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番外·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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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吃了我放在房间里的果子。”苍坐在庭院的石桌旁，与他坐到一块的还有英和九尾狐，以及被紧急喊过来的镰鼬，和坐在镰鼬腿上安静吃着糖果的幼年版鬼火。
“你是说你老家那边给你寄过来的果子？”英问他，“可你不是也分给诘所里的其他人吃了吗？也没见我们有事啊！”
苍迟疑了一下，“我想是因为我老家那边的树都是用净化过的神水浇灌出来的，那些神水只对妖怪有效果。”
九尾狐质问道：“你明知道那些果子沾了神水还让鬼火去吃？”
“没有，我藏了起来，是他趁我不注意找出来吃的。”
“他为什么会大晚上去你房间？”
面对九尾狐的刨根问底，苍的眼神有些游移不定，似乎在考虑该不该回答，倒是英先行接过了话：“我认为目前最重要的是想办法让鬼火恢复过来。”
九尾狐瞪向他，“我没有办法，神水之力不是我等妖怪能轻易解除的。”
镰鼬说：“我刚给鬼火检查过，他的身体并没有受到实质性伤害，我也不敢乱给他用药，万一那些果子还有什么副作用呢！”
“果子，甜甜的……好吃！”鬼火咬着糖含含糊糊地说，“苍把我关起来……坏坏！”
“我已经给老家那边传信，看有没有什么解决办法了。”苍说，“他变小了就开始在诘所里到处捣乱，我只能把他关起来，结果还是被他逃出来了。”
“是熊孩子啊……”英说。
“是熊孩子呢！”九尾狐附和道。
鬼火揉着眼睛打了个呵欠，嘴里的糖果都还没吃完，小脑袋便开始东倒西歪起来。
“他这个样子需要有人亲自照顾。”镰鼬把昏昏欲睡的鬼火塞给了九尾狐，“我这几天在炼制新药，恐怕会忙不过来，要不……”
“别丢给我，我怕吵，更不懂得带小孩。”九尾狐把“烫手山芋”塞到了苍的怀里，“谁造成的后果，谁来负责。”
苍不得不用手掌稳住怀里那个一点一点的小脑袋，“你是在故意报复我吗？”
“呵呵，怎么会呢？这孩子看起来也挺喜欢你的，不是么？”
苍低头看向缩成一团、小手紧紧攥住他衣襟不放的鬼火，终究还是认命地承担起照顾孩子的责任。当然如果没有经历被大街上路过的妖怪们不断投来好奇又惊吓的目光，以及刚走到诘所门口就听到重大惊小怪地道“怎么还抱回了一个……呃这是你私生子还是童养媳”这种事的话，他会更心甘情愿地去接受。
在自小便跟着族人捕妖除妖的苍的认知里，妖怪即便不是穷凶极恶也是威胁人类的存在，一直到他来到了灯影街。在这个繁华城镇中居住的妖怪，也和人类一样，有自己的家人朋友，有固定的工作和平静的生活，他们和他以前接触的那些到处干坏事的妖怪并不尽相同。
而鬼火更是直接颠覆了他对妖怪的认知。
接任刀众队长不久的他，大部分时间都呆在诘所里处理刚接手的公务。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鬼火会趁着深夜潜入，还抢走式神的“工作”，把茶水端到他的房间，坐在他对面盯着他工作，也不说话。
当苍问他：“你是太闲了还是想让我把你关起来？”
鬼火便反问道：“我打扰到你工作了吗？”
“那倒没有。”
“那不就行了。”鬼火趴在桌上眨着眼睛看他，“我最近睡不着，每次出来散步都见你房间的灯还亮着，就来看看。”
苍没打算再理他，可一旦被那双眨啊眨的眼睛盯着，他也没法继续专注于工作上。
“我要休息了。”
“好啊，晚安。”
“你不走吗？”
“我说了我睡不着。”
“你在这里我也睡不着。”
“那就别睡了，陪我聊天吧！”
“才不要。”
总而言之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演变成他被鬼火二话不说地拉上了诘所的房顶，说是要一起看星星，但实际上灯影街那一片总是灰蒙蒙的天空根本就不可能看得见星星。
“苍的老家是在哪个方向啊？”
“太远了，就算告诉了你，这里也看不到。”
“我还没有到过帝都以外的地方，每次想走远一点，都会被你抓回来。”
“没被居心不良的人逮住，是你走运。”
“我又不是那些小妖怪，哪会那么容易就被坏蛋给抓到！”鬼火不甘心地说，“只是我从出生就在灯影街，世界那么大，我也想去看看嘛！”
“这世界没你想的那么简单，也不美好。”苍沉声道，“我虽生于神社世家，可我也曾亲眼目睹过漫山遍野的尸骸，战争的残酷是你所无法想象的。”
“那你为什么还要从军呢？”
“我不想当一个庸庸碌碌的只能依附于家族的人，”苍握了握腰间的佩刀，“我也想凭借自身的力量去改变这个世——”
细软的红色头发搭在他的肩上，鬼火就这么靠着他睡着了。苍有些无措地僵直着身躯，靠在他肩上的脑袋睡得很熟，还能感受得到对方的一呼一吸。兴许是坐久了，鬼火不自觉地挪动身子，苍在他就要失去平衡掉下去之前揽住了他的肩膀。
他用术法安稳落了地，抱着鬼火回房间，把他放到榻榻米上，自己则随手拿过一张薄毯子躺地上盖了就睡。隔天醒来的他发现自己躺回了榻榻米上，而鬼火早已不在。
他的房间也自然而然成为了鬼火晚上睡不着来打发时间的地方。
鬼火大多数时候都只是安安静静地坐在他对面，并不会打扰他工作，困了便直接在房间里找一块干净的地上一躺，抢过他的毯子一盖，还说：“我是妖怪，我不会生病，可苍是人，睡地上很容易着凉。”
于是双方就形成了这样一种难以言喻的隐秘的默契。
所以当九尾狐追问起来时，苍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拉开房间的门，苍头疼地望着里面满目疮痍，还有围在小鬼火身旁忙着灭火的式神。
“我说过，不可以在房间里玩火，不然没糖吃了。”
听见他的话，鬼火捂掉了掌心中腾起的微弱火星，泪眼汪汪地抬头看他，“要糖糖！”
苍翻出镰鼬留给他的一小袋糖果，在鬼火扑过来之前举起手，“我接下来要工作，你答应我乖乖地不吵不闹，就给你。”
鬼火拽住他的裤腿，乖巧地点点头。
如愿吃到糖的鬼火难得安静下来，在房间里追逐着式神来回跑完十几圈之后就玩腻了。他走到书桌前，由于腿太短无法爬上凳子于是只能踮起脚，小小的手掌攀住桌子边缘，露出一双纯净得仿佛不掺杂质的眼睛定定地注视着苍，就如之前那些个他擅自进来静静坐在对面陪伴他的夜晚一样。
苍无奈地放下手中的笔，“还有什么想吃的或者想玩的东西？我让式神准备。”
“我想要苍……陪我玩。”
“我要工作。”
“呜呜……”
“你忘了答应过我什么吗？”苍故意板起脸。
“苍，坏人！讨厌！”鬼火气呼呼地朝他甩出两团火星，自个儿蹲到角落里抠地板生闷气。
苍随手掐灭那毫无破坏力的小火星，接着埋头工作。许久没有听到鬼火的声音，他还有些不习惯，抬眼一瞧，角落里早就没有了那团小小的身影。找遍整个房间无果的他望向半敞的窗户，怀着不太好的预感探出头张望。
外头那一扇通往人间界的大门如今已加固了防护不再安排刀众值守，以鬼火此时的弱小妖力应该也无法通过。他仰起头，果然看见了自房檐处露出来的两条晃来晃去的小短腿。
“你怎么上来的？”苍施展术法跃上房顶，拉过鬼火的手，“坐在这里很危险，跟我下去，我陪你玩。”
“不要！”鬼火甩开他的手，却因为力气太小根本甩不掉，干脆鼓起脸颊扭头道，“我不跟你玩了！”
苍想了想，坐到他身旁，“好，我们不下去，我变星星给你看。”
鬼火抬起小脸，用期待的双眸看向他，“变星星？”
苍取出平日装神水的竹筒，往掌心里倒出几滴神水，而后洒向暗沉的天空。他用手指迅速捏了个术法，往上一弹，被洒往高空的神水碰上术法随即发散出耀目细碎的光，跟星星似的，一闪一闪悬于空中。
“哇！”鬼火连眼睛都变得亮晶晶的，他开心地抓住了苍的手臂，兴奋地道，“苍，好厉害！”
“星星”只维持了短短几秒就如同流星般缓缓坠落。鬼火朝夜空伸出手，苍还没来得及阻止，小小的手掌便接住了那些坠落的“星星”。
“星星”刚触碰到鬼火的掌心，立刻就消失不见。苍抓过他的手查看，确认他没有被神水所伤，才放下心来。
在鬼火的要求下，苍又变了好几次。等到鬼火终于玩累了，靠着他直打盹，他才把他抱回房间。
因鬼火又一次紧攥住他不放，他只得轻轻环抱着怀里那个小小的身子，一同躺在榻榻米上。在他睡着前的记忆里，是鬼火埋在他胸前安然入睡的小脸，以及隔着衣服也能感受到的有一下没一下的细小而温暖的呼吸……
天还没亮就准时醒来的苍没有看见鬼火，取而代之的是式神放在一旁的信笺。急着去找鬼火的他打开信笺不经意地瞄了一眼，表情从讶异转为迷茫。
他呆呆地坐在地上直到天亮才走出诘所，一路上都没有发现鬼火的身影。
他来到拉面摊，九尾狐少有地在亲自煮着拉面，见了他奇怪地问：“鬼火呢？没和你一起？”
苍说：“他一大早就不见了。”
九尾狐停住了手边的活，“你是怎么照顾他的？他那么小，怎么就不见了呢？”
“他骗了我们……不，其实他也没说过他变小的原因，只是我不懂他为何要这么做。”
“什么意思？”
“老家那边给我回信，说那些只是普通的果子……我发动了我能用的所有式神找遍灯影街，都找不到他。如果他不在这里，那就只能在幻界。”
“你希望我去找他？”九尾狐继续忙手里的活，“他都能躲到幻界去了，说明他不想见你。”
“那我也要知道原因。”
“那跟我又没关系。”九尾狐把煮好的拉面捞到碗里，浇上汤汁和各种佐料配菜，“有本事你自己进去找他呀！”
苍转身就要往森林的方向走，被从另一边过来的英挡住了去路。
“冷静点，幻界不是你能去的地方。”英又把手中的奶茶放下，对九尾狐说，“你也别闹了，快去帮忙找找吧！”
“哼，我怎么知道他是不是真心的？当然要考验他一下。”九尾狐半真半假地道，“况且他也不是第一个进入幻界的人，你可以，他为何不行？”
“若不是有你，我可是差点就死在里面出不来了。”英笑道，“苍要是出了事，短时间内找不着合适的接任人，那我恐怕又要再度兼任刀众队长的工作，你忍心吗？”
“真是伟大的同僚情谊，要不要给你们鼓鼓掌？”九尾狐冷着脸把做好的拉面重重放到他面前，“把面给我吃光，如果我回来看见碗里有一丁点不干净，你以后别想再踏进我家一步。”
“好。”英微笑着目送他离开，“早点回来，奶茶放久了不好喝。”
“谢谢队长。”苍对英说。
“坐下吧，九尾狐会找到鬼火的，他嘴上不说，但肯定和你一样担心。”
“我只是……想不明白。”
“是想不明白，还是不敢去想？”
“那你呢？”苍问他，“除了回到灯影街，你还有其他选择的吧？你其实是可以留在帝都，不再回来的吧？”
“我要是想不明白，就不会坐在这里吃拉面了。”英吃了一口拉面，“我从不后悔我的选择，我希望你也能遵循自己的心。任何时候你想回帝都，我都可以修书上去。当然你也可以和我一起坐下，来一碗拉面，边吃边想。”
九尾狐在幻界深处找到鬼火时，他已变回原来的模样，抱着膝盖缩成一团坐在溶洞里。
“什么时候的事？”九尾狐坐到了他对面，“我是说你可以进入幻界深处。”
“前阵子，我无意间发现苍的神水已经无法轻易伤到我，不过这里我也是第一次进来。”
“你要留在这里修炼吗？”
“我不知道。”
“你之前不是很向往成为像我一样厉害的大妖吗？”
“我原本是这么想的，所以我有很努力地练习各种妖术哦！可是我一旦走出灯影街，就会忍不住想他，想着想着，就又回到了有他在的地方。我几乎每天都去烦他，他也从不赶我走。他认真工作的样子很好看，我又不忍心去吵他。就算我故意变成小孩子，想着只要一下下就好，只要他稍微对我发一下脾气，对我置之不理，直接骂我打我，任何一种都可以让我死了这条心，撇下他一心一意到幻界去修炼。他明明可以和以前那样摆出一副漠不关心的模样，但他没有……”鬼火把脸埋进双膝之间，抬起一双无助的眸，“等我意识到时，我反而变得比之前更离不开他了。”
“你只是历练不够，只要你想，随时都可以抽身而退。这世上没有谁离开了谁就活不下去。”
“那你为什么不抽身而退？”
九尾狐淡然笑道：“我的退路早在他选择回到灯影街、回到我身边的那一刻就没有了。”
“可是我……我和你不一样，一想到他有天会离开灯影街，甚至生命终止离开人世，就像那些我一碰就消失的‘星星’一样，我会受不了的。”鬼火说着伸出手，仿佛真的要接住从天而降的星星，却发现握在手中只有冰冷的空气，便开始难过起来，“我怕我做不到像你那样……”
“没事的，我们的时间很多，总有一天，你会和我一样想明白。”九尾狐摸了摸他的头发，“别忘了，你是我九尾狐的火焰，我可以，你也可以的。”
天气转凉，几个无所事事的刀众围在餐桌旁吃着寿喜锅互相取暖。
“苍最近的状态很让人担心啊！”詠说。
“年轻人嘛，总是比较多愁善感。”重说，“苍也到了谈恋爱的年纪了呢！”
“谈什么恋爱？这里除了我们几个臭男人，就是满大街的妖魔鬼怪。”圆打了个酒嗝，“我们又不是英队长，连九尾狐这种专家难度级别的都能搞定。”
詠往锅里倒入了几块肥牛，“说起来，应该把九尾狐他们也叫过来，涮着火锅吃拉面啊！”
“英队长这几天去了帝都，九尾狐心情不太好，大概不会愿意过来吧！”枫说，“还有鬼火，好像也很久没有看到了。”
“对哦，怪不得苍只喝了几口酒就走了呢！”
“话说我们的酒怎么还没有续上？”重喝下杯里的最后一口清酒，“式神呢？”
走廊里，式神正扛着托盘慢悠悠地穿过，准备把酒水送入房间。凭空升起的幽蓝火焰突然挡住它的去路，并顺势夺过了托盘。
苍一个人坐在诘所的房顶，在这里可以俯瞰到整个灯影街的城镇，还有那一片通往幻界的森林。
九尾狐告诉他，鬼火决定暂时留在幻界修炼，等想通了自然会出来。
“那他有没有跟你说他不愿见我的原因？”
“等他出来，你可以亲自去问他。”九尾狐就这样什么也不肯多说。
从那以后，每到晚上就睡不着的人便换成了他。
风从人间界吹过来，挟着寒气，苍却不觉得冷。或许是酒意上头，也或许是空气中有一股暖流，静悄悄地环绕在他身旁，还带着淡淡的酒香。
他站了起来，举目四望，暗夜中出现了零零散散的淡蓝色星火。
他听见身后有熟悉的声音在唤他的名字——
“苍，可以再变一次星星给我看吗？”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番外·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