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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第75章(第一部完) ...

  •   新家已经装修完毕,赤井帮爱子办完退学手续后,就开始物色新的学校。非常凑巧,距离新家二十分钟的车程,正好有一所公立高中,在原来那所私立高中的相反方向。学校不好不坏,有不少亚裔、非裔和拉丁裔的学生就读。赤井调查了一番,确定这所学校还可以后,就动用FBI的资源,让爱子下学期得以入读。
      此时,距离圣诞节还差一周。
      玛丽和真纯决定留在日本过圣诞节,和羽田秀吉、宫本由美一起,陪着暂时无法离开日本的宫野志保。朱蒂仍没有抓到贝尔摩德,但在詹姆斯的劝说下,决定回纽约休几周的假。本堂瑛海和她的弟弟本堂瑛祐也在纽约,还有卡迈尔和几个一起打击过组织的FBI、CIA同事。他们虽有家人,却担心在逃的组织成员会盯着他们,进而顺藤摸瓜找到他们的家人,施以打击报复,便决定暂时不回家。詹姆斯向赤井发出邀请,让他带着爱子到纽约,和其他人一起过节。
      赤井征求爱子的意见,爱子点头说好。
      加州是个很好的地方,但对于爱子而言,未免有些好过头了。在一个充满恐惧、猜疑、不确定和不自由的地方长大,加州的一切,对于爱子而言,就像一个漂浮在空中的美梦,让她总有种不真实感。到底现在的生活是假的?还是以前的生活是假的?为什么同一个世界,相差竟如此之大?她现在过得越好,越衬出她以前过得是如此之差。
      逃离组织,活在没有组织阴影的地方,曾是一个难以企及、不可置信的幻愿,如今真的实现了,却让人迷茫极了。她本该感到安心,因为除了赤井和她的心理医生,这里没人知道她的真名、没人知道她的过去,但她却感到空落。她尚说不出自己的感受,她还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直到许多年后,她才明白,她希望过去的事被记住,她希望看到别人眼中的愤怒,她希望保留自己的仇恨。如果她已经被牺牲,痛苦便不该被白白经历,变为一粒渺小的尘埃,消失在岁月的史书中。苦难会变成一块乌青,只有时不时去按一下它,发出疼痛的抽气声,才不会在幸福中忘记它的存在。
      但这些思考,对她而言还太过超前。她只是觉得焦虑,就这样了吗?过平静幸福的生活,仿佛一直这样活着,仿佛不曾用尽全力,像狗一样挣扎,去讨别人指缝间漏下的剩饭,仿佛不曾被人痛揍,丢弃在脏污的水沟旁,费力地蜷缩起身子,舔舐满身伤痕。
      所以,她和赤井去了纽约。
      再见本堂瑛海,她感到十分亲切。她们有着相似却不相同的经历,她知道她的过去,就像她知道她的过去。
      但本堂瑛海身边站着一个她不认识的男生。
      就在那个瞬间,她意识到,虽然过去并未真正过去,但她无法再回到过去。

      和其他人在詹姆斯家吃完圣诞晚餐,在纽约玩了两周,赤井和爱子就回了加州,搬进新家,过了几周,新学校开学,爱子开始读第二学期。
      比起之前那所私立高中,爱子更适应这所公立高中。一来,公立高中的学业较私立高中更容易;二来,公立高中的学生较私立高中对学业更不重视;三来,公立高中的学生家境更普通。爱子在新学校读了五六周,在生物课上的一次小测中,竟然拿到了第一名的好成绩。
      同一时间,小林医生也开始给爱子减轻药量。她定了一个计划,希望爱子一年后能停用药物。
      一开始,计划很顺利,爱子的精神状况仍旧稳定,正当小林医生准备继续减轻药量的时候,爱子的抑郁症又复发了。
      这次复发非常严重,爱子完全不能上学,小林医生开回原先的药量不够,再加药量也不行,只好换了一种效果更强的新药。新药确实缓解了爱子的抑郁症,但副作用也很强烈。服完药的前几个小时,她会出现幻觉,像飘浮在云朵上,整个人头重脚轻。有一次,她一头栽倒在沙发上,然后顺势滚到地上,把赤井吓了一跳。
      “没摔到头吧?”他紧张地凑过去。
      “我上天了。”她对他说。
      “你说什么?”赤井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说,”她重复道,“我在天空中飞。”
      赤井看着她,意识到她吃了药在说胡话,十分不忍。
      她拍了拍旁边的地板:“你也试试,心情会好很多。”
      赤井坐到沙发上:“怎么说?”
      “宇宙很大,人类很小,一切都不重要。”
      就这样,她躺在地上,直到眩晕减弱,才爬起来,回到房间。
      新药用了一段时间,致幻的副作用变弱,其他副作用开始突显。她变得昏沉嗜睡、反应迟缓。赤井对她说话,她要慢一拍才能回应,脑子呆呆的,就像生锈了一样。她能感到自己的心情很平静,就像已经麻木,外界任何事物都激不起她的反应。她如一潭死水,没有波澜,感受不到悲伤,也感受不到愉悦。
      有天早上,她睁开眼,突然不想这样下去了,便没有吃药。到了中午,她开始焦虑、暴躁、紧张,全身盗汗、双手颤抖。但她很清醒,就像重新回到了现实世界。她走进厨房,拿起一把菜刀,按在自己手腕上。刀很锋利,但毕竟是菜刀,所以抵在皮肤上,不会划出血。她犹豫了很久,要不要割下去,就听到赤井生气的声音:“你在做什么?”
      在她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握住她的手腕,把刀抽走了。
      他的绿眼睛里充满愤怒,像一簇燃烧跳动的火焰,扎了一下她麻木的心脏,让她停滞的情绪波动了一瞬。
      他很用力地握着她的手腕,她感到疼痛,但活着。
      于是她知道她想要什么了。
      “我不是要自杀,”她说,“我只是想划一下。”
      他气笑了:“自残也不可以。”
      他把她拉出厨房,拉到客厅。她很认真地对他解释:“痛,才能感受到存在。”
      “这个药不适合你。”赤井说,开始给小林医生打电话,预约下午的时间,“你需要换种药。”
      小林医生下午的时间都约满了,但她同意加班给爱子治疗。挂断电话后,赤井发现爱子在看着他。
      “身体痛,心里就没有那么痛了。”她还在试图说服他。
      “你以为我不知道这个道理吗?”赤井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但自残不是一种健康的方式。”
      “你怎么知道?”她冷不丁反问。
      赤井沉默地看着她:“我见过很多人精神遇到问题。”
      “我只是想划一下,就一下。”她恳求道,“拜托了,求你了。”
      他心情很难过:“抱歉,不可以。”
      “为什么不可以?”她竟然开始哭泣,“我不想再这样下去了,我想……我想活着……”
      不是行尸走肉,而是活着,感受疼、感受痛。
      她拼尽全力,才抓住这次机会,最后一次机会。
      但他不给她。
      “自残会上瘾的。”他说,“刚开始,你只是划一刀。一段时间后,一刀已经不够了,你要划很多很多刀。”
      她听不进去:“我不会的,求你了。”
      他冷硬如铁:“不行。”
      她愤怒起来:他什么都不懂!他会毁了她唯一的机会!
      “我恨你!”她突然尖叫起来,用头去撞茶几边。
      赤井眼疾手快,一手抓住她的领子,一手挡在茶几边上。她的额头狠狠撞到他的手心,手背承受了许多重量,传来钻心的疼痛,他倒吸一口冷气,心中突然生出一些情绪,便把她提起来,摔到沙发上,双手反扭着背在身后。
      “怎么和你说不通呢?”他把她从沙发上拽起来,推着她走向厨房,从抽屉里拿出一根绳子,把她反绑住,又把她推回客厅,让她重新躺回沙发上,还很体贴地让她面朝靠背,不用看向他。
      他坐到旁边,看了一眼时间,距离去看小林医生还有五个小时。
      他很想抽烟,但他克制住没有抽。他无心做其他事,只好望着地板发呆,硬熬过这五个小时。
      而爱子身体慢慢蜷缩起来,她流了几滴泪,就呆呆地看着沙发靠背,不知道在想什么。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五个小时从未如此漫长。
      过了许久,爱子突然说:“把我放开吧,我不自残了。”
      赤井转了转僵硬的头,看向她,声音有些干涩,竟然问道:“真的吗?”
      “嗯。”她很平静,平静得几乎有些不详了。
      赤井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坐了过去,勾起绑着她双手的结,准备解开。
      但那不详的感觉越来越重,他捏着绳子,沉默了一会儿,问她:“你可以向她发誓,你以后都不会自残了吗?”
      他没有说她是谁,但他们都知道她是谁。
      “我发誓。”她说。
      心中的石头不仅没有放下,反而悬得更高了,但他到底没有继续绑她,而是把绳子解开了。
      她还是一动不动。
      赤井读出一丝生无可恋的味道,忍不住将手搭在她的胳膊上:“你还好吗?”
      她没有立刻回答。
      过了一会儿,她说:“我觉得挺没劲的。”
      “怎么说?”
      “这一天天过的,很没劲。”
      “是你生了病,这个药副作用又很大。”
      “我不生病,也会感到不开心。”
      “感到不开心,就吃点好吃的,做点喜欢做的事。如果还不开心,就是你的病还没好。你只是这次发作得比较剧烈,并不代表其他时候你的病就好了。”
      “是啊,所以我就一直犯病。”
      “你不会一直犯病的。你之前状况有所好转,只是医生误判了,过早给你减药。之后慢慢治疗,肯定会有好的那一天。”
      “就算这次病好了,下次还会犯病。抑郁症容易复发,什么时候是个头呢?”
      “复发了就吃药,药不合适就换一种,想那么多做什么?”
      “人生没有盼头。”
      “怎么会没有盼头呢?过几年,等你可以离开美国,或者志保可以离开日本,你不想和她再见见吗?”
      “几年是多久?没一个准数。”
      赤井叹了声气:“那就等你高中毕业,怎么样?到时候,无论如何,我都安排你们见一面。”
      “太久了。”
      “三年多,一晃就过去了。”
      “对我来说,每一天都很漫长。而且我上不了学,就毕不了业。就算能上学,我也不一定能撑到三年后。”
      “你现在生病了,所以才会这么悲观。你不要想以后的事,就想今天的事。等一会儿见了医生,把情况描述一下,让医生给你换种药。吃了药,回家躺着,眼睛一闭,就第二天了。这样一天一天地过下去,吃一段时间的药,你就能好起来。好起来后,再想上学的事,再想毕业的事。路要一步一步走,饭要一口一口吃,你现在胡思乱想,有什么用呢?”
      赤井的声音贯来不急不躁,加上他沉稳可靠的性格,让人总是不由自主地信服他。他规划的蓝图非常具有可操作性,她挑不出什么漏洞,便不说话了,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听了进去。几小时后,赤井带她去看了心理医生,心理医生了解完情况后,给她换了一种药。她吃了新药,回家就睡下了。
      几周后,她的病情稳定下来。
      又观察了两周,心理医生宣布,爱子可以去上学了。但爱子不太情愿,她在家里又赖了一周,找各种借口不去学校,试图一直拖到学期结束,今天说肚子疼、明天说没准备好、后天假装起晚了。
      赤井失去了耐心,直接问她:“为什么不想上学?”
      她支吾很久,最后老实承认道:“我已经很久没去上学了。同学们见到我,肯定觉得奇怪。”
      “那你想怎么办?”
      “我想等下个学期开始再去上学。”她说。
      “等到下个学期,你没上学的时间就更久了。”
      “但那是新的学年。”
      “所以呢?你的老师同学就不是原来的老师同学了吗?你想再转学一次吗?”
      转学又要重新适应,她不想再转学了。
      她低着头,手指绞在一起。
      “你也知道,抑郁症容易复发,你以后要是在学期中再次发作,还是需要请假几周甚至几月的。你这次可以逃避,以后也能次次逃避吗?”
      “那你说我该怎么办?!”她眼里闪过泪光。
      “鼓起勇气,明天就去上学。”
      她根本没有做好准备:“马上就要期末考试了……”
      “我已经和老师打过招呼了,你不用参加考试,只要过去听讲。”
      他一点退路都不给她留,铁了心要她回去上学。
      “我就是……我就是这个学期不想去嘛……”
      “你这个学期不想去,下个学期也可能不想去。”
      “你怎么知道?我下个学期肯定会去的!”
      “我是不知道,但你也不知道。”他很平静地指出问题所在。
      “可我没有做好准备……”
      “那就现在开始准备,行动起来,立刻。”
      爱子愤怒地瞪了他一眼,跑回自己房间,重重把门摔上。他对她温柔久了,她都快忘了,他也有非常强硬的一面。
      第二天,吃早饭的时候,爱子又开始退缩了。赤井好说歹说把她劝到车上,到了学校门口,她就赖在座椅上,死活不肯下车。
      “我今天真的不想去,”她恳求地看着他,“明天去不可以吗?”
      “你明天也会这么说。”
      第一次,她坐在他的副驾驶,感到生气又伤心:“你为什么要这样逼我!”
      “做一件事,开头是最难的,只要迈出第一步,后面就容易多了。如果你今天没法鼓起勇气去上学,明天也不会有勇气去上学的。所以我要你今天就去,而不是今天拖明天,明天拖后天。”
      “可是已经迟到了。”她噙着眼泪,“现在去,太怪了。”
      “本来没有迟到,是你自己不肯下车,一直拖到现在。”
      撒娇不成,她开始撒泼:“我有抑郁症,你这样逼我,我又要发作了。”
      他静静看着她,目光里有种威势,让她不敢再无理取闹,抓着安全带缩回座椅里。
      “你以后还会遇到很多困难,”他说,“比今天的困难大很多很多。你要学会如何克服困难——从克服这个困难开始。”
      她被命运打倒,被不幸摧折,被苦难击垮,被创伤撕扯,已经破碎成一地散沙,连一点小挫折都承受不住。她需要复健,需要站起来,需要捡拾碎片,从满地狼藉中拼凑出一个新的自己。
      而这一切,只能靠她自己。
      她需要自己迈出第一步,这至关重要的一步。
      他右手搭上副驾驶的头枕,左手离开方向盘,越过她的身体,打开了车门。
      “下车吧。”他说。
      车门大敞,阳光照进车内。
      爱子慢吞吞地解开安全带,拿上书包,向校门走去。但没走几步,她就走不动了。脚底仿佛生了根,扎在地上,阻止她走向那近在咫尺的学校。上学时间已过,学校大门紧闭,她站在那里,望着学校,就像望着一个深不可测的黑洞。勇敢和怯懦在她心中打架,一个叫嚣前进,一个叫嚣后退。她站在那里,站了很久很久,直到惧意占了上风,便转过身,低下头,跑回车上。
      “我做不到。”她说,声音硬邦邦的。
      赤井没有说话。
      她垂下眼帘,盯着自己的膝盖。她知道他很失望,她对自己也很失望。她也不明白,她为什么做不到。她的人生总是突然拐弯,离开既定的轨迹,这还是第一次,她可以重新走回原来的道路。但就是这第一次,让她感到陌生,感到不知所措。
      沉默在车内流转,被他打破。
      “你走回家吧。”他说。
      她看向他,他不看她,目视前方,手搭在方向盘上。
      “你认得回家的路吧?”他问。
      她认得。
      她没有多说什么,打开车门,走下车,把车门关上,便往家的方向走去。
      二十分钟的车程,走路要一个小时二十分钟。
      她低着头往前走,越走越快,越走越快,走到后面,甚至跑了起来。她双腿步子迈得极大,甚至越迈越大,越迈越大。她感到两条腿已经不受自己操控,像面条一样无力柔软,又像滚轮一样快速旋转,带着她往前、往前。她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双手在空中挥舞,发出啊啊的声音,一口气跑回家,感到爽快极了。
      赤井开着车,不远不近地缀在她身后,确保她的安全。见她到了家,在外面又溜达了几圈,也回了家。
      那天剩下的时候,两人都没有说话。

      第二天早上,爱子竟然没有找借口,而是很准时地起了床。赤井做好早饭,看到她已经洗漱完,坐到了餐桌旁,十分诧异地抬了一下眼皮。两人面对面坐下,用完早餐,爱子把盘子收进水槽,就拿起书包,坐上赤井的车。一切都很顺利,直到车停在学校门口,她又开始退却了。
      “你还记得我之前对你说的话吗?”赤井问。
      他对她说了太多话,她不知道他具体指的是什么。
      “你说了什么?”
      “我说,你要把每一天都当做一场战斗,鼓起勇气,咬牙往前走。”
      把每一天都当做一场战斗,要么打倒生活,要么被生活打倒。早上醒来,睁开眼,就是一场新的战斗,晚上睡觉,闭上眼,就要准备明天的战斗了。
      大家都过得很痛苦,但还得继续活着,和生活战斗。现在让你痛苦的事,过了五年、十年,你还会记得,但不会像现在这么痛苦了。你会忘记现在的感受,因为那时会有新的让你痛苦的事、新的让你烦恼的事。

      Is life always this hard, or is it just when you are a kid?
      Always like this.

      人生诸多苦痛,是只有童年如此,还是一直这样?
      一直这样。

      世界是充满血泪的阿鼻地狱,生活是从未明说的无期徒刑,人生总是充满苦痛,没有尽头。但我们要把每一天都当做一场战斗,鼓起勇气,咬牙往前走。
      因为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不要服输,不要投降,不要放弃。
      鼓起勇气,往前走。
      活下去。

      抑郁症容易复发,伤疤永远不会消失。创伤每发作一次,都是对精神的一次损耗,对能量的一次消减,对生命力的一次榨干。
      每一次爬起来,都会更加困难。每一次重回正轨,都会更加艰巨。
      但不要想那么多,路要一步一步走,饭要一口一口吃。
      把每天都当做一场战斗,像完成任务一样活下去,直到第二天醒来,又是一场新的战斗,又是一个新的任务。
      但昨天的任务已经结束了。
      今天只做今天的任务,今天只想今天的任务,明天的任务留到明天完成,明天的任务留到明天操心。
      跨过这道坎,再去跨下一道坎。
      一次只跨一道坎。
      即使下一道坎跨不过去,那也是下一道坎的事。这一道坎,今天已经跨过去了。

      爱子走下车,朝校门的方向走去。
      三三两两的学生经过她的身边。
      她走走停停,停停走走,时不时回头,看向身后。
      赤井双手插兜,站在车前看她。
      她看向学校大门,又看向赤井。
      他仍站在原地,静静看着她。
      人流变稀,人影变少,上学的时间快要接近了。
      她继续往前走,慢慢地走着、龟速地走着。
      世界变成白茫茫一片,人声不再嘈杂,一切都安静下来。
      她站定在校门前。
      上学的时间已到,不再有学生进入校门。
      天地间,只剩她一个人。
      她站在那里,看着那道门。
      一切都已消失,只剩下那道门,伫立在台阶上。
      她深吸一口气,咬紧牙关,向前迈出了第一步。
      白光从那道门里溢出,照在她的脸上,在她身后散成扇形,铺陈开去。
      她穿过了那道门。

      第一部:米花泪【第四卷:窄门路小】完
      Part One: Sea of Unnumbered Tears【Volume Four: The Narrow Gate】FIN

      那门是窄的,路是小的。

      第一部完
      Part One Finished

  • 作者有话要说:  我小修了一下第60章,如下所示:
    “警察对我不好,组织对我不好,没有地方容纳我。我成为不了琴酒,也成为不了真正的好人。”
    “没有什么真正的好人,只有幸运的人、命好的人。易地而处,他们不一定表现得比你更好。”
    “这个世界烂透了,一切都没有意义。”她说。
    “但你有意义。”他说,“你对我有意义。”
    *
    “为了我,可以请你坚持下去吗?”
    *
    没有什么宏大的词眼,没有什么崇高的目标,只有一个个具体的人,以及人与人间的联结。
    打击组织是为了人,追求正义是为了人,查明真相是为了人,卧底潜伏也是为了人。
    一切的裱花去除,只剩下最原始的本质。
    *
    所以,为了我,可以请你坚持下去吗?
    *
    “你知道吗?”她看向他,“我曾经喜欢过你。”
    他的眼睛睁开了,露出如森林般苍翠的绿色。
    过了很久,他慢慢说道:“谢谢你。”
    谢谢你的喜欢,我很荣幸。
    ***
    大修了一下第72章:
    如果赤井不把爱子带出去,爱子就能一直窝在民宿里。她非常非常想家,有事没事就和志保发消息、打电话。有天晚上,她实在忍不住,躲在被窝里哭。赤井在隔壁听到了,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便装作没发现。她一整宿没睡,在床上翻来覆去,直到天光大亮,才进入梦乡,睡到下午一点才醒。
    到了晚上,她又睡不着了。她在外飘零一年,才刚在志保身边找到一点家的感觉,就要面临“有家回不去”的痛苦。异国他乡,无事可做,她感到整个人都快要发霉了。心理医生建议她学英语,她却没有去做的动力,只能漫无目的地刷手机、看电视。没有朋友、没有亲人,身边只有一个赤井,让她感到十分孤独。她不想出去,待在民宿里又感到被困住。被带出去玩会感到没意思,不出去又会觉得自己在虚度年华,她被矛盾撕扯,心中焦躁,几欲发疯。
    凌晨两点,她被过去的记忆袭击,突然生出一种强烈的想要从楼上跳下去的冲动。她感到身体沉重,没法起床,用尽最后一丝理智,给赤井打了一个电话。
    电话刚接通没几秒,赤井就出现了。“你怎么了?”他问,顺手把灯打开。
    她躺在床上盯着他,说不出话,眼眶里慢慢蓄满泪水。
    赤井在心里长长叹了声气,坐到床边,伸手盖住她的眼睛。
    “睡吧。”他说,声音里有他都没察觉的温柔。
    手掌温热,自带重量,轻微压迫着她的眼球。她躺在那里,感到山川从身边倒退,江河自入海逆流,太阳西升东落,森林变小成树苗。
    过了很久,她发现自己可以说话了:“我睡不着。”
    “我感到……痛苦……”她断断续续地说道。
    “我熬不过去。”她试图求助。
    “太……痛苦了……”她的创伤又开始发作。
    泪珠从眼角滚落,他伸手拭去她的眼泪。
    “没有办法,”他说,“人生就是痛苦的,但你还是要继续往前走。”
    眼泪越流越多,她坐起来,用手捂住脸。
    过了一会儿,她问他:“你是怎么熬过痛苦的?”
    他看着她,慢慢道:“我没有熬过去。”
    *
    他说他没有熬过去。
    *
    她怔怔地望向他。
    “但我一直往前走,”他说,“你也可以。”
    她擦着眼睛:“但我坚持不下去。”
    “你不需要坚持下去,你只需要活着,就够了。”
    “活着,对我来说就很困难。”
    她知道她要活着,她该活着,道理她都懂,但她做不到,她不知道该怎么做。
    “当时你在地下室,是怎么活下去的?”他问。
    他竟然知道地下室的事,但她无心深究,他是如何知道的。
    “那是一瞬间的事,我要么杀人,要么被杀,我没想那么多。”
    “那你现在也不要想那么多。你把每一天都当做一场战斗,要么打倒生活,要么被生活打倒。早上醒来,睁开眼,就是一场新的战斗,晚上睡觉,闭上眼,就要准备明天的战斗了。你要去学英语,然后上学,最后工作。现在是我养着你,但你要学会自己养自己,知道吗?”
    她咬着嘴唇:“但我很痛苦……”
    一时的战斗和一辈子的战斗,哪个更难?快刀子杀人和慢刀子割肉,哪个更痛苦?最艰难的时候已经挺了过去,但往后余生,面对战后的创伤,该如何收拾破碎的自己?该如何面对疮痍的生活?该如何和自己和世界和解?如果只有死亡才是一切的终点,该如何一天一天地熬下去?
    “大家都过得很痛苦,但还得继续活着,和生活战斗。现在让你痛苦的事,过了五年、十年,你还会记得,但不会像现在这么痛苦了。你会忘记现在的感受,因为那时会有新的让你痛苦的事、新的让你烦恼的事。”
    “真的吗?”
    “当然。”
    “你……也是这么过来的吗?”
    “当然。”
    “你也过得很痛苦吗?”
    “对,我也过得很痛苦,但我还得继续往前走,不然谁来赚钱养你呢?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责任,你的责任就是好好活着。如果你死了,只会让关心你的人伤心,让敌人痛快。”
    “万一我做不到呢?”
    “你必须要做到。”他的语气罕见地强硬,“我要你活着,知道吗?”
    她垂下眼帘,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儿,她开始嗫嚅:“但我睡不着……”
    赤井笑了笑,站起身,去客厅装着书的箱子里挑了一本书,递给她:“那就看看书。”
    “是英文的。”她看了一眼封面。
    “你看一会儿就能睡着了。”
    她翻了几页,好多不认识的单词。
    “你还想再聊一会儿吗?”赤井很耐心地问道。
    她感到不好意思,举起书遮住自己的脸:“不用了。”
    “那我回去睡了。”他摸了摸她的头,“有事再叫我。”
    过了一个小时,赤井蹑手蹑脚地走进她的房间,发现书掉在枕头旁,她已经睡着了。他把书拿起来放到床头柜上,盖了一半的被子拉到下巴。床头柜上的小夜灯被她关掉了,他重新打开,再把大灯关上,门合上,留出一条缝。
    ***
    希望你们不要嫌我不厌其烦的改动很烦,这篇文第一部最核心的情感点就在第42章爱子以为雪莉死了以后对冲矢昴说:“姐姐死后,唯一爱我的人就走了。”以及第60章赤井秀一披上猫皮和爱子的对话:
    “如果我死了,除了志保,没有人会伤心的。”
    “请不要这么做。”他说,“如果你死了,有人会伤心的。”
    然后他顿了顿,说道:“我会伤心的。”
    因为赤井和爱子的多轮对话内容是很早就确定的(我会说我有六万字的大纲吗……全都是对话对话对话)本来打算要把这句话“为了我,可以请你坚持下去吗?”放到爱子到美国后和赤井的对话中,但是写到第一部结尾发现插不进去了,就放到了第60章。
    此外,第69章新增的对话非常非常重要,是第一部甚至整本书的题眼,和这一章紧密结合,本来预定放在爱子到美国后,当我发现写到最后一章这段话都没有出现并且不适合出现在最后一章时,我就把它放到第69章了,特地在这里说明,请大家务必看完再读这一章。
    最后,第一部的后记放到下一章开头的作者有话说,下一章会放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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