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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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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服役者,不管是劳役、作役、兵役,都需要身份鉴别。得赐一个转色名,不得赐姓,表明此人为皇帝服务,但是一辈子是奴才。按建元三年的人等典章,只有转色名但没有转色姓的人属于第三人等。
      赵拱进砖场成为作工的第一天,就得到了“肃都非”这个转色名。那一天他整十一岁。肃都非在转色语中的意思是土,转义弄土的人。草原上弄土的人很少,主要是筑坟者。据说转色人当中有专门修坟包的人,名字通常就叫肃都非。肃都非一般一生只能修五十座坟包,第五十座坟是留给自己的。
      在砖场有转色人监管,转色人是不说周语的,旁边跟着个翻译,此人留着一撇小胡子,转色名为阿瓦彰,转色姓是红古拉。阿瓦彰拒绝透露自己的本族,不过就外表以及周语腔调判断,他应该就是本地周人。得到转色赐姓的周人可以受教育,学习转色语,属于第二人等。
      砖场里分土作、泥作、窑作几个作。土作负责采土、淘土,泥作负责踏泥、填匡、固泥,窑作负责入窑、侯火、转泑(you)几道工序。城砖一般用青砖,但皇帝既然特令浮梁瓷局造砖,用意显然别有不同。青砖用柴薪即可,白砖必要上好煤饼方烧成。真定煤饼本是御贡,浮梁瓷局变成浮梁砖场之后,真定煤饼就全运到济县了。皇帝要的是纯白的砖,做不成容器,只能成为基奠的白砖。
      建元七年彩云南道的叛乱到建元十二年仍旧在继续。彩云南本是百羌住地,百羌于前周初年亦发生叛乱,前周真元年间,周世祖亲征彩云南,收安百羌之长尤三。此后近六百年,百羌誓死效忠周王室,未再发生过叛乱。前周末年外戚叛乱时,彩云南百羌也曾出兵,助后周武宗登基。转色灭周,兵起忽然之间,彩云南道亦起兵勤王,百羌长亦出兵,只是在和师况勤王兵汇合之前,就被七河道降将秦武全灭。
      建元七年的叛乱打的是周九王子旗号,起事者是彩云南道遣北疆筑新城的劳役。周九王子身份特殊,乃是周、转色尚交好之时,前转色王赐亚干达公主予周王所生之子,传言其出生之时,青面獠牙,极似周青花第九尊所绘海兽。周王以为此子奇特,不宜深宫养就,遂托付民间寄养。亚干达公主诞下周九王子九月,无疾登仙。转色灭周时,绞杀周僖王十七王子,十三王姬,漏网之鱼只有当年被师况部拥为王的十六王子以及这个九王子。除令携当时尚年幼的十六王子投海,故周僖王后人只剩这个生死不明的九王子。
      虽然据说周九王子的传言在他出生之后就存在,但并没有人能坐实这个王子的死活。说得难听点,没有任何人见过九王子,路上随便拉个长得像海兽的人都可以冒充。反正自彩云南道的叛党抛出这个妙招之后,各地纷纷响应,都号称是周九王子部下,并纷纷以周青花九尊之名抢注军队名称。青花九尊之名依易分别是乾、坤、坎、离、震、艮、巽、兑,只有第九尊是海兽。周自称海兽之后,兴发于古青州,今继海道海滨,故而青花九尊中只有第九尊有笼盖,称“器”,蕴意吞天下收之。
      不过赵拱会听说这么多,也是因为砖场中有个陈叔,没事就喜欢讲古道今。这位陈叔在征兵那年三十多岁,只因左脚有残疾,没被征走。
      赵拱在砖场常年负责采土。因赵拱会辨土,采回的土料可以烧出上好白砖,整个砖场的采土作业几乎都交给赵拱负责。赵春阳则负责踏泥。陈叔是窑工。赵拱对陈叔候火功力十分佩服,多一刻少一刻转泑,砖的硬度都会有差别,陈叔的能耐就在于能在那一刻上下从窑孔辨别砖色,适时下水转泑。
      砖场在浮梁瓷局后高岭山下。据陈叔所说,此处曾是御窑青花高岭土供给地,在周代是禁止民入的重兵把守之地。御窑青花瓷胎所用的瓷土是高岭土和祁门瓷石配比制成。高岭土制成不子以后运至御窑,在那儿和瓷石不子混制。但后周御窑在哪儿,谁都不知道,十几行的待诏作工自年轻时起就携家带口入御窑,到死也不能出来。待诏或作工的子女世代相承,且有规定产子不能多于两个,传男不传女,女子在御场嫁给他家,也不得出御窑。只有一种情况需从民窑补充作工,也就是一个作场的待诏或作工人数不足,或不能完成御定瓷而举家连坐,而这种情况往往出现在新老作工交替之际。
      陈叔和赵拱、谢春阳住一间屋,日落后喜欢抽着旱烟半躺在硬板床上对他们说这些。他说青花、青花。说了许久,赵拱一直以为那两个字写作“轻花”,他说到第二年的时候,有一天赵拱忽然想起了陈鬼经常写的那两个字。
      赵拱问:“陈叔,青花是什么样的瓷器?”
      陈叔抽一口旱烟,吐出来后说:“带青花的瓷器。”
      陈叔平时侃侃而谈,在说到青花的时候卖了十天关子,赵拱每天晚上都要盘问数遍,严重干扰了谢春阳的睡眠质量。在第十天赵拱依旧纠缠不休的时候,谢春阳忍无可忍,起床暴踹了他。虽然立刻就被反击,打趴在床上。
      赵拱的长势良好,到十二岁的时候已经超过谢春阳半个头,他用膝盖把兄弟压在床上,问事不关己的陈叔:“叔,青花长什么样?”
      谢春阳嗷嗷叫道:“叔,您快跟他说,我明早给您孝敬烟丝。”
      “镇东王婆家的。”
      “成,成,快说吧。”
      “顶级的。”
      “•••”
      陈叔于是交代了。所谓的青花,就是带青色花纹的瓷器。对于没见过任何瓷器的赵拱来说,这个想象有点困难。陈叔拿出腰上挂的白底蓝花药囊,丢给赵拱,说:“哪,这样儿的。”
      “瓷器怎么绣花,忒硬了吧?”
      “画上去的。”
      “用什么画?”
      “青料呗。”
      赵拱拿着那个白底蓝花药囊翻来覆去看了半天,谢春阳说:“够了吧?别压我了。”
      赵拱松开谢春阳,问:“叔,还有人会做青花吗?”
      “没了,民窑作工都死光了。前几年明的暗的都弄死了。”
      “不是说找不着御窑,在窑里的能死吗?”
      “御窑在天德二十四年就没了。”
      “您不说什么世代相传么?”
      “那年补了一家作工,年底御窑瘟病,瓷司封了御窑,里面人全死了。”陈叔继续抽烟,“本来官家寻思过两年再抽调民窑工去新御窑,后来不是转色的来了吗?”
      赵拱仍在翻看那个药囊,问:“叔,您这花纹是什么?”
      陈叔说:“龙呗。”
      “不像龙。”
      陈叔不予置评,赵拱把那个药囊丢还给陈叔。躺在板床上,他的床正对着南面的门和小窗,阁楼里窗开得高,可以看见深蓝的天幕,天边偶尔有些冷星。
      赵拱依然想象不出青花的样子。那天夜里,他做了一个梦,梦见陈鬼在雪地里走,他追上去,怎么都追不到。然后陈鬼把头转回来了,他的脸不是人的脸,而是陈叔药囊上那只兽。赵拱吓得拼命往回跑,跑开好远,转头看,他没追上来。一支箭不知从哪儿飞来,射到了陈鬼身上。
      他不是兽,是我兄弟。赵拱一面哭一面跑回雪地,就看见倒下的陈鬼身上流出青蓝的血,洒在雪地上。他的脸干干净净的,是人。
      喂,你哭什么?
      陈鬼朝他笑。
      陈鬼从来都没笑过。赵拱看他笑,也笑了。
      好好待小仙。
      陈鬼笑着闭了眼睛。
      赵拱不知道哭了多久,然后就被踢醒了。谢春阳猛踢他,说:“你哼唧什么呀?吵死人!”
      天已经有些亮了,赵拱睁开眼睛,看着半青半白的天空,想起雪地里青色的血。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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