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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仅此一章 ...

  •   孙府主人五十大寿这天,对于整个江湖来说,都是极不平凡的一天。
      若是江湖中人,不认识孙玉伯,就像和尚不识如来佛祖一般。
      若非是个笑话?
      又听闻孙府老伯喜交朋友,于是来来往往的人,几乎踏破了孙府的门槛,各色礼物堆满了孙府的库房,礼物不分贵贱,老伯一视同仁,这些人送他礼物,是出于对他的爱和尊重,爱一个人的心,有什么贵贱之分呢?
      所有的礼物,在孙府都会得到妥帖的安排,哪怕是一只鸡,一只鸭,一棵菜,都会发挥出它最大的价值,成为众人口中连连称赞的佳肴。
      一时间,真真是门庭若市,人声喧哗,堪比那苏州最热闹的集市。
      因为大家都有备礼物的缘故,于是这位客人就显得极其特殊了,只有她两手空空。
      特殊到以至于见过这位客人的人,至死都不曾忘记。
      她走过的地方,所有人莫不是瞪圆了眼睛,只怕少看一眼。
      一个女人,最大的资本,或许就是她的容貌。
      这个女子显然也知道她容貌的优势,并且不屑于掩饰,她深谙如何让自己看起来美得让人走不动路。
      白衣不染纤尘,仿佛灰尘见到她亦会自惭形秽。
      她笑着,极美,让人心生欢喜,如沐春风。
      甚至是一种极度的温柔。
      让人几欲溺死。
      她走到老伯面前,笑盈盈地开口:听闻这里有美酒,不知能讨一杯否?
      天底下只怕没有人能拒绝她的请求,当她用着温柔的声音,温柔的笑容的时候。
      当然,哪怕她不笑,声音也不温柔,依然没有人能拒绝。
      也包括老伯。
      因为老伯看了她一眼后,笑意深深,并且看上去仿佛有那么一点缠绵诉不尽的情意,他笑起来的样子极为温和,他的语气也同样温和:当然,孙府永远不会拒绝朋友来喝酒。
      女子偏首,嫣然道:即使没有礼物?
      老伯颔首,眼中笑意不改,眼角有细微的纹路,使得他看上去很有智慧:没有什么礼物能比结交一个朋友更让人高兴。
      他的语气还是极为温和,也显得极有耐心,语气当中的笃定,让人总是安定又信任,丝毫不会感觉到不自在。
      老伯是一个很懂得维护别人自尊心的人。
      女子又笑:我怎么称呼你呢?
      这真是一个奇怪的女子,到别人府上做客,却不知主人怎么称呼。
      若是常理来看,这真是失礼的很,但是放在这个女子身上,却又觉得合情合理,她本来就只打算来讨一杯酒喝。
      老伯微笑,依然让人感觉温暖:孙玉伯,他们叫我老伯。
      女子抿唇一笑:你是我见过的最不像老伯的老伯。
      眼波如水,荡漾着温柔。
      一个奇怪的女子,一面温柔如水,一面又灵动慧黠,却又如此自然。
      无论是哪一面,都教人忍不住想要驻足停留。
      一个长的美丽,又有很温柔性格的女孩子,总是很容易被人喜爱的。
      老伯的笑容显得极为宽容:我想,我还不算太老。
      她笑了,柔情万千,并且默认了他的话。
      当一个女孩子对一个男人展现这样的笑容,几乎没有人会否认,她对他,总是有那么一点特殊的。
      她的眼里,只有老伯,一个妙龄女子对一个中年男人有特殊感情,很正常,这个中年男人是老伯,那就更正常。
      因为老伯是老伯。
      没人觉得不合理。
      她又道:我是盛昌。
      当她说出她的名字的时候,听到四周倒吸口气的声音。
      她神态从容地笑,仿佛不骄不躁。
      她还年轻,正是青春蓬勃,张扬恣肆的年纪,这样的年纪,有虚荣心,很正常。
      很多人活到最后,依然摆脱不了虚荣心,一个年轻的女孩子,喜欢享受别人的目光,并不能对她的品格造成任何影响。
      更何况,这个女孩子,本来就有这样的资本。
      谁是盛昌?盛昌是谁?为何让众人如此惊讶?
      你若是问任何一个江湖人,都会有人多多少少告诉你一点关于她的消息。
      盛昌啊,她是善见谷四小姐。
      善见谷?善见谷是海外一个神秘的组织,专门培养神医。
      四小姐,就是善见谷里医术最厉害的。
      也是最美的。
      她入江湖六年,从来没有人见过她的真面目。
      她医术出神入化,比她医术和容貌更出名的,是她嗜赌。
      听说她只和武林名家赌,最出名的一场是和秋与云平庄,她整整赢了十万两。
      十万两?那花多久也花不完呐。
      不,她很快就花完了。
      为何?
      因为她是盛昌,出谷行医,身无分文,并且她救治穷人,不收取任何费用。
      怪不得她花钱花得快。
      所以她救治有钱人,价格就很昂贵。
      莫非?
      是的,与秋与云平庄赌,赌的是她救秋与云平庄少主。
      那秋与云平庄少主可是独苗,自然是不管多少代价,都要救回来的。
      是的,毕竟有钱也要有命花。
      于是众人看向她的眼神,都充满了崇敬之意。
      她嫣然,轻声问老伯:你知道我的,对不对?
      老伯眼神里多了很多的柔情,也充满了往事的怀念,他再次笑了,笑得很舒心:我没想到你会来,我以为你永远不会来。
      她的声音温柔得仿佛能滴出水:这么重要的日子,我怎能不来。

      律香川笑容满面地迎来送往,只是偶尔,他的眼神会落到里屋的两人身上。
      他感觉得到,两人之间有种说不出的情意。
      但是他又从来不知道,这两人何时有过关联。
      老伯的秘密,他或许得以窥见的,不过冰山一角。
      孙剑也很奇怪,自从这女子来了后,他发现他父亲的眼神,似乎都柔软了。
      他是一个习惯将所有疑惑立即解答的人,他不喜欢蒙在鼓里的感觉。
      于是他走过去:爹,这位是?
      老伯笑容爽朗,气度从容:来,见过一下,这是我的朋友,盛昌。盛昌,这是我儿子,孙剑。
      孙剑自然知道盛昌,这个女神医在江湖上久负盛名,不过她素来行事低调隐秘,除了救治病人,几乎不与他人来往,似乎也无甚朋友,也不喜介入江湖恩怨纷争,几年前,老伯曾授意律香川与她结交,律香川曾花费数月时间,却未曾见到她一面。
      看来她除了医术好,隐藏行踪也是个中高手。
      孙剑更在意的是,她明显对他爹有意思,他也看得出来,他爹对她,或许更有意思。
      她的年纪看上去比他还小,大约不过双十年华,做他后娘,也未免太年轻了点。
      当然,想爬上他爹的床的年轻姑娘一大把,只是她也不例外而已。
      对于他已经去世的娘亲,他没有太深刻的印象,并且他也知道,男人,终究是离不开女人的,即使这人是老伯。
      当他极端想要放松的时候,他也会找女人。
      年轻的姑娘,当然会更教人喜爱。
      于是他看她的眼神,自然而然带了了然于胸的,鄙夷。
      他的语气自然也不会太尊敬,太友好:久仰大名。
      她自然能感觉得到他眼神的意思,倒也不屑于回避,只是笑,坦坦荡荡,云淡风轻:见过孙公子。
      不咸不淡地打过招呼,就算见过了。
      老伯自然知道两人之间的暗流汹涌,不过,他并不打算从中调节,毕竟,他知道两人都是有分寸的。

      她真的只是讨了杯酒喝,便告辞了。
      临走时,老伯道:我已吩咐香川给你备好客房,你,莫要走远。
      她自是懂的。
      眼波流转的女子,妩媚动人,勾魂摄魄:好。
      他这才稍显放心。
      她转身时,看见一双眸子,那双眸子极其寂寞,又充满了渴望。
      一个女孩子,大约十五六岁。
      也是极美丽的,可是她看上去并不太快乐。
      生得如此美丽,穿着华贵,又如此寂寞的,大约只能是他的女儿,她听说,他对她是极其保护的。
      她思索再三,终于还是走了过去,带着快乐的笑意:你好,小蝶。
      少女微笑起来,她喜欢认识新的朋友,况且,她刚刚就知道,她是父亲的朋友,而且,父亲似乎也很在意她。
      她的味道也很特殊,是药香,很多种草药汇集起来的药香,她应该是个大夫。
      她肯定不是坏人。
      小蝶寂寞的眼睛里多了神采:你好,你是我父亲的朋友,是么?
      女子宛然一笑:现在我是你的朋友了。
      她又介绍了一遍自己:我叫盛昌。
      小蝶笑起来:我喜欢你,你是不是去过很多地方?
      盛昌笑:我去过的地方,比你知道的还要多。
      小蝶的眼神里既有羡慕的神采,又有暗淡的寂寞:我真羡慕你。
      盛昌并不打算过多评价她的不知足,或许在很多人眼里,投胎成为孙府小姐,简直是三世修来的福气,锦衣玉食,朱楼画阙,多少人梦寐以求。
      只是在她眼里,不过是没有自由的画笼罢了。
      凡事有得必有失,你拥有了锦衣玉食,也要承担锦衣玉食背后的风险,树大招风,于是老伯不得不把她很好地保护起来,不得不剪下了她的羽翼。
      盛昌笑,依然是极动人的,她说:趁好,我在这里待得气闷,也没人陪我,很是无聊,不如你陪陪我?
      她言下之意倒像是责怪孙府待客不周了。
      小蝶心思单纯,忙忙辩解:今天来的客人多,招待不周,盛昌姐姐,你千万谅解。
      盛昌不由分说,勾起她的手,笑得浑然不经意:所以,就烦请小蝶妹妹陪我散散闷了。
      小蝶有些犹豫,她是怕她的父亲的,即使她谅解那是为了保护她,但是内心却很渴望,于是她问:父亲那边如何交代?
      盛昌不允了,却还是笑意盈盈,低声道:你若是不允了我,那么我出去就要跟天下人说孙府是如何招待客人的。
      即使是威胁的话,从她口中说出来,还是那么温柔动听。
      小蝶笑,她第一次觉得自己笑得这么快乐,她觉得这样的女子妙极了,天下怎么会有这样的女子呢?
      她活泼地望望四周:那为了维护孙府的名声,我不得不陪一下姐姐了,可是我们家到处都有人盯着我,我们怎么出去?
      盛昌淡淡一笑,泰然自若:我这人功夫不怎么样,偷跑倒是厉害得很。
      只见她袖袍一卷,小蝶还来不及惊叫,一道惊鸿翩影,两人已出了孙府。
      安全落地,小蝶看向她的眼神,又是惊奇,又是兴奋:盛昌姐姐,你怎么会如此厉害?
      盛昌拉起她的手,语重心长:小蝶,回去之后,千万记得告诉你父亲,是你偷偷跑出来的。
      小蝶愕然。
      盛昌看上去苦恼极了:其实我也没想好怎么和你父亲交代,我也是怕你父亲的。
      小蝶大笑:我还以为盛昌姐姐凡事都能胜券在握呢。
      盛昌摊摊手:但是现在我们已经出来了。
      小蝶挽起她的胳膊,反倒安慰起她来了:你放心好了,如果回去父亲责怪,我就跟他求情,我是他女儿,他总不能把我怎么样,对不对?
      盛昌粲然展颜:听你这么说,我就放心多了。
      小蝶又道:反正也出来了,不如就开开心心玩。
      盛昌笑意盈盈:是啊。

      苏州城格外繁华,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这江南胜地,名不虚传,盛昌曾来过苏州数次,不过未曾进孙府而已。
      所以她对着苏州城极是熟稔,倒比这苏州本地人的小蝶还熟悉。
      小蝶看着外面的一切,都是新奇的,若说这天下的珍宝奇玩,珍馐佳肴,她没有得不到的,律香川总是喜欢搜罗一些好玩的给她,但是她总是觉得兴致缺缺,一个人太寂寞了,便会对一切失去兴趣,那些珍奇物件,不过是过了她的眼,便放在一旁落灰了。
      盛昌见她对什么都极好奇,都想过去看一看,倒也随意,并不拘着她,还和她谈起她去过的地方,各地的特色美食,大好风光。
      小蝶听着入了神,喃喃道:真羡慕姐姐自由自在,多快乐啊。
      盛昌轻笑,眼波流转:我这人啊,是最耐不住寂寞的,不喜欢被束缚。
      小蝶不由低垂了眉眼,于是她整个人感觉都哀伤极了:我也不喜欢被束缚,但是我知道爹是为了我好,可是我真的好寂寞。
      盛昌笑意粲然:那今天好好玩,不然多不划算,我这人最不喜欢吃亏。
      小蝶扑哧一笑:盛昌姐姐,你真有趣,对了,你和我父亲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她补充道:肯定不是今天,姐姐莫要诓我。
      她语气极其笃定。
      盛昌不由展颜:我本来打算骗你的,看来是骗不过。
      小蝶道:我从你们的眼神里,能看出来,你们是旧识,而且…
      小蝶顿了顿,语气肯定:爹爹喜欢你。
      盛昌并未否认,依然浅笑盈盈:介意吗?
      小蝶轻轻拢了眉头,不过刹那,又舒展开:我希望爹爹幸福,我娘已过世许久,虽然有点大逆不道,但是我的确希望父亲能有一人,与他终老。
      盛昌牵起她的手,笑叹:怪不得他将你放在心尖,我与你父亲相识时,他便告知了我他有一双儿女,我一直很好奇他的女儿,到底多可爱,如今一见,真不枉他如此疼爱。
      小蝶面上有了羞涩之意:盛昌姐姐莫要夸我了。
      盛昌笑而不语。
      小蝶从小到大第一次这么快乐,她玩遍了苏州城,一直玩到华灯初上,才恋恋不舍地回去。
      她还带了许多小玩意儿。
      奇怪的是,孙府的人一直都没有出来找他们,若是往常,她还未到门口只怕律香川便已经赶到来阻止她了。
      回到孙府,客人都已离开,偌大的孙府,虽是张灯结彩,喜庆依然在,不过没有了当初的喧哗。
      小蝶原本放松的心情,忽然开始紧绷,提心吊胆。
      她还是很怕父亲责怪。
      看一眼盛昌,又觉得她应该要保护好她,毕竟她是她的朋友。
      无论如何,都不能委屈盛昌。
      这么一想,她原本弱小的心灵也充满了勇气。
      果然,老伯,孙剑,律香川都在大堂等着她们,面色肃然。
      还未等老伯开口,小蝶就已经挡在盛昌面前。弱小的蝴蝶极力张开她的翅膀,保护她珍视的花儿。
      老伯仔细打量着她的女儿,分辨着他女儿脸上的神情。
      她的脸上还有着快乐的痕迹,但是从跨进孙府大门的那一刻起,她的快乐就逐渐被担忧,寂寞所掩盖。
      脸上还有同以往不符的毅然决然的勇气,她在努力去保护她背后那个笑意盈盈的女子。
      那个女子看她的目光也是充满了赞赏。
      他看一眼盛昌,她冲他微微摇摇头。
      不待小蝶开口,盛昌便道:我对这里不熟得很,又一个人,便请小蝶给我做个伴。老伯,莫不是怪我抢了您的心头肉?
      律香川道:招待不周,是香川失职,只是小蝶从未出过孙府,无人保护,我们也着实担心。
      盛昌弯唇,盈盈一礼:的确是盛昌思虑不周,望恕罪。
      她又向小蝶行个礼:今日多谢小蝶妹妹作陪,与你在一块,我可是开心得很。
      小蝶忙忙扶起她:我和盛昌姐姐在一块,也开心得很,我很久没有这么开心过了,该是我谢谢盛昌姐姐才对。
      小蝶对老伯道:父亲,您莫怪盛昌姐姐。
      盛昌掩唇:他哪里是责怪我,只是担心我保护不了你罢了。
      老伯再看一眼盛昌,这一眼,便已是春风消融冰雪,杨柳拂面。
      他道:安全回来便好,快早点回去休息吧。下次若要出门,提前和我说一声。
      小蝶的面上方才露出喜色。
      却不知这欢喜落在律香川眼里,竟然是心如刀绞。
      她如此快乐,可这快乐不是他给的。
      老伯淡淡道:你们都下去吧。
      众人便告退了。

      律香川为人极细致周到,许是感觉到盛昌在老伯心中的特殊性,客房准备得更加仔细,用品一应俱全,简直令人宾至如归。
      盛昌不由对这个人产生了一丝敬意。
      沐浴过后,着一袭丝袍,一手擦拭着湿发,慢慢自屏风后步出来。
      正欲倒一杯茶解渴,便听到了轻轻的敲门声。
      很有规律,倒像是暗号。
      她心下了然,嫣然一笑,五指成爪,略一施力,便打开了房门。
      那人背向星光璀璨,眼中笑意盈满,负手而立。
      他的穿着比平日的要更加年青,色彩似乎也亮丽些,更能突出他的风采。
      即使他已半百,可是看上去依然丰神俊朗,仿佛不过不惑之年而已。
      他的容貌与她相比,只能算是中上,只是他的那种气度,教旁人黯然失色。
      她妩媚一笑,仿佛早就知道他会来:你来了。
      他颔首,步入房间,关上房门。
      张开双手,眼中含笑,用意不言而明。
      她顿时化身为美丽的蝴蝶,飞扑进他的怀里。
      他笑,托着她浑圆的臀,热烈地吻着她的唇,她的眉眼,她的发。
      他说:我们三年未见了。
      想及此,他身上便有了使不完的热情。
      她娇娇笑着,眼中风情万种,任谁也无法抵抗她的娇媚。
      暗夜里最勾魂的妖,最摄人的精。
      她在勾引他,他是知道的。
      吻着娇美的红唇,欲望汹涌而来。
      睽违三年的欲望。
      他的眼里有深浓的爱意,刻骨的柔情,抵死缠绵。
      直到两人精疲力尽,终于双双倒在床上。
      她的眼里,荡漾着水波。
      他埋在她的怀里,低叹:我真想你,我找了你三年,你藏的太好了,我找不到,一直找不到,我甚至打算要找一辈子了。
      语气不无怅惘,有着无能为力的认命之感。
      她捧起他的脸颊,轻轻柔柔道:是我太任性,所以我来找你了。
      他眉眼里有着一抹苍凉,哀伤凄清:你总是那么潇洒的。
      又热烈地吻她的唇:还离开么?
      她笑着回应:我偶尔会离开,你知道,我是一个医者。
      他勾缠着她的长发,道:你还是不能一直在我身边。
      她为他的委屈而低笑,岔开话题:其实我给你带了礼物。
      她欲起身,却被他一把按在床上,不许动。
      她无奈至极:我只是起来一下下而已。
      他笑得温柔:没有什么礼物比你更珍贵。
      任何人都会被溺死在这温柔里,并且生不出任何抗拒的心。
      她终于妥协:你总是能那么轻易的哄住我,三年前是这样,三年后还是这样。
      他在她怀里低笑:对自己喜欢的女人,总是要哄着的。
      她略略下滑身体,与他平齐,轻吻他的额头:以后有一辈子的时间,嗯,你是惯会哄人的。
      他知道是指是小蝶出去玩这件事,小蝶肯定是被她带出去的。
      他薄责:我知道,我看见你留下的丝巾了。
      她抚摸着他线条分明的身体,道:她很孤独。
      他的眸子暗了一暗。
      她安抚地吻他的唇:我不是干涉你的家事,我只是觉得,她应该要更快乐一点。
      她嫣然道:我是大夫,不仅治伤,还治寂寞。
      他慢慢笑道:你是否还医治过其他男人的寂寞。
      如何解释一个男人的占有欲,她还年轻鲜活,而他正在老去。
      爱情,总是会让人自卑,自卑又会滋生怀疑,怀疑又会滋生隔阂。
      世间许多有情人,堪不破。
      看破了又如何,人总是难逃心魔。
      老伯亦不过是凡人中一人。
      他感觉怀里的身躯有一瞬紧绷,他的心亦紧绷起来。
      女子低笑:你敢问出这个问题来,也不怕我赏你两个耳光。
      他笑笑,仿佛欣慰似的:你没有。
      是指他的问题,还是说她的回答。
      不过已然不重要。
      因为女子道:天底下,你最寂寞。
      他低低笑着,拥紧了她。
      她说的,确实是实话。

      三年前,任谁也不会想到,他居然会对一个二九年华的少女,一见钟情。
      在她杳无踪影的三年里,老伯时常会梦见,初见时的那一场大雨和路边那浅笑盈盈的女子,以及一次次的极致纠缠,让他醒来忍不住怅惘叹息。
      那年他独自出行,和韩棠一起去处理秘密财产,在回来的路上,突然下起了瓢泼大雨。
      韩棠沉默着驾车,他一直都是这样的,除了老伯,他不与任何人交谈,但他是老伯最信得过的伙伴。
      老伯在马车里看卷宗,注意到外面下大雨,韩棠没有雨具,但是他绝对不会主动开口要雨具,因为会打扰到老伯清静。
      于是老伯打开马车门,将雨具递给韩棠,眼角余光掠过,路边一个少女正在大树下躲雨,她已浑身淋湿,看上去极其狼狈。
      当她的视线与他相接时,她浅浅一笑。
      刹那间心神微动,他说:韩棠,停下。
      韩棠很早就看到了少女,不过她对他毫无吸引力,他只关心,这个人是不是对老伯有威胁。
      当老伯让他停下时,他便遵命停下,他从来不会违背老伯的命令,哪怕老伯让他去死,他也不会有丝毫犹豫,不过他也不允许任何人威胁到老伯的安全,他时刻保持着戒备状态,蓄势待发,如果少女对老伯有一丝威胁,他有把握,手里的剑,一定会贯穿她的咽喉。
      马车停在少女面前,老伯撑起伞,向那少女走去,四五步路,他走得不快也不慢,每一个步子都很稳,很符合他的作风,不急不躁。
      走到少女面前,雨伞挡住了少女头顶的雨,他对少女露出一个温和的笑意:这雨不知什么时候能停,姑娘若不介意,或许可与我同行。
      眼前的男人容貌古拙,气度浑然,你看他的穿着,像是一个普通的农夫,但是他那双含笑的,情真意切的眼睛,却让你觉得这个人很俊朗。
      少女头发已经全部淋湿,贴着额头,她看上去狼狈得像只落汤鸡,而笑意却依然明艳动人:啊,你如果不介意的话,可以把雨伞给我么?
      老伯素来尊重别人的想法,于是便微笑将雨伞递给少女:当然。
      少女接过伞,笑意粲然:那么,再会。
      老伯颔首,负手走回马车,却没有一滴雨淋在身上。
      原来是少女举着伞送他回马车,注意到他探究的眼神,她笑容坦然:我想,淋湿一个帮助了自己的人,是一件很失礼的事情。

      老伯微笑:多谢姑娘了。
      直到他坐进马车,韩棠的戒备都未曾卸下。
      驾车离开,直到女子的身影越来越小,成为一个小点,直到再也看不见。
      忽然一阵极轻的声音掠过,韩棠的耳朵动了动,沉默地视线定在前面,他的紧绷感愈加明显了,这个少女的轻功很不错,至少是一个一流高手。
      浅笑盈盈的少女开口:或许,这位好心的主人,能载我一程?
      她看看伞外的天色:我想,天快黑了,也许这里不是那么安全。
      韩棠沉默地拔出剑,语气平淡:你已经拒绝了主人的好意。
      少女沉默片刻,展颜而笑:若是我的拒绝折辱了这位好心的人,我道歉。那么,我不打扰了。
      说罢,就欲转身离去,她来来去去,只是随意。
      老伯的声音传来,依然温和:姑娘且慢。
      他步下马车,笑容温暖,充满善意,并没有丝毫不愉快,他的语气也很体贴,仿佛是对一个很好的朋友那般:马车里备好了干净的衣服,不过是男装,姑娘可先行换装,再一起出发。
      少女眨眨眼,显然十分意外。
      不过她很快就清脆地笑起来:那,真是谢谢了。
      她将伞递给老伯,先行上了马车,很快换好了衣服。
      老伯的马车外饰普通,看上去就是常见的有钱人家的马车,不过比普通马车要更大,空间很开阔,而且内饰雅致,非常舒适。
      识货的人看得出来,马车的车辙很深,这意味着马车可能灌了铜铁,铜墙铁壁,防守严谨。
      老伯在女子换好衣服后,上了马车。
      她穿的是他的衣服,对她的身量来说,十分宽大,整个人看上去极娇小,她正费力地折起裤脚和袖子,不然一定会拖地。
      老伯见状,一丝笑意漫上眼睛,弯下腰,帮她折裤脚。
      她放开手,注视着他的发顶,笑盈盈的样子。
      折好了,他直起身,拿过旁边的卷宗,对女子道:到城镇大约还要一个时辰,姑娘自便,若是无聊,看书下棋都是可以的。
      她笑颜粲然:好。
      马车里有灯,灯火十分温柔,于是这个男人专注卷宗的样子,也显得十分好看,他看上去已经不年轻,可是他身上有一种成熟儒雅的气度,反倒让人忽略了他的外在。
      她眼睛亮晶晶的,支着下颌,问:你知道我为什么回来么?
      他抬起眼,灯下的她看上去愈加活泼动人,他淡淡笑着,用着十分尊重的语气:因为天色晚了,这里不太安全。
      她笑眯眯地摇头,眨眨眼睛,眼睛里仿佛有漫天星光,她的语气十分活泼:不是,我是为了确认一个问题。
      他感兴趣地笑了笑,合起卷宗,睿智的眼睛专注地望向她:哦,什么问题?
      她说:你喜欢我,是么?
      虽是问句,只是少女的语气却是肯定的,她很有自信。
      他显然没有预料到她会问这个问题,一时间有些愣怔,半晌,他才微微红了脸,道:喜欢的。
      她看上去很高兴,但是很快又收敛了神色,她郑重其事:但是你家里有妻子儿女对不对?如果这样的话,你就不能喜欢我。
      老伯笑容温和坦然,一双眼睛乌黑深邃,充满了情意:我有一双儿女,妻子早逝,我想,我应该还是有资格喜欢姑娘的。
      她点点头,表示知道了答案,眼睛里重新漫上了快乐的神采。
      老伯问:姑娘追过来,就是为了探知我有没有资格喜欢你么?
      他年过不惑,早已不是为爱冲动的毛头小子,此时,他竟然有了久违的冲动。
      姑娘睨他一眼,眼中波光流转,暧昧灯火闪动,使得她看上去极妩媚:当然不,我也是为了探知,我能不能喜欢你。
      他听懂了,于是笑容绽开:我很高兴。
      她说:我一见到你,就觉得很欢喜。
      他笑了,十分舒心。
      他说:做我的女人,跟我走么?
      她扬起脸,脸上的笑容依然很灿烂,她说:好啊。
      她又问:你家在哪里呀?
      他回答:苏州,苏州孙府。
      她点点头:唔,我知道了,你姓孙,对么。
      他先是肯定地颔首,然后问:你呢?
      她转了转眼珠,凑近他,呵气如兰,温暖的气息扑在他脸上,她的声音里带着笑意,像狐狸一般的慧黠,她说:我当然不能告诉你啦,我以后可是个了不起的人呢。
      老伯也笑,双手一捞,将她禁锢在膝头,低头吻住她的红唇。
      在热烈亲吻的空隙,她说:你真的要我做你的女人啦?
      老伯轻轻一笑,语气笃定:当然。
      她刚刚穿上的衣服,不过一柱香时间,便重新被剥落,垫在身下。
      她极美,肤色洁白,如同细瓷,在黑色衣服的映衬下,显得愈加耀眼。
      真真是个妖精。
      有刹那间撕裂的痛楚,她皱起了眉头,老伯是一个体贴的人,察觉到她的不适,轻轻吻她:我会温柔的。
      韩棠鼻尖嗅到一丝轻微的血腥味,听到马车里传来隐隐约约的呻吟,快活又痛苦,他神色平静,只是更加戒备。
      那段时间,他们一直宿在雁荡山,那里也有孙府的产业,在一栋精致的小楼里,他们昼夜缠绵。
      老伯被点燃了所有的热情,妻子去世这么多年,他也不是没有亲近过女人,快活林高寄萍便是他的红颜,因着这关系,她得到了不少好处,老伯自然也慷慨赠予,这是他对他女人的一种尊重,他会尽量达成她们的愿望。
      享受别人的付出,自然也要付出等同的东西,如果不能付出等同的情意,那么付出金钱也可以。
      利益和情意,你总要给别人一个,否则总有一天你要加倍还回去。
      眼前的这个女子,他不知她姓甚名谁,不知她身份来历,只是因着一眼,便与她堕入情网。
      他极爱她,爱她的天真纯粹,坦荡从容,她身上有一种令人着迷气息,妩媚却不妖艳,坦荡却不放荡。
      他们度过了很快乐的一段时光,然后她突然不告而别,直至她离开,她都未曾告诉他,她姓甚名谁。
      后来盛昌声名鹊起,他隐隐约约感觉到,她就是盛昌,他曾经派韩棠,派律香川去找她,一无所获。
      他也曾到雁荡山,等她回来,而她始终未出现。
      一个中年男人爱上一名少女,并不稀奇,更何况这个少女是盛昌。
      天底下那么多美丽的少女,他偏偏爱上了他。
      天底下那么多有钱有势的男人,她也只是爱上了他。

      如今,他抚摸着怀里笑容清浅的女子,轻叹:我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你了。这三年,你都去了哪里?
      她轻轻抿唇,在他耳边轻声道:我送你一个礼物,我们有一个儿子。
      他瞳孔放大,仿佛受到了极大的震撼,他不敢置信,又仿佛很惊喜:你说的,是真的?
      她嗔他一眼,看得他心里一软,她娇声:那两个月,我又没喝避子汤,有不是很正常吗?
      他将她扣紧,低叹:苦了你了,你怀孕了,为何不来找我?我找你都找不到。
      她的回答却让他想掐死她:我来过苏州的。
      他叹口气:那你为何不来见我?所以你原本是打算,永远不见我的?所以才不告而别?
      他的神情看上去哀伤极了,她抚慰着他,轻声道:我当时不告而别,是因为善见谷出了点事,我必须立刻赶回去。后来我来苏州打算来找你,才知道你原来那么厉害,几乎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我这几年在江湖里也知道,暗流汹涌,随时都有可能翻天覆地,我想等孩子大一点,有自保能力了,再来认你。
      他问:那孩子现在在哪里?我能见见他吗?
      她微笑:他一直跟着我,他长得可好看了,像我。
      他不满:像我不好看?
      她抿唇轻笑:那也好看的,不过像我更好看。
      他说:孩子跟你在一起,很快乐吧?
      她点点头:当然了,自由自在,满天下游历。
      他眼神微暗:那么,你把小蝶也带走,好么?不要让人找到她。
      她惊异:为什么?
      他在她耳边低声道:孙家,会有一场腥风血雨,我不能让孩子受到伤害。
      她了然,也不多问为什么,便答应了。
      第二天,老伯在苏州一个普通民宅里见到了他两岁的儿子,极乖巧聪敏的模样,已经会说不少话,见到他就知道要叫他爹爹。
      这个历经江湖风云变幻不动声色的老伯,一整天未舍得松开手。
      盛昌走的时候,带走了小蝶。
      没有人知道她是如何让老伯同意的。
      但是,能让老伯同意,只能说明一个问题,老伯对这个人,是极其纵容的。
      后来的两年间,小蝶未曾在江湖出现过。
      盛昌回来过两次,都是救人,一次救孙剑,一次救老伯。
      在盛昌带小蝶离开后,律香川就猜出了他们的关系。
      就已经意识到,这个女人,将会是他最大的阻碍。
      于是他联合高寄萍,翻天覆地想要把她找出来,可是连老伯都找不到的人,他们更无从找起。
      才知道老伯中针后,陪他下枯井的,不是华凤凤,是盛昌。
      华凤凤早在路上就被老伯秘密关押了,盛昌易容成她的模样陪老伯下了枯井。

      直到他被夏青下毒,又失手把林秀杀了之后,奄奄一息时,才见到盛昌本人。
      律香川觉得这个女人,是个幽灵,她什么时候跟在他后面的,他毫无察觉——当然,他武功尽废,不知道也正常。
      她依然白衣不染纤尘,坐在他对面,眼神平静,问:律香川,你想活下去么?
      律香川觉得自己笑得一定很难看:你会救我么?
      他摇摇头:不,你不会。
      他喃喃道:不会有人救我,老伯放了我,却让我生不如死,你呢,你是老伯的人,处处和我作对。老天,它不公。
      她叹了口气:律香川,我可以救你。
      律香川眼里亮起了火光,眼神疯狂而迷乱:那你救我。
      只要活着,就一切有可能。
      她将解药放在桌上,便起身离开了。
      律香川急急夺过来,倒了一颗,胡乱吞了下去。
      他可以活下去了,这个认知让他无比兴奋。
      他问:你为什么救我?
      她远远地回答:律香川,你以后会知道,活着,不一定比死让人期待。
      但是无论如何,活着,比什么都好。

      等武林风波平息,她最后一次回来的时候,带着已经完全脱胎换骨的小蝶,还有个大约四五岁的小孩。
      见到他,他两鬓已经斑白,却依然笑意深深,充满了柔情。
      她笑意粲然,还是那么明艳动人的样子。
      她说:你现在是真正的老伯了。
      老伯大笑,将她拥进怀里:嫌我老了?
      盛昌抿唇:所以你要长命百岁。
      老伯吻了她的眼: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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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仅此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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