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誓》末途遥

9、屠城（四）

　　一阵浓烈的血腥味呛醒了昏睡中的女子，妙音睁开惺眸，一个熟悉的背影正负手驻足于峭壁之巅，俯瞰着悬崖下广袤无垠的濮州，山风极猎，男子却丝毫未动。

　　颀长的英姿，宽阔而厚实的臂膀，就像一柄古拙而优雅的上古神剑，屹立于万人景仰之位。

　　一截袖口上面绣有暗金色的繁芜花纹绕袖一匝，黑色披风上镶有神秘梵文，那是代表魔族皇家的象征。

　　即使那种不怒自威、拒人千里的孤傲，混合着一种非凡间所有却让贵族的千金们几乎致命的邪肆气质，不知令多少少女为之迷醉。

　　然而令妙音瞩目的并不是颜暝庞大的皇族势力与他极致俊逸的外貌，而是在他阴鸷而冷漠的性情中不轻易流露的温良，就像浓黑的夜色中亮起的一盏孤灯，忽明忽灭。

　　黑色披风被吹得猎猎作响，就像一对黑色羽翼催动着周围的风雪。

　　除了弟弟晴空，颜暝是妙音一生中遇见的另一个重要的男子。

　　然而又囿于立场不同，他们的每一次相见就像一场猝不及防的暴风雪，来不及从生死疏离的边缘悬崖勒马，便让世俗的恶毒伤的体无完肤。

　　这样的两个人没有手挽手走过无数长亭短亭的惬意，更没有共赏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的感慨，甚至连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的温馨与宁静的时光都不曾出现在他们的世界里。

　　已经记不清江畔何人初见月？抑或是江月何年初照人？心照不宣的默契已经在八年中烙下深深的痕迹。
　　如每一次白衣遇险，必有一袭黑衣护驾左右，在他们身上正义与邪恶就像一对逆性的孪生，有一条看 不见的隐线牵住了两极的彼此，逃脱不掉这错综复杂的宿命的隐线。

　　在这段兵荒马乱、国土动荡的岁月，妙音已经厌倦悲欢离合、儿女情长，决心凭己之力，拯救天下苍生，愿他们脱离苦海，无视周遭人充满鄙夷而奚落的目光，仍旧我行我素，那样的力量显然也是微薄的。

　　那时候颜暝只是一介落难皇子，从养尊处优的优渥皇宫生活一落千丈，因触怒帝颜被投入人间，暂封所有术法并受凡人疾苦，刑满三载方可重回帝都。

　　然而，无尽的杀戳欲就像毒液悄悄流淌在他年少的身体里，等到来日厚积薄发。

　　如果不是命中注定路过那家客栈，也许他和妙音就如同沧海中的两粟，永远形如陌路，对面难识。

　　刚刚苏醒的妙音，方一开口，便是一阵轻咳，微微颤动着双肩惊动了为她取暖的神兽。

　　颜暝的声音从风中扑来，似有镇定止咳的功效：“色鸟，火焰再烧的炽烈些，怕是要将你心上人全身血脉煮沸了。”

　　妙音嫣然一笑，不禁扯痛了伤口，蹙起眉头怜爱的看向有些羞赧神色的朱雀，伸手抚摸着它柔软而温暖的羽翼。

　　见白衣女子挣扎起身，脱离了自己的保护，神兽恋恋不舍的望着空无一物的臂弯。

　　当妙音无意踩到残碎的白骨时，像是触到了闪电一般避开，然而，因身体虚弱重新跌回了朱雀身侧。

　　神兽为白衣女子的折回而雀跃，再次展开羽翼将她护起，不让寒风袭入。

　　神色凝重的妙音在确定自己的猜疑后，一把拽下为其挡风的赤色羽翼，风雪瞬间倒卷而入，白衣女子迎风厉声问道：“你又再杀人投食？”

　　神兽显然为这一声破坏了继续进食的欲望，无辜而疑惑的看着方才还和颜悦色，下一刻就声色俱厉的女子而不知所措，颇为委屈的看向自己主人。

　　黑衣男子微微扬眉，瞥过白骨，眼底恨意浓浓：“如果那堆白骨是害死我妹妹的人，你就不会这么说了吧？”

　　仿佛厉箭射穿了已经愈合的伤口，有看不见的鲜血四处蔓延，妙音一时语塞，不禁神色黯然。

　　一场风雪即将压境，已有凛烈的风从濮州卷来死亡而血腥的气息。

　　颜暝眉宇间的狠厉如同此刻黑夜里蠢蠢欲动伺机捕杀猎物的野兽，令人不寒而栗。

　　黑衣男子的声音中似乎有不易察觉的悲伤，眼底却闪过骇人的杀气：“我是不会轻饶那个李将军的，将他的魂魄从阎罗王殿强行索回，重新蓄了阳寿，永远供我的神兽享用饕餮”。

　　“你敢逆天而行，难道不觉得这样残忍吗？”妙音眼里有惊诧与不解，手捂着剧烈起伏的心口。

　　“当你挥剑杀了他的那一刻，难道你口中还念着慈悲为怀吗？” 颜暝用不懈的神情看着哑口无言的白衣女子，眼中有深深的刻毒。

　　“这一命还你，以后我们互不相欠，不要总是一副悲天悯人的心肠，你以为你是神吗？”黑衣男子讥诮的口吻终于激怒了对方。

　　妙音不顾伤体，赫然起身，与颜暝冷冷对峙，眼底有不可侵犯的神色，愤然：“你认为杀人快乐，就永远不要停止屠戳，我认为救人是天职，也永远不会放弃施救，是看你杀的快，还是我救的快。”

　　抛下最后一句冷决的话语，毫不顾忌对方尊贵的身份，妙音头也不回的愤愤离去，雪地里留下一行重伤后深浅不一的足印，渐行疏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