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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8、盛唐篇4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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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777年秋,沙州辖内多县被吐蕃攻下,被围一年的沙州城如同困兽,求助唐廷已无可能,周鼎只能写信向回纥求援,奈何也是了无回音。
尽管他已发动百姓自耕自种,城内仍是已无多余粮草,马畜待喂,只好又叫人出城去打草,吐蕃倒是还算好,除了围城也不刁难。
阎朝收到打草的令,正准备出城时,想起来这几日听到的无稽传言,内心有些不安。
看着城外远处戈壁之上依稀可见的吐蕃旗帜,他回头看了看城内白马塔的顶尖,稍作犹豫,退回城内,往州府走去。
“如此这样可行否?”
“大人,您若已有决断当立即发令。”周沙奴恳切道。
周鼎看着这个一手培养起来的亲信,此刻仍是有些犹豫不决。
吐蕃移帐南山,沙州囤兵并非主力,焚城东迁绝非最好的办法,却又是此刻唯一出路。
可惜城里还有好几千户,平民百姓肯定不能全部带上,或可先通知世家大族,带上一部分人冲出城去,许能一路打回长安?
但是焚城……城里这些大族可能答应?李氏在这里几百年的积累,绝非他能抗衡。
不焚城又不可能拖住吐蕃大军,一线生机变得渺茫。
“谣言传了几日,可有何成效?”
周沙奴摇了摇头,他本以为让人放出吐蕃焚城谣言,大家会惜命支持离开,哪成想,从上到下,沙州城内一片坚守之声。
周鼎一声叹息,处处为难,不知道到底如何是好!
“大人。”
“诶?阎朝?你不是出城打草去了吗?”
“是,朝欲出城时,想起还未与大人辞行,特来拜谒,未曾想到沙奴兄也在。”
周沙奴笑着和他点了点头,两人曾有过几面之缘。
“许久不见,听闻沙奴兄箭法又有精进,朝自愧不如,但始终惦念沙奴兄英伟身姿,不知今日能否借机讨教一二?”
“哈哈哈哈,”周鼎大笑着拍了拍周沙奴的肩膀,“我倒也想看看你箭法练得如何了,不如你们二人比试一番。”
“领命!”阎朝率先应声。
周沙奴拿起弓箭,自觉应当礼让,于是将箭递给阎朝,让他先射。
阎朝也不客气,拿过弓箭,顺势举起对准靶物,微微眯起眼,仔细看着箭头。
不过刹那间,箭尖调转,拉满弓的手一松,周沙奴已是倒地,箭头直直扎进他的脑袋,死不瞑目。
周鼎吓得呆愣在原地,还未想明白这箭如何扎中了他最器重的亲信,阎朝手中的弓弦已经扼住了他的脖颈。
“你自己要焚城而逃,还传谣说是吐蕃人要焚城,既然不想带着沙州的百姓防,便别占着这位子了。”
弓弦狠狠勒紧,周鼎死死拽住他的手,妄图拉开辩驳一二,可是他忘记了,派阎朝出城打草,就是看中这人灵活机变,武力尚可,此刻自己哪还能挣脱开。
他不甘的看着天井上方的一片晚霞,缓缓闭上了眼。
新月渐上,这会儿的风只是微微带着凉意,再过半月,到了八月十五中秋,沙州的夜才会真的变冷。
辛艾端起桌上的热奶,轻轻抿了一口。
她中箭之后,胃口大不如前,流食吃了好几月,嘴里实在寡淡无味,能抿一口甜奶都觉得是人间乐事。
想起跑去征战的那人,不自觉的叹了口气,他似乎有些意难平。
不知道是在怨她,还是在怨他自己。
她被救了过来,按理说他该是留在身边陪她才是……
“娘子,喝汤药了。”
辛艾抬头看着门口恭恭敬敬的巴桑,砸吧了下嘴,黑漆漆的药汤,苦得跟他此刻的脸色一般。
不想为难他,她起身走到门边,默默端起碗,一口气憋着全数喝下。
太苦了!
她怀疑这个曼巴是故意的!
喝了快一年了,换了好几个方子,每付药除了苦绝没有其他味道。
看她皱着脸,苦不堪言,巴桑从袋子里摸出一颗石蜜递给她,这是大人交代的。
辛艾呆愣的看着他手中的石蜜,巴桑的脸似乎幻化成了芸奴的笑眼,她们刚认识的时候,她也曾这么递给她石蜜。
自从芸奴死后,所有人都再也闭口不提,怕惹她伤心,但是,人来过必留下痕迹,怎么会那么轻易忘记?
现在才明白,有的人是苦尽甘来,有的人是乐极生悲,人生就是一层又一层的苦难堆叠,不在中间,就在两头。
眼睛酸涩。
她深吸了口气,拒绝巴桑的好意,转身回到榻前。她大概就是典型的前世太顺,这世活该苦着。
一阵凉风吹来,不小心吸进去两口,凉意顺着气管直抵胸腔,她忍不住呛咳了两声,震得胸口抽筋似的疼。
“明知自己不能受寒,怎么不关窗呢?”
李暠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直到看见她咳嗽,才忍不住走了进来。
或许他已经在门口看了许久。
辛艾笑着挥了挥手,表示自己没有什么大碍。
“药那么苦,为何不食石蜜?”
辛艾举起手中的热奶:“这个也是甜的。”
她已经有月余没见到他了,看到他袖口的点点血痕,竟然有些感觉陌生,他以前从不会这样,总是收拾利落了才出现在她面前。
李暠还穿着夏装,在这屋子里待了一会儿已经热出了细密的汗,看着屋中早已燃起的炭火,实在有些闷得慌。
顺着她的视线,看到自己的袖口:“我去梳洗一下。”说着便往浴间走去。
辛艾转头,远远看向院外,虽然没有烟火,那里仍然守满了士兵。
这里被围得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已是常态。
一身潮气裹住自己,她习惯的靠卧在他的怀抱。
“怎么回来了?”
李暠身子一僵:“你不希望我回来?”
她诧异的转头想看清他脸上的表情:“你是这样想的?”
他抿了抿嘴,低头看着辛艾的双眼,那里面有失落划过,心尖仿若被她掐住,终究是不忍。
伤人又伤己。
“周鼎被杀了。”
“嗯?”这真让她有些意外,周鼎在沙州管了这么些年,威望颇高,居然会被杀,“吐蕃要趁机攻城你才回来的?”
“……”李暠无奈咬牙:“这么多年了,我何时真帮吐蕃打过沙州?”
“呃……那倒是。”
“周鼎蠢笨如牛,被自己的兵马使阎朝用弓弦绞杀,他已自领了州事之职。”他顿了顿道,“我准备帮他。”
“此人可用?”
“倒是一心为沙州百姓。”
辛艾无奈的敲了敲案几:“李氏已经和你决裂,沙州又能抵抗到何时呢?苦的总归是百姓。”
“只要你在,我就不会让你看见沙州破城。”
“李暠,李长生,你已经为我做得够多了,涅槃窟已毕,我没有什么遗憾了,唯独放不下你,可是你要明白,如此重伤都没有让我老去半分,在他人眼中已经是不死妖怪。不过刚入秋,我就已经如此受不住,这样的身体……只是迟早的事。”
“艾娘!”
辛艾看着他通红的双眼,伸手抚平他皱起的眉头:“妖孽惑国,我可舍不得你,我们还会再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