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4、第四十四章 ...
-
栗珵净感觉自己快成为一个演技派了。她至始至终没有把自己在生闷气的事告诉虞峄,每晚她仍旧装作没事人一般和虞峄聊天,听他说着工作上的事,也和他说自己一整天过得如何……久而久之她像是连自己都骗到了——对于虞峄的谎言,她没有想象的那么介意。
医院的工作节奏很快,白天的时候,栗珵净也没有太多闲余的时间去纠结自己的心绪,等下班一回家,她通常会先赖在沙发上小睡一会儿,等酸痛的筋骨缓过来,才去打开冰箱找吃的。
这个周末的中午,楚荟菱喊女儿回家喝她亲手做的百合炖排骨汤。
面对面坐下喝汤时,楚荟菱认真瞅着女儿的脸,尤其是看着她比上一回还瘦削的两颊,不由担忧:“净净,你怎么越来越瘦了?是不是最近工作太忙了?”
栗珵净喝了一口汤才说:“最近工作确实比较忙,加上我也不是很有胃口,晚餐吃的不多,所以比前段时间瘦了。”
“饭怎么能少吃呢?人是铁饭是钢啊,你吃得少了会生病的。”楚荟菱拿手往女儿的额头轻轻一探,再摸一摸自己的额头,琢磨着说,“温度倒是正常。”
“妈,我没生病,你别担心。”栗珵净笑了。
楚荟菱皱眉,又说:“虞峄很长时间没有回家了吧?我总觉得你们这样分开住不太好,对感情没什么好处。净净,你为自己考虑过没有?”
栗珵净听出了妈妈的弦外之意,心里一紧,然后说:“顺其自然吧。妈,你不用整天为我担心,我每天都和他保持联系,他有什么事都会告诉我,我也是。除了人没有住在一起,我们的感情和以前一样。”
她如此流利地说出了这一番话,像是早已在心里告诉了自己上百遍一般。
既然女儿这样讲,楚荟菱也不准备多念叨了,她也知道念叨并没有什么效果。
栗珵净从妈妈家出来,一个人走在马路上,漫不经心地看着街景。
周末的街上肯定比平常要热闹许多,出来约会的小年轻瞬间多了好多,她一个人走着,没多久就和两三对手挽手的情侣擦肩而过,听他们嬉笑着商量要去哪里玩,去看什么电影。
说完全不羡慕他们的热闹与甜蜜是假的,但栗珵净清楚再羡慕别人也徒然,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
目前的她应该知足了,她拥有健康,她没有经济的负担,只这两点,她已经要比很多人幸福了,那其他的一些事情也许并不是那么重要。
尤其是关于虞峄的事情,是自己在钻牛角尖了。她这样想着,抬头看了看湛蓝的天空,嗅了嗅暖风里的草木味,得到了一刻的轻松惬意。
周一,急诊科新来了两名实习护士,傅小宜和沈璇璇。让人感到小惊讶的是这两个女生长得很像,不仅是身高体型,连清秀的五官都很神似,等戴上了口罩,不去看一眼胸牌上的名字,几乎是没法在第一时间辨出谁是谁。
不过一等她们开口说话便清楚谁是谁了,因为其中一个嗓音轻柔,说话速度很慢,另一个嗓音略尖,说话速度很快。
然而还是很快闹出了一个乌龙事情。
二十三床的一个老年病人在留置导尿管后的当晚不停喊痛,第二天早晨一看,尿液里已经有血液,这是感染的症状,经主治医生的意见,立刻拔管,给予抗菌药物治疗。
这天上午十点一刻,栗珵净从输液室出来,匆匆走去换药室的途中,明显听到远处二十三床所在病房传来家属的激动指责声。
栗珵净加快脚步,准备去病房看看。
就在此时,二十三床旁边站着的一个穿扮精致的女家属,她手指着沈璇璇,不客气地尖声:“你说什么?再给我说一遍试试!”
沈璇璇完全没在怕她,厉声说:“我说你胡搅蛮缠!就因为一直有你这些不讲道理、不懂得什么叫尊重的人,才导致我们医护人员的处境越来越难!”
女家属听了这句话,脸上的怒意瞬间鲜明,伸出的食指差点戳到沈璇璇的脸上:“你敢说我胡搅蛮缠?我哪里说错了?昨天明明就是你给放上的导尿管,我怎么可能认错人!我当时人就在病房,看你一通乱七八糟,完全不专业的操作心里就没底,直觉你一定是哪里搞错了,不然我爷爷怎么当时就喊痛了?今天凌晨还发烧了,你敢说不是你的责任?”
沈璇璇撇过脸去,冷哼似地笑了一下,像是在笑对方无知。
女家属被她的态度彻底激怒,手指颤颤的:“你一个实习生不虚心接受批评也就算了,竟然还老神在在地教训起我来了?怎么,我们是花钱来看病还是看你的脸色的?”
说到这里,她声音更大了:“你们医院是怎么回事啊,你们实习生究竟有没有经过岗前培训?连个导尿管都放不好,你这种人也有资格当护士啊?”
沈璇璇侧着脸,忽然间嘴里蹦出了两个字,女家属耳尖,立刻喝道:“嘴里不干不净在说什么呢?你有本事就大声说出来!”
“我说你就是一个泼妇。”沈璇璇转过脸,蹙着柳眉,声音不轻不重,恰好让眼前这位女家属听见。
女家属拿起手里的小包砸向沈璇璇的头。
沈璇璇不服输,直接动手和她拉扯起来。
刚赶到门口的栗珵净见状,赶紧冲上前阻止她们的拉扯。
“你有本事就把口罩摘下来!我现在就拿手机把你照下来,发到网上!我让千万网友评评理,这事究竟是你错还是我错!”女家属一手使劲拽住沈璇璇的衣领往下扯,另一手急躁地去摘她的口罩,整个人气到发抖,“现在竟然还有这种低素质的护士,真让我大开眼界!”
“松手!你这个不讲道理只会撒泼的泼妇!”沈璇璇尖声嘶喊的同时也丧失了理智,干脆伸手朝女家属的脸上挥去。
女家属迅疾扭了一下脸,躲了过去,手却没松开沈璇璇的衣领,她真没料到一个小护士竟然还敢还手,下一刻瞪出的一双眼睛多了一层鲜红,另一手加力,瞬间蛮横地将对方的口罩撕下来。
她长长的指甲在沈璇璇脸颊上划出一道血迹。
沈璇璇痛得喊出来,直接拿手掌去捂脸。
在一旁的栗珵净使出最大力气,从后抱住了女家属的人,大声说:“冷静一点!双方都冷静一点!”
“和你拼了!小傻X!”女家属的人被栗珵净钳制住,奋力抬腿往沈璇璇小腿上使劲一踹,当整个人被栗珵净往后拉时,双手对着她按在自己肚子上的手背上狠狠一抓,咆哮说,“松开我!你谁啊凭什么碰我?我警告你,再不放手我报警!”
闻声而来的护士长和邬梓荔几乎是跑进病房,护士长大声问这是怎么一回事。
栗珵净旋即松开女家属,后者飞速转过身,不客气地狠推了她一把,而后喘着气指着一边捂脸一边落泪的沈璇璇,当着护士长的面滔滔不绝地骂起来。
护士长毕竟经验丰富,有礼有节的几句话就安抚了这位病人家属的狂躁情绪,同时也直截了当地告知她几个投诉的渠道,声称有什么不满就去投诉,若是她们的责任绝不会推卸。
女家属继续骂骂咧咧了好几分钟,等口干舌燥,实在是想喝水了才停下。
栗珵净的右手背被女人的长指甲抓破了几道血痕,她自己拿生理盐水洗了,再用碘伏消毒。
沈璇璇脸上的伤由护士长亲自帮她处理。护士长一边给她的伤口消毒,一边教育她不该激怒病人家属,在今天这件事情上她显然存在理亏和不成熟的地方,明明是心平气和沟通就能解释清楚的事,怎么都不该发展到和病人家属动手的程度。
“小沈,我们都知道沈主任是你爸爸,你从小就是被宠爱大的,性格单纯耿直,脾气呢却有些小急躁,但既然现在你走出学校参加工作了,有一点你就必须很清楚,医院不是你的家,你和病人动手的时候你的爸妈不会及时出现保护你。”护士长语重心长地说,“你自己想一想,今天这样一闹,有意思吗?对你有什么好的吗?”
沈璇璇哽咽地说:“我开始就说了不是我留置的导尿管,是她认错人了,她不听,不分青红皂白地指着我,说我操作水平不行……她全程都趾高气扬的,好像我天生低她一等似的,我受不了这个,她又不是我的谁,凭什么这样对我说话?从没有人这么对我……”
说着眼泪哗哗地掉下来。
栗珵净走出换药室时,沈璇璇还依偎在护士长怀里哭。
晚上等栗珵净和虞峄视频通话时,她没有把今天在医院发生的事情告诉他,她甚至刻意藏好了右手,不让他瞧见。
只不过她实在是有些累,说不到十分钟就对他说自己困了,想去睡觉了。
虞峄自然很是舍不得,但也不忍打扰到她休息,便笑说:“那我不打扰你了,晚安。”
栗珵净放下手机,径直走去卫生间洗漱了。
她刷牙的时候隐约觉得手背上还有些疼,垂眸看一眼,近距离视野下的划痕显得有些狰狞。
她安静了一会儿,心想不告诉虞峄是对的,告诉他也只是增添他的担忧,他更不会因为她这点小伤就赶回来看她。
她曾有过近五年一个人住的日子,早就习惯了凡事由自己去面对和处理,何况这终归是一件小事。
她刷好牙,将牙刷搁在杯子上,又洗了个脸,然后回房去休息了。
隔天晚上栗珵净值夜班,近乎忙到十一点才有空隙停下来喝口水。
外卖小哥送餐进来的一刻,栗珵净还以为是值班医生点的,直至听见自己的名字,她才愣了一下,然后收下并说了声谢谢。
虞峄很快发来短消息,问她有没有收到吃的,是他给她点的夜宵。
栗珵净拿手去碰了碰外卖的包装袋,还是热腾腾的,心里不由地一暖,说起来忙到现在她还真的有点饿了。
她刚想洗个手吃点夜宵填肚子,门口忽然走进来一个大学生模样的年轻男生,他快步来到栗珵净面前,果断伸出手给栗珵净看,情绪尚算是稳定:“吃火锅的时候烫伤了,感觉非常痛。”
栗珵净仔细一看,他的左手小臂外侧有近一半的部分被烫得炽红,同时一股浓烈的麻辣锅底的味道直冲她鼻腔。
她迅速站起来说:“跟我过来,我赶紧帮你处理一下伤口。”
不一会儿,栗珵净拧开一个水龙头,用冷水冲洗伤者的手臂,整整冲洗了二十分钟,待他局部痛感减退,才小心翼翼地去剪开和手臂粘连在一起的袖子,褪下衣料后她看见他小臂上有好几个水泡,其中几个已经破了,她很快拿消毒棉签擦拭渗液,再看看其他的水泡,幸好都比较小,等轻轻擦干手臂上的水和渗液,她为他涂抹上烫伤药膏,再包裹上纱布。
等她放开他的手臂,男生专注地感觉了一下,貌似深沉说:“来的路上真的很痛,现在感觉还行。”
栗珵净叮嘱他这两天尽量少动手臂,不要让伤口沾到水,两天后来医院拆开纱布检查伤口,男生听得认真,说没问题。
正说着,男生裤袋里的手机响了,他拿起一听,很快说:“我人就在急诊这边,你直接进来。”
栗珵净自然而然地看了他一眼。刚才冲洗伤口的时候,他就接了一个电话,向对方说明自己吃火锅时,煮沸的汤料忽然扑出来,溅到手臂的意外,估计对方是他的亲人或者朋友,现在来医院接他了。
待栗珵净回到护士台,没几分钟后,一个男人疾步走进急诊科,往护士台的方向过来,停下来后语气沉稳地咨询:“请问刚才是不是有一个烫伤的——”
栗珵净抬起脸的瞬间,对方的话戛然而止。
不止是问话的男人,连栗珵净也骤然震惊了。
“原来你调到这里工作了。”男人在短暂的空白后迅速反应过来,扬起一个微笑,“好久不见了。”
确实是很久不见了。当时和眼前这位男人——杜与沉接触的时候,栗珵净还在省城大医院的外科工作。她是在医院里偶然认识他的,他很快对她展开了炽热的追求,她被他的诚意打动后礼貌地接受了他的追求,之后和他一起出去吃过饭看过电影。然而有一天,当她直白地告知他她爸爸栗成铂的生意出了问题,欠下了一笔债务时,他的热情忽然就冷却了下去,后又得知她爸爸摔伤了脑袋,需要长期卧病治疗,他便没有再联系过她一次。
他们之间仅仅有过四次约会,最后连正式的告别都没有,留给彼此的只有“不了了之”四个字。
“表哥,我在这里。”走廊那头的男生抬起没烫伤的手臂,对他挥了挥。
杜与沉侧头看了表弟一眼,又回头看看栗珵净,一时间表情非常复杂,有种感概万千的滋味,想说什么又怕说出来会冒犯她,末了简单地一笑,转身走向表弟。
栗珵净低头核对起后半夜的医嘱。
对于在今晚重遇杜与沉,她也感到震惊,不过也仅仅是一瞬间的情绪,毕竟她早当他是一个陌生人了,要是不刻意提起他的名字,或许她这辈子都不会再回想起他这个人。
手臂抱着纱布的男生慢慢跟着自己表哥走出医院,一路上再次描述了一遍自己吃火锅时被烫伤的具体细节,没忘自嘲一句:“以后再也不会一个人去吃火锅了,不然连胳膊烫伤了都要一个人过来医院,可怜啊。”
杜与沉敷衍地当他的听众,闻之一笑,笑容很快收敛。
男生看出表哥有些心不在焉,又联想到他刚才走出急诊科的门时还回头朝护士台留恋般地望了一眼,便试探地说:“刚才那个帮我包扎伤口的护士,她长得好漂亮啊。”
杜与沉缓了缓脚步,对他说:“其实我认识她。”
“啊?”男生以为自己听错了,“真的假的?你在哪里认识她的?认识多久了?”
杜与沉便将自己的心事在夜色茫茫里对表弟倾吐了。
男生听完了,试着问:“所以你是因为她家里条件不好勉强放弃她的?”
杜与沉默认了,片刻后不无冷静地说:“你还年轻,估计不太能体会我的顾虑。到了我这个年龄,谈婚论嫁是一件很现实的事,至少我不能选择一个大概率会拖垮我的伴侣。”
男生不置可否。他确实还年轻,只觉得刚才那个护士长得漂亮,此外没别的想法。
“当然我也觉得很可惜,因为我当时是真的非常喜欢她。”杜与沉诚实地说,“我对她是一见钟情,不夸张地说第一眼看见她我就心动了,想着她有几成可能做我女朋友。她也是我第一个用心去追求的女人,我还记得当她答应和我约会时我切身感觉到的强烈幸福。”
男生笑了,笑容涵义不明:“所以直到今天,你还是单身。”
杜与沉点头。
“我的表哥啊。”男生伸手欲扶额,后知后觉想起这是自己被烫伤的那条胳膊,赶紧轻轻放下,换抬起另一只胳膊,手指敲了敲脑门,轻轻说,“你为人会不会过于世故了?你现在是不是做任何决定之前都要先去衡量一下自己的利益得失?其他事情衡量一下也就算了,连爱情你也要精心算计吗?你不觉得为这点现实原因放弃一个让自己很心动的姑娘太傻了吗?”
“所以说你还年轻,我羡慕你啊。”杜与沉失笑。
男生耸肩:“这和年龄没关系,每个人的性格和想法不一样而已。对我来说,要是出现一个让我一见钟情,感觉很心动的姑娘,我不会考虑她家境是怎么样,我就想和她手拉手,一起出去约会,一起去唱歌跳舞,就想和她搂搂抱抱,其他别的都无所谓。”
他说着又嘲笑了表哥一句:“像你这样瞻前顾后,算来算去的男人是很难娶到老婆的。”
杜与沉默然。其实表弟的话有几分道理,他总是考虑太多,以至于至今为止还没成家。
话说回来,人生哪里能寻到完美的伴侣呢?外形、年龄、气质、修养、职业、家境都符合他要求的女人真的存在吗?
在遇到栗珵净之前,他保持半年相亲两次以上的频率,但在和栗珵净不告而别之后,他再也懒得去相亲了,只觉得一切索然无味,潜意识也认定不会再出现一个异性能让他产生面对栗珵净时的强烈心动。
他甚至也为当初的不告而别后悔过,几次想重新联系她,但始终下不了这个决心。
却没想到会在今晚重新遇到她,更没想到的是,就在和她面对面的刹那,他再一次情不自禁地心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