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吴晋安》蓝色爱琴海

4、第 4 章

　　紫荆花小区

　　柳应茹从通讯录中调出那串熟悉的号码，拨过去。

　　“嘟嘟嘟......”
　　无人接听。
　　挂断，再拨。
　　还是无人接听。

　　正当柳应茹考虑是要先回家休整下，还是继续待在这，等待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打通的电话时，一道惊疑声在身后响起。

　　“你是......柳老师吧？”

　　想比五年前的柳应茹，五年后的她，变化不可谓不大。
　　原来的直长发变成中短发，穿衣打扮也从乖巧型变成职业装的干练型。无怪乎老熟人李老师一下没敢认。

　　“是李老师啊，真巧，每次来这都遇到您。”
　　“是啊，好巧。对了，你现在还在美国待着？”
　　“是。”
　　“那你来这是？”

　　柳应茹收起所有思绪，平静道：“我这次回国是有事要找吴老师。可不知道为什么，我的手机打他电话，一直打不通。李老师，能不能请您帮个忙，用您的手机给他打个电话，就说我有非常重要的事，想和他约个时间当面谈。”

　　李老师推推眼镜，笑得一脸和气：“好好好。我找找看，吴老的电话是，这呢。不过，你找吴老能有什么事啊，他都退休好多年了。”

　　柳应茹一听，寻思着这话不对啊，“李老师，你说的吴老是？”
　　“还能有谁，吴国正吴老，哎，就是吴晋安他爸。”

　　“李老师，我要找的人不是他，是吴晋安。”

　　“什么？你找吴晋安？”李老师吃了一惊，急问：“六年前，你不就已经知道他出事死了吗？怎么你还来找他？”

　　晴天霹雳。
　　柳应茹听闻噩耗，顿觉眼前一黑，身体失去重心，手在空中乱抓，眩晕中也不知道被她抓着什么，总算稳住身形，没一头栽地上去。

　　等缓过心神，她才看清手里抓的是李老师的右手臂。
　　李老师看柳应茹脸色发白，神情不对，迟疑道：“你不会才刚知道吧？那六年前......”

　　六年前，她以为吴晋安移情别恋，气势汹汹地上门问罪来了。

　　柳应茹强迫自己冷静，可脑中乱哄哄根本集中不了精神。

　　“柳老师，要不，我送你去趟医院？”瞧这小脸白的，唉。

　　“不，不用了。李老师，六年前大概你我都会错意了。不过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现在我只想知道，晋安他是怎么......走的？”

　　柳应茹的问话，仿佛是根记忆绳索，又将李老师拉回六年前。

　　“当年，吴老师家里半夜遭了贼，我被巨大的声响吵醒，开门去看，就见对门大开着，门里三个人影纠缠在一块，我随手抓了扫帚上去帮忙，那两贼人见又有人来，一时害怕，逃了。吴老师人追出大门半步远就倒下了。我赶紧打电话叫救护车并报了警。被送进抢救室前，吴老师挣扎着给你打完电话，然后对我说，如果万一他没能从里面活着出来，请我帮他完成三件事：

　　其一，是把他存折转交给他父母，告诉他们要好好保重身体。
　　其二，是将他家中黑色旅行箱里放的信，按一月一封的频率给你邮寄过去。
　　第三件事，除非柳老师自己发现，否则不要主动告诉你，他去世的消息。

　　柳应茹听到一半就控制不住泪水，一滴滴打到地上：“他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要瞒着我？”

　　“柳老师，你冷静点。”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柳应茹再也站立不住，软倒到地上，抱头无声啜泣。

　　李老师见此情景，眼眶不禁一红，安慰道：“我想吴老师大概是不忍心告诉你吧，能拖一时是一时。要是我，十有八九也会和他做出相同决定。

　　再说了，等那箱信都寄完了，等你再也收不到一封信时，你肯定会胡思乱想。然后呢？怀疑他？再来是打他电话，最后你很可能一气之下，与他就此老死不相往来。这样一来，你就永远不会知道这件事了。”

　　“只是他没想到的是，那些信还没寄完，你就突然回来了。对了，那些信还存在我那，你要带走吗？上次你走得太急，我一下给忘了，等我想起来再追出去，就找不着人了。”

　　信？
　　柳应茹这才勉强提起点精神，点头：“我都带走。”
　　“好。你要真没事，我现在就上去拿。”

　　等李老师再下来，柳应茹已略做收拾站起来了，表面看上去好像已恢复冷静。

　　“就是这个箱子。”

　　一个很普通，鼓鼓囊囊的黑色旅行箱。

　　柳应茹接过箱子：“李老师，我和晋安都非常感激您，谢谢您为我们所做的一切！”

　　“这是哪的话，受人所托，忠人之事，我只是做了答应别人的事，这个没什么好谢的。对了，还有件事。”

　　李老师说到这犹豫了下，最终道：“六年前你走后，还有个女的来找过吴老师，那天吴老正好有回来。吴老听她说认得吴晋安，就请她进去坐。那女的进门前看上去还很生气的样子，至于她进去多久，什么时候离开，我就不得而知了。”

　　柳应茹心知来人必是林筱无疑，解释道：“她是我朋友。当年我误会了晋安，她知道后，就跑这来找人，说是要给我出气。没想到，她知道实情后，竟和晋安一样，都选择瞒着我。”

　　“是两个很爱你的人呀，柳老师，你应该感到幸福的，不是吗？”

　　柳应茹直直望入李老师略显苍老的眼，半晌才轻轻点头：“对，被这么多人爱着，我确实很幸福。”

　　告别李老师回到家，柳应茹细细地用手抚摸过箱盖，然后缓缓打开。

　　哗——
　　箱内信件由于太多，被主人扎成一叠叠，每叠30封，码放得很齐整，就像吴晋安人一样工整又严谨。

　　数了数，共有862封信。

　　柳应茹抽出最上面的一封，封口封得很平，信封的颜色、规格，也都和她以前收到的一模一样。

　　小柳儿：
　　今天和小王、小赵他们聊天，他们居然说喊他们的女朋友叫亲爱的，这称呼也太肉麻了，还不如我叫你吾妻来得更直抒胸臆，你说好不好？

　　想你的安
　　即日

　　吾妻。
　　柳应茹紧咬下唇，将信纸按在胸口，泪水在眼里打转......

　　是了，她想起来了。
　　有一回，她埋怨他说，别人家的男朋友喊自己女朋友都有昵称，只有他天天小柳儿小柳儿的叫她，一点情趣都没有。

　　直到看到这封信，她才明白，他对她的情有多深，吴晋安已视她如妻。相比之下，她为他做的，反而是那么微不足道。

　　过了一会，等柳应茹情绪平复后，才拆下一封。

　　吾妻：
　　这个称呼，我单方面决定先用了。不许反对，反对无效。对了，忘了告诉你，有一回我说漏嘴，让咱爸妈知道你的存在，你准备什么时候见公婆？

　　想你的安
　　即日

　　若是往常，她定会捶他，笑他厚脸皮，哪有这样求婚的？
　　但现在，柳应茹视线移到中指上。

　　手上戴的戒指是出国前，吴晋安给她买的，嘴上说着让她专心学业，不要想他，手里动作一点不慢地给她套上戒指。

　　本来是套在无名指上的，六年前被她移到中指上。
　　柳应茹取下戒指，摩挲了几下，又重新套回无名指上。

　　小柳儿：
　　今天难得放假，我穿上你给买的上衣爬山去了。

　　想你的安
　　即日

　　小柳儿：
　　没你在的日子，家里的花都快枯死了。要不等你回来了，我们再去买点绿植，将阳台再改造下，做成空中花园。

　　想你的安
　　即日

　　吾妻：

　　昨晚做了个梦，梦里我们面朝大海，背靠房子，周围栽着你最喜欢的香水百合。
　　你说，这就是你最想要的生活，靠着爱人的肩，一起看日出，赏落日。
　　真是说得太可怜见，于是我醒来后决定满你的愿：
　　我们结婚吧。

　　想你的安
　　即日
　　（PS：你的愿望就藏在这信封里。）

　　柳应茹捂住唇，泪水夺眶而出。
　　他们竟做过差不多的梦。

　　梦里的情境设置，完全是按柳应茹的喜好来的。
　　只有当一个人非常在乎另一个人时，才会将对方的喜好一一放在心上。

　　柳应茹看到这封信时，心里涌上的滋味，不知是酸还是涩，抖着手将信纸重新叠放进信封里，再也忍不住大哭出声。

　　六年前，在她自伤自怜，以为对方移情别恋时，根本不知道两人其实已经天人永别。

　　当她嗔怪吴晋安薄情寡义时，他为她写满整整一大箱信。

　　这些信件落款日期都写的即日，柳应茹隐隐觉得吴晋安写它们不是每日一封，而是随想随写，随心所至。

　　只有情之所系，时时想念，才能将每日所见所想随时写下，统统与对方分享。

　　柳应茹再根据很多信的内容推测，有很多信是在她还没出国，两人在相处中就被他写好的，日积月累地一封封留存下来。

　　柳应茹摸着纸上字迹，心如刀绞。

　　她哭到末尾，又莫名大笑起来：“吴晋安，你这个大骗子......别以为你这样，我就会原谅你......我不会原谅你......不会。”

　　接下来的信件，除了几封信里提到他们的专业探讨话题外，满满都是吴晋安的一腔深情。
　　......

　　第518封

　　吾妻：
　　也不知道你会什么时候看到这封信。
　　告诉你个秘密，我今天在沿海X市买了栋小房子做咱们的婚房，最近装修已完成，还拍了照片，你看看满不满意？

　　想你的安
　　即日

　　果然，除了信外还有一个袋子，里面放了五张照片和一串钥匙。
　　房子就和她梦到的一样，蓝瓦白墙，房周围栽种了一圈花。
　　正前方是她梦寐以求的大海。

　　吴晋安笑着站在房子前，张开双臂就像一个久候的丈夫般，等着迎接她回家。

　　柳应茹哭得不能自已。
　　他把他们的未来计划得很好，她想要什么他都知道，并且一直在默默地准备着。
　　可她最想要的人呢？
　　在哪？
　　......

　　突然，柳应茹发现箱内一张特殊的信封。
　　说它特殊是因为，信封上有一滴血渍。虽然已经被人很用心地擦拭过了，但淡淡的血印认真辨认还是看得出来。

　　柳应茹心下有了猜测，颤着手打开这封主人来不及封口的信件。

　　这张信纸，不知是吴晋安从哪张纸上随意扯下的一个边角。
　　信没有抬头，没有落款人，也没有落款日期。
　　正面是黑色胶印网格，背面写了3个歪七扭八的字：
　　原谅 我

　　是吴晋安的绝笔信。
　　除了这个外，还有份RJS技术专利转让书，日期是她那篇论文发表的隔天办的。

　　记得那天，柳应茹将她论文获得国家重量级刊物上发表的好消息告诉吴晋安。

　　他抱着柳应茹原地转了好几圈，笑得比她还高兴。

　　柳应茹和吴晋安奋战了2个多月，好容易获得点成绩，不禁得意道：“你说要是那个墨知道，他的技术短时间内就快后继有人了，会是什么反应？”

　　吴晋安装得一本正经的道：“我想他应该会非常惊讶。”
　　“对！”柳应茹兴奋道：“咱们珠联璧合，天下无敌，一定会打败他的。”

　　“我怎么不知道，你原来这么有胜负欲啊？”
　　“那是必须的。”柳应茹自信满满道：“可惜，这次我卡在那个实验数据上，和他比还是差了点。”

　　吴晋安笑着揉揉她发顶，安、慰道：“不会的，你以后一定会超过他。”
　　“真的？”
　　“必须的！”
　　“哈哈哈，那借你吉言。走，吃饭去，今天我请客。”

　　柳应茹噙着泪，泪水模糊了视线，以致那三个巨丑的字，在她眼里变得越来越扭曲。

　　吴晋安把能给的，都给她了，并且都一一安排好。
　　他死前除了给她的那通电话外，唯一的要求是，原谅他。

　　原谅你，原谅你，原谅你原谅你原谅你......

　　柳应茹痛哭失声。
　　这些显然是吴晋安在等待救治前，匆忙写下的。
　　她无法想象，他是怎么一笔一画地写下这几个字？又是怎么挣扎着将一切都安排好？
　　而那个时候，她在哪？在做什么？！

　　六年前XX大学大阶梯教室

　　柳应茹不耐地从包里翻出手机，接起震个不停的手机，低头用气音小声道：“吴晋安，你知不知道我正在上魔鬼杰森的大课，你最好是有紧急的事要和我说。”

　　电话那头吴晋安好像短促地笑了声：“没什么，就是想你了。”

　　他顿了顿，好听的声音隔着手机，传入柳应茹耳中：“你不是常说喜欢偶像剧里的那些桥段吗？不如这样，一会从挂完电话开始，直到你毕业前，咱们不再打电话也不通讯，就靠我每月给你寄封信维持联系。等你毕业回国，想起这段也算是种特别美好的回忆。怎么样，要不要试试？

　　别怪我没提醒你啊，错过这次机会，下次我可不会这么配合了。唉，还是算了，别到时候过没两天，你就因为没收到我每天给打的电话，哭红鼻子睡不着觉。”

　　柳应茹听后立马炸毛，呲牙道：“哼，试就试，谁怕谁，我倒要看看，到时候到底是谁先服软认输。”

　　吴晋安那头不知道撞到什么了，手机里传出一阵声响，柳应茹狐疑道：“什么声音？”
　　“没什么，碰倒东西了。”

　　李老师不赞同地看着吴晋安，后者对李老师做了个嘘声手势，然后继续对柳应茹道：“好了，我该睡了。记住，在没有我的日子里，要照顾好你自己。”

　　最后一句话已被吴晋安嘱咐过无数遍了，柳应茹同往常一样不在意地道：“知道了知道了，你快去睡吧。”

　　吴晋安握着手机，还想再说点什么，但他胸口突然一阵憋闷，喉头腥甜，瞬间涌出血来，来不及再开口，只能含糊道：“我先挂了。”

　　“嗯嗯，你好好睡。”

　　如果她当时知道，如果她知道的话，她会怎么样？
　　至少会立刻飞奔回去吧，之后呢？
　　......

　　吴晋安的心就像他的信一样，只有层层挖掘，才能发现里面埋藏的深情。
　　柳应茹自认已被时光打磨得铁石心肠的心，此刻被吴晋安轻易击溃。
　　她的泪，湿了又干，干了又湿。

　　心一会随着信回到过去，一会又穿回现实。
　　不知日月交替，不知饥饱，不知疲倦，不知身在何处。

　　柳应茹只想沉沦在这种似梦似醒的状态里，在虚幻与现实中与吴晋安交会，在回忆中刻满对方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