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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第九章 龙啸泣血-6 ...

  •   房里又多加了火把,如暖阳一般烘着这间石室。外面是严守的侍卫,紧紧盯着屋里的一举一动。玉衡平躺在软和宽敞的大床上,一手抓着若荪,一手抓着天荪,神情安详,殊不知他身边的两人双眼红肿,憔悴不堪。
      千巫圣者发须花白,体格精瘦,自进屋便一言不发,只顾给玉衡诊治。忙碌了许久,他拾起帕子擦擦手,说:“可以治,不过要先把他的那对眼珠子找回来。”
      若荪和小天荪的的目光同时投向恬墨,恬墨恍惚了一下,回身吩咐道:“把梵心押进来。”

      梵心脸上仍然挂着妖冶的笑意,唇色殷红,即便被人押住了也高高扬起下颌。
      恬墨甚至不看她一眼,冷冷说:“你与玉衡无冤无仇,为何要对他下手?”
      梵心粗粗扫了一眼玉衡,反问:“我的天魔大人,不是你吩咐我干的么?”
      恬墨蹙了眉头,她这是有意挑拨罢了,挑起若荪和孩子对他的仇恨,不惜用那样极端而残忍的手段。恬墨斜斜望着若荪,心中存有几分侥幸,解释道:“玉衡中了我的幻术昏倒之后,我再没见过他。”
      梵心紧接着笑起来,“贵人多忘事,你说担心他回天庭通风报信,所以叫我好好招待他。”
      恬墨瞥见小天荪看自己的眼神,呼吸一窒,他竟然百口莫辩,只能生生承受那比任何神器都更伤人的目光。
      若荪暂且将恩怨丢在一旁,向梵心恳求:“现在还能挽回,你快说,他的眼珠呢?你把他的眼珠剜出来之后放哪儿了?”
      “我们天魔百年前被你的神荼灯所伤,一直没有恢复元气,这不正好吃了那对神仙的眼珠子来提高道行么?想要么?剖开他的肚子去找啊!”梵心的声音如利器划在石壁上刺耳,她越说越兴奋,最后狂笑不止,笑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玉衡拽了拽若荪的手,提醒道:“别听她说话,她在迷惑你们。”话音未落,已被一阵强大的声音掩了过去。
      “啊——”小天荪仰面咆哮,晶莹的眸子中腾起深紫色的怒气,双手合力聚气一股极强的魔力,顷刻之间朝恬墨劈了过去。
      恬墨两脚稳稳扎在地上似生了根,腹部被劈开了一道口子,皮肉和衣裳的碎布粘连在一起,血淌了一地。他浑然不觉得痛,只是绝望地望着若荪。百年前的狠心在百年后再度重演,只是这角色换成了她的儿子,可笑的仍然是他自己。
      梵心张了张嘴略表诧异,又阴阳怪气说:“果然是天魔之子,才教一招就有如此威力。”
      千巫圣者赶紧运用法术控制住恬墨的伤势,外面的侍卫纷纷闯了进来,护在恬墨左右。
      若荪浑身战栗,渐渐地转过身,朝小天荪狠狠掴了一掌。
      小天荪被这一掌惊呆了,连对自己说话都从不大声的娘亲,这回打了他。他捂住脸颊,委屈的泪止不住地流:“娘亲……”
      若荪再也没有气力支撑下去,双膝一软跪了下去,抱着孩子低声啜泣,道:“他真的是你爹,他不会做那样的坏事,小天,你不能这样对他……”
      玉衡闻言,顿时浑身僵冷。他的唇瓣颤了颤,然后紧紧抿了起来。过往的一切疑惑忽然之间变得空前清明,原来她从未忘记,所以她织的彩霞永远带着哀怨,所以要在他身边假装幸福。即使瞧出了端倪,他仍然愿意自欺欺人。
      玉衡深深吐了口气,唤:“若荪,小天。”
      “爹爹……”小天荪迫不及待扑过去,毫不掩饰地哇哇大哭起来,“娘骗人,你才是我爹爹,那个大魔头害了爹爹!”
      玉衡摸着小天荪湿漉漉的脸蛋,温和说:“不要相信那个女人的话,你爹没有害我。”
      小天荪的哭声哽住了,肩膀抽了几下,傻傻看着玉衡,“爹爹,你在说什么?”
      玉衡嘴角轻扬,伸臂揽住他,“我不是你爹,但你永远是我的小天。”
      小天荪茫然地抬头望了一圈,最终坚定地缩进玉衡怀里,“爹爹,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你。”
      恬墨被众将搀扶出去疗伤,脸却执拗地朝着屋子里,目光空洞而迷惘。在即将离去的一刹那,若荪抬起头望了他一眼。不同于往日里的淡漠与薄情,她眼里全是担忧和焦虑,恬墨忽然笑了,咧着嘴,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

      千巫圣者匆匆赶去替恬墨疗伤,之后又折回来看望玉衡。小天荪已经窝在玉衡怀里睡着了,若荪在窗边熬药,手里的蒲扇一顿一顿,墙上的火把也随着一摇一摆。
      千巫圣者在玉衡双眼上敷了药,轻轻说:“若三日之内能把眼珠找回来,还有救。”
      “若是找不回来呢?能否用我的眼珠换上?”若荪问道,语气波澜不惊。
      千巫圣者歪着头看了她一会,说:“若在你们仙界,此法有违仁道,定然行不通。不过在魔界,只要你情我愿,倒是可以。”
      “我不愿。”玉衡淡淡答道。
      若荪回首遥遥望着他,嗓音苦哑道:“为了小天,你不能失明。”
      “要伤害你才能换回光明,我宁愿瞎一辈子,让你来照顾我。”玉衡搂紧了睡觉不安分的小天荪,宠溺地笑了笑,“还有我们的小天长大了,他也会照顾我。”
      若荪手里的扇子渐渐垂下,痴痴看着他,问:“你不恨吗?”
      “劫数乃命中注定,坦然接受反而会好过一些。”
      “是我一直在拖累你。”
      “或许你就是我的劫数。”玉衡看上去是如此心平气和,甚至比若荪还更会伪装,眼泪只往肚子里咽,“夫人,不知道将来还能不能这样唤你。”
      若荪抿着唇无声落泪,悄悄用衣袖擦拭眼角,却笑着说:“你真傻,我们的日子还长呢。”
      玉衡喏喏反问了一声:“哦,是吗?”
      “嗯!”若荪用力答。

      外面下了寒霜,万籁俱寂。
      药壶里的浓汁烧开了,咕咚直响。若荪又加了一碗水下去,继续熬。千巫圣者静静替玉衡疗伤已有两个时辰,这会自己也有些乏了,到火炉边看看药,一面叹道:“梵心下手可真狠。”
      若荪忙站起身,朝他恭敬拜了一拜,“圣者,如果真的找不回了,请用我的眼睛。”
      “我会回禀天魔,请他派人在魔界搜寻。我先告辞了。”千巫圣者精明的眼神朝屋外飞快扫视了一圈,偷偷将什么东西塞进了若荪手里。
      若荪颔首答:“多谢,圣者慢走。”
      千巫圣者推开门,几名守卫齐唰唰地朝屋里望去,确信无恙了,方关上石门。
      若荪背过身去摊开手心,竟是一只金黄色的小纸鹤,领仙玉郎的纸鹤怎么会在千巫圣者手里?若荪细细一想,玉郎所说的那位身在魔界的故友,想必就是千巫圣者了。将纸鹤拆开,隐约能看清一行小字:天帝将出兵魔界,耐心等候。
      若荪用指尖弹出三昧真火,烧了纸鹤。她并不担心他们不能逃出去,却担心玉衡的眼睛,天帝若在三日之内出兵,那将引起神魔大战,玉衡的眼睛恐怕永远也治不好了。
      三日已经过去了一日,若荪愈加焦急难安,决定去求梵心,虽然希望渺茫,但除此以外没有任何办法。若荪打定主意出了门,被守卫拦住。
      “去哪里?”
      “我想见梵心。”
      “方才押送她的途中她逃跑了,现在已不知去向。”
      若荪眼前一黑几欲昏倒,连最后的希望都没了。
      昏暗的走廊里,传来拖沓而沉重的脚步声。火把的光将那影子拉得老长,渐渐逼近。
      守卫小声唤:“天魔。”
      若荪凄楚地望着他,“真的找不回来了吗?”
      “已经加派人手四处搜寻。”恬墨脸色苍白,腹部似乎伤得很严重,伛偻着身子。但他独自一人出来,连个随从都没带着。他朝房里望了望,喃喃问:“小天怎样了?”
      “睡着了……”若荪心里忽然涌起一股愧意,解释说,“他受唆使才伤了你。”
      “我知道,梵心的目的便是叫我们一家人反目成仇。”顿了顿,他苦笑着说,“我也知道了玉衡在他心目中有多重要。”
      若荪忽然握住恬墨的胳膊,诚恳地看着他说:“你不要怪他,他只是个孩子。”
      “我怎么会怪他,他是我儿子。我怎么会怪他?只要他高兴,日月星辰我都可以拿来给他。我不再奢望他认我这个爹,也不想再见他。那种眼神,此生我都不想再看见第二次。”恬墨扭开头,鼻腔酸涩,心口和腹部的伤好像撕裂了,又隐隐地抽疼起来。他施法将疼痛压了下去,侧目望着昏暗灯火中白衣飘飘的若荪,那样陌生又熟悉的轮廓,即使百转千回也再触碰不到。“我一定会帮你把他的眼睛找回来。你能陪我去一个地方吗?”
      “去哪里?”
      “忘川河。”

      彼岸花将黄泉路染成猩红,暗黄的河水亘古不变地自奈何桥下淌过。来这之前,恬墨给若荪换了件衣裳。那是他变成四脚蛇跟在小天荪身边的时候从天界偷下来的霓裳,想再一次看她穿上。
      他说若荪是美艳绝伦的,白衣过于素雅,不适合她。若荪听他的话穿上了,二人一前一后来到了三生石边。
      孟婆仍然在那煮汤,炉子里火很旺,映得她满面红光。她一见恬墨和若荪便笑了,沙哑的声音略显高昂,“怎么你们这回倒是一起来了?”
      “我们来找麻烦的。”恬墨大氅一挥在旁边坐下,一脸桀骜不驯,丝毫没有受伤的样子。
      “找我孟婆的麻烦?”
      “你说但凡喝了你孟婆汤的,前世今生所有的记忆都会消失,可是为何我们却什么都没忘记?孟婆的汤不会失效了吧?”
      孟婆嘿嘿地笑起来,眯着眼看看恬墨,又看看若荪,“我就觉得稀奇了,你们两个竟然能若无其事地假装失忆相对数日,真是叫人看了都替你们干着急。”
      恬墨听出这话有些嘲讽的意味,黑着脸瞪她一眼,“你且说你在汤里做了什么手脚?”
      孟婆一副事不关己的表情,撇撇嘴道:“我的汤没有问题,只是碰上了克星。”
      “什么克星?”
      “孟婆汤最怕有情人的眼泪,只要一滴眼泪下去,汤全然无效。”孟婆摇着蒲扇,漫不经心嘀咕着,“你们是各自掉各自的泪,心思倒是一样的。明明舍不得,还非要拧着一股劲把对方忘掉,这又是何苦?”
      一番话,叫两人都低下了头。
      孟婆仍然喋喋不休,指着恬墨说:“你啊,对女人要负责任,看见她挺着大肚子就怀疑是别人的孩子,为何不亲口问一问?”一转身又指着若荪说:“你呢,自己动了心还浑然不知,想想你降妖除魔无数,为何对他下手偏了一分?你为他流出了那一滴封印的眼泪,恢复了七情六欲,竟然还是不懂爱,真是朽木……”
      “老太婆,你真是啰嗦。”恬墨不耐烦地挥挥手,然后冲到她面前去,“这番我还来要一碗孟婆汤。”
      “啊?”孟婆一脸鄙夷地睨着他,“大丈夫,连爱都不敢爱,还当什么天魔地魔的……”
      恬墨乐呵呵说:“但是我不在这喝,要带回去,所以你把药壶也一并给我,我回去煮煮就可以喝了。”
      孟婆满不情愿地从脚底找了个壶出来灌满汤,谁叫这位天魔可以翻云覆雨,她惹不起。
      恬墨拎着壶摇了摇,笑得特别满足,转身拉着若荪,“好了,我们走罢。”
      若荪愣愣地跟上他的脚步,轻声问:“你这是为何?”
      恬墨忽然一把抱住她,只是抱着,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做。一闭眼就觉得到了地老天荒,一睁眼,又不过是白驹过隙,不属于他的,终究是要放手。他贴着她耳朵说:“治好玉衡之后,你们立即去昆仑,不要回天界。”
      “你呢?为何要这孟婆汤?”
      “儿女情长太牵绊,我担心自己下不了手。”恬墨笑了笑,灿若星辰的眸子里漾着满满的柔光。他放开了她,拎着那只残旧的壶独自在前面走。若荪茫然若失随着他,亦趋亦步,自己却迷了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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