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零之荆棘生花》夜锦衣

4、亲爱的外公

　　“刘书记，杨老师，我刚刚给孩子清洗了一下伤口，又打了一针退烧的，没什么大问题，晚上注意着点，烧退了就没事了。”

　　刘老舅在院子水盆里洗完手，接过女儿递来的毛巾擦了擦。

　　“我刚刚听村里面的人回去讲，说好像看到我家英子过来了，我就顺便过来看看。”刘书记勉强笑着点点头，他是一个有点严肃的老头，“真没什么事吗？”

　　晚上九点多了，老爷子能顺便到几里地外，也是不容易。

　　杨传顺刚才已经跟老丈人汇报了一下情况，看老丈人脸色不太好，没敢说话。

　　“一般应该没什么事，晚上大人留一个吧，孩子也别回去，有事叫我。抵抗力好的话，一晚上就好了。”

　　刘老舅对着屋里喊，“刘琳，来把这边的床再铺一下。”

　　刘琳在医疗室里应了一声，“已经铺好了。”

　　“那好，我们商量一下。”刘书记点点头，扫了眼旁边的女婿“你俩过来。”又看了看站在医疗室门口的女儿。

　　三人一起往院门口走了几步。

　　“给。”老头递给女儿一个网兜，“你俩都没吃饭吧。”

　　刘英子接过，打开一看，一个白铝饭盒。

　　马上感觉口舌生津。

　　夫妻俩个赶紧蹲下，打开吃饭，满满的一盒白米饭加青菜，还有几块咸鱼。

　　“情况我已经了解了。”老爷子背着手，“这事怪不到孩子，孩子要教，不教不成材。两个亲家，我怪不到，你两个大人都在家里，自己三个小孩照顾不好，我要说你俩了，父母能是那么好做的。”

　　刘英子吞了一口饭菜，把筷子递给老板，“爸，今天不是粮站交公粮嘛，我们四点多就出门了……”

　　“交公粮，你来干什么？你那小身板，有你公公婆婆壮实。你们家门口又是这槛那水的，三个小孩子谁看？”

　　“爸，这不是忙不过来嘛，交公粮就这几天。再说英子和我一起出来，家里不是爷爷奶奶看嘛。”杨传顺赶紧解释道。

　　“传顺，这是你说的，”刘书记看看女儿的身板，“我没说。既然英子出来了，你爸妈照顾，孩子照顾成这样？”

　　“四个大人，孩子照顾成这样，到底谁照顾，怎么照顾的？你家二弟媳在家吧，那就是五个大人，五个孩子。怎么出事的老是她三个？这是你俩的失职。”

　　“那二婶就照顾两个孩子，地里都去得少。”刘英子嘟囔。

　　“你不要找理由，那是人家能干，人家分得清主次。我可是回回都听到亲家夸她孩子带得好。你看看你照顾的三个孩子，我上次经过小学，看到小梅了，四年级了，班上数她最矮，风一吹，人都跑了。”

　　老爷子冲女儿一瞪眼，又看看女婿。

　　杨传顺把筷子递给老婆，“爸，你这说得……这家家不都一样嘛，活一起干，饭一起吃。”

　　刘书记点点头，“说得对，活一起干，饭一起吃。你家几个人的活？几个人干？饭一起吃，怎么吃？心里要清楚。我管不到你家，我就看结果。一家人走出来，看看自家跟别人的区别。”

　　杨传顺站了起来，刘英子看看老板的脸色，“爸，都是一家人……”

　　“你不要说话。”刘书记喝道，“等会儿再说你。”

　　“之前我给你在镇上找的那个会计的活，你们回家商量了，没同意，说孩子还小，要在家照顾。好，自己选择好，不能一头不是一头。”

　　“……”杨传顺郑重道，“爸，你说的我都知道。回去我会好好教的，这几年孩子都小，困难些。家里事情又多，过两年就好了。”

　　刘书记看看女婿一脸认真的模样，张张口，见女儿在旁边一脸不高兴，无奈换了话风，“我看你俩这衣服脏的，晚上回去洗个澡，我晚上在这儿。”

　　“那怎么行？”杨传顺摇头，“爸，我留下。你跟英子回去……英子，要不晚上你就回娘家吧？明早再来。”

　　刘英子几口扒完饭，深吸了一口气。

　　“爸，你回去吧。这么大年纪了，哪能让你熬夜，我们留下。”

　　“好啦。你们回去休整一下，明天早上来接小莲，我在这陪她。”

　　夫妻两个对了一下眼色，“那好，我们明天早点来，正好还有一车公粮。爸，你晚上也睡会儿。”

　　“……”

　　*

　　夜色渐深，粮站灯火已经熄灭，外面的马路上，沿着马路两边长长的交粮队伍已经就地休息。

　　杨传顺夫妻两个拿着刘老舅扎好的火把，找到自己的板车，踏上了回家的路。

　　这条马路是近些年各队出人一起修的，混合着沙土细石子，算是难得的大路了，路两旁高低起伏的稻田、山头、树林、水塘……

　　天空群星闪烁，为疲惫的路人指引着方向。

　　蛙声虫鸣一片……

　　*

　　杨小莲一大早是被尿憋醒的，扔掉身上的毯子，翻身下床，没找到鞋，也顾不得了，直接赤脚奔向房门。

　　门是用插梢插上的，赶紧拔了。

　　天际依然泛白，房门外是一个干净的小院，对面是一座土墙大瓦房，她出来的地方是用小土砖砌的长单间，她自然地往院落一个低矮的草房子跑去。

　　沉重的猪鼾声响在耳边，杨小莲赶紧掀起旁边的帘子，冲进厕所。

　　*

　　杨小莲走出厕所的时候，被清风一吹，搓了搓胳膊，这小胳膊，再看看小细腿，脚丫子也是黑黢黢的，只比杨小菊白了几分。

　　一抬眼，一个上着白衬衫的老头正站在刚刚出来的房门外往这边看，杨小莲愣了，眼眶发酸。

　　老头身板挺拔，面色红润，虽已头发稀少，但是精神依然健旺……

　　外公？

　　刘书记笑眯眯地看着奔过来的小孩，“慢点，跑慢点。”

　　“……外公？”杨小莲不敢置信地抱住外公的手，外公的手是暖暖的，“外公，真的是你。你……你怎么在这儿？”

　　太好了，昨天不是做梦。

　　“早上还有点冷，披上衣服。”刘书记把自己的中山装外套给外孙女披上，“身上不痛了？我摸摸头。”

　　杨小莲把头伸过去，这才意识到自己现在似乎有点矮，刚才准备抱胳膊的手，只抱到了手腕。

　　刘书记摸摸外孙女的额头，这丫头昨晚烧到十二点，都还在烧，他又让刘老舅打了一针。后来温度好不容易下去了，中间一直反复，他就给孩子用凉水擦脸，擦四肢，才终于稳定下来。

　　衣服碰到腰上背上还有点火辣辣的痛，但是比昨天好多了，杨小莲本来准备说好了，转念又改了口，“还有点痛，骨头痛，外面皮也痛……”

　　刘书记被孙女逗笑了一下，又皱起了眉头，“骨头痛？那等下让医生再看一下。天还早，再去睡一会儿。”

　　清新的空气往鼻孔里钻着，清脆的鸟鸣声轻轻地往耳中撞……

　　身体似乎轻了几十斤。

　　用一个词来形容杨小莲现在的感受——心花怒放。

　　想出去撒欢。

　　不过看着外公眼底的疲色，她还是重重地点头。“好。外公，我扶你。”

　　刘书记有点惊讶地跟着外孙女往医疗室走。

　　几个外孙女跟他并不亲厚，每次来家都是扒着老婆子，一看到他，就像老鼠见到猫，让他想跟外孙女亲近的心都凉凉的。

　　刘老头被外孙女扶着心里像喝了一壶热茶，还得是村长从上面开会带回来的西湖龙井泡的。

　　医疗室里对头放着两张小床，刘书记两步走到床边，把毯子拿起来抖一抖。

　　杨小莲把外套脱下，放到隔壁床上，三两步爬上床，趴下。

　　老爷子把床单轻轻地盖在外孙女身上，生怕碰到了伤口。

　　“外公，你也赶紧睡吧。”小姑娘说。

　　*

　　窗外日光渐起，和风伴着鸟鸣……

　　杨小莲躺在床上抱紧双手，心情激荡——我回来了，我真的回来了。

　　她不想追究自己为什么会回来，反正是回来了，此刻她根本舍不得睡觉。

　　没有病痛，没有疫情，也没有股灾，外公也活着，一切都还在，一切一切都还没有发生，崭新的人生，我来了。

　　这一次，我一定要改变，改变所有的一切。她暗下决心。

　　*

　　早上七点半，杨传顺夫妻拉着一车粮食赶到粮站，赶紧排到队伍后面。

　　“你在这儿排着，我去老舅家看看。”刘英子擦擦额头的汗，用草帽给老板扇着风，现在才到清晨，太阳已经发挥它的威力了。

　　杨传顺喘着粗气，点点头，他的衣服已经被汗水打湿，“在街上买两个粑带着。”

　　刘英子没说话，把草帽带上，拿起来一边的网兜，摸摸饭盒还有一点热。

　　*

　　刘老舅放下听诊器，又捏捏小孩的脊椎，直起腰，“没什么事。伤筋动骨一百天，有点痛正常的。我再开点药，回去抹抹，就没事了。”

　　“没事就好。”刘书记松了一口气，“要不要再开点吃的药？”

　　“不用，这么长时间不烧了，就不用再吃药了。”刘老舅从医药箱里拿出一个小本子，写着什么。

　　杨小莲放下衣服，突然闻到一股怪味，伸起胳膊，闻了闻，怪味就是从她自己身上传出来的，她不禁咧了咧嘴，折腾一天，她已然腌入了味。

　　现在她整个就是一棵腌酸菜，衣服皱巴巴的，上面汗渍、灰尘、血渍，再加上紫药水的痕迹，简直惨不忍睹。

　　“爸，吃饭了。”

　　一个清秀少年手里拿着一本书，走了进来。

　　少年十四五岁的年纪，身高至少一米七，皮肤细白，穿着黑裤子白T恤，嘴边带着点点微笑。

　　杨小莲蓬头垢面地坐在床上，心底不禁为自己现在就是一个小屁孩而庆幸。

　　“你家儿子？多大了？”刘书记打量着进来的少年。

　　“刘琳，十五了，下半年初三了，明年见真章了。”刘老舅写完字，在药箱里翻找起来。“刘琳，叫大伯。”

　　“……大伯好。”刘琳弯了弯腰。

　　“好好，都长这么大了。一看就知道书念得不错。”刘书记赶紧招呼外孙女，“叫大外公。”又指指少年，“这是大舅。”

　　“……大外公好。”比外公年纪至少小一旬的大外公。

　　“大舅好！”比大表哥还小的大舅。

　　刘琳有点讶异地对小女孩笑笑，先前看小孩的样子还以为是腼腆拘谨的，想不到喊得还挺顺溜。

　　刘书记看着两个孩子眼中的疑惑，感叹道：“你家搬走也有三十几年了吧？那时候你也才十来岁，比刘琳还小点。”

　　“是的，一晃三十几年了。”刘老舅用一张黄纸把药和字条包起来，“一天涂三遍，我写在纸上了。我爸在世的时候常念叨，幸亏您那个时候帮他给部队引荐了，要不然他也不能跟着学医。”

　　“哎。那算什么，那是小叔自己能干，你别说小叔虽没怎么念过书，但是学医一点就通，部队首长还老夸他有灵性。”刘书记笑叹，“我那时快复员了，中央组建医疗队，要人护卫，你说好巧不巧正好把我派回来 。”

　　还有这事？

　　上辈子都不知道。

　　杨小莲在边上听得十分意外。

　　外公还当过兵？

　　一直给她们打针的黑脸刘老舅竟然跟她们家还有这层关系？

　　少年在旁边找了根绳子递给父亲，刘老舅顺手给药包扎了个提手。

　　“总共多少钱？”刘书记没接，先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手帕包。

　　“算了吧，也没多少。”刘老舅一挥手，“算了，算了。”

　　杨小莲下了地，刘老舅把药包递过来，她赶紧摇了摇头，走了开来。

　　“收着收着，不收钱哪行。”刘书记掏出一张大团结，硬塞到刘老舅手上。“看病花钱，天经地义，你也不是做慈善的。”

　　“哎，真不收。”刘老舅涨红了脸，“也要不了这么多。”

　　杨小莲看两人你来我往的，赶紧走到院子里，刘琳也跟了出来，他看着小孩笑了笑，走进正屋。

　　不一会儿，一个穿碎花小衫的圆脸小姑娘一脸兴奋地跑了出来，白白嫩嫩的小姑娘头上用红绳扎着两个羊角辫。

　　小萝莉！

　　杨小莲心底呐喊，两手蠢蠢欲动，小奶膘好想捏。

　　“咳咳！”刘琳在后面跟着，一脸谜之微笑，“这是大姨。”

　　小姑娘两眼放光地看着面前比自己矮了一个头的外甥女。“外甥女。”

　　“……大姨！”

　　好，记住你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