。”
“我为你花了不少的银钱,你都要记得。”
晏姝若买下晏晏花了一锭黄金,后来又请大夫为晏晏治伤,晏晏当时伤的不轻,晏姝若吩咐人给她用的都是极其珍贵的的药材,这些都要算在晏晏头上。
晏姝若不知道今日是怎么了,说出来的话越来越没有章法,秘密也听得差不多了,湖心亭里尽是些琢磨不透的气氛,她拿起石桌上的扇子准备离开湖心亭。
手腕却被身后的晏晏拽住了。
晏晏一言不发,晏姝若只好回过头去看,晏晏才道:“我,永远都是小姐的晏晏。”
“此身不陨,此心不改。”
晏晏不识字,最开始的时候甚至连筷子也不会,都是晏姝若亲自教她的,她平日里绝对不会说这样的话。
这样文绉绉,又这样决绝,仿佛一生都在这八个字上,都交给了晏姝若。
“……我知道了。”
“小姐,还有一个秘密,我要告诉小姐。”
晏晏的声音颤着,说出来会让小姐厌恶,可一味地瞒着,小姐也不会喜欢她。
眼下是最好的坦白的时候。
晏姝若耐着性子等着她说出来。
“我大概是个杀手。”
“杀人无数的那种。”
晏晏抬起头,眼睛已经全湿了,湿漉漉的,像是被人抛弃的落魄小狗。
“小姐,你会讨厌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