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为君》周思庵

28、第 28 章

　　江面一切风平浪静。没有人知道灾难就要来临。

　　宋思意看看渐渐远去的亚兴号，又看看停在港湾准备起航的芙蓉号，这正是刚刚李君行上的那条开往陵远的轮船，她脑海中迅速闪过一个想法：去救他们！

　　芙蓉号马上要出发了。身穿黑色制服的船员正准备收起踏板。

　　宋思意飞快地跑过去，一边跑一边喊：“等一下！请等一下！”

　　船员以为是哪一个误了船的乘客姗姗迟来，停了手上的动作，朝她大声喊着：“快点！船要开了！”

　　宋思意一会儿就来到入口扶手处，她说了声“谢谢”，就准备上船去。

　　对方伸出手，一下拦住了她：“船票呢！”

　　宋思意没有反应过来：“船票？”

　　“请出示你的船票。”对方义正言辞道。

　　噢，对，坐船要邮票啊！可是她哪里有票啊？

　　“我……没有票。”宋思意支吾着，“但是我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找船上的一个人，十万火急。你让我上去吧。”

　　“没有票？”面前这位穿制服的船员瞟了她一眼。他肯定见过太多像她这样没有票还想在开船前最后一刻蒙混上船的人了。

　　“没有票可不能上船！去售票处买票吧。”他一边解下缆绳，一边对江岸边的售票处努努嘴。

　　“求求你了，我真的是有急事，没有骗你。来不及了，真的来不及了。让我上去吧。”

　　宋思意焦急万分，她抓住他解开的缆绳，就直接往船上走。

　　“小姐！你怎么这样？没票不能上船。”对方看起来很生气，他用力地推着宋思意，把她往船下赶。

　　顾不了那么多啦，“让我上去！让我上去！”宋思意抓住他得衣服，只管往前冲，然后就和他扭在了一起。

　　听到这里的动静，附近的两个船员也赶过来，一起把宋思意往船下推。

　　宋思意哪里有这几个男人的力气大，很快她就被推了回来。但是宋思意死死抓住这几个人的衣服不放，她已经快被拖拽得倒在地上了，但仍旧拼命和这几个人纠缠在一起。情急之下，她用尽所有力气，大喊着：“李君行！李君行！李君行！啊——，李君行！救命啊！救命啊！啊啊啊啊——”

　　那声音凄凉惨烈，让听闻者无不心惊胆战，引来附近很多人侧目。

　　“你疯了吗？快把这个疯子拖下去！”

　　“李君行！快救我！啊啊啊啊啊！李君行!啊啊啊 啊！”

　　李君行，你听到了吗？你快出来啊！

　　“住手！”

　　一群军人模样的人上来拉开了架住宋思意的那几个人。宋思意瞬间感到自己被抓住的胳膊被松开了，她一下子躺在了地上。李君行的脸出现了，从地上拉起了摔得衣冠不整、头发凌乱的她。

　　啊，他听到了。宋思意刚刚站稳，就说：“李君行，请让我上船。”

　　“你要上船？”李君行不解。

　　“嗯，我上船后再跟你说。快点，晚了就来不及了。”

　　李君行看着宋思意眼里焦急真挚的神情，不像是因为想要跟他去陵远而撒的谎话。“好。上船再说。”

　　说完，他给站在一旁的警卫队长魏理微微点头示意。

　　魏理心里立刻了然，他上前对这几个还一脸懵的船员说道：

　　“这位是李少帅的太太。申昌轮船公司老板的女儿，她也是你们轮船公司的员工。让她上船吧。”

　　“……是少帅……夫人啊！”这位船员惊得有点语无伦次，“对不起，对不起，真的不知道是少帅夫人……不知道您是董事长的女儿。……”

　　旁边的两位船员也连忙哈着腰，道歉。

　　宋思意边走，边对他们点头致谢：“不好意思啊，你们也是例行办事。给你们添麻烦了，谢谢谢谢。”

　　李君行扶着宋思意上了船。

　　一上船，宋思意就对李君行说：“你看到刚刚离港的亚兴号了吗？”

　　“没注意到。我一直在船舱。”李君行确实一上船就在头等舱闭目养神，没有注意窗外码头的情况。

　　宋思意拉着李君行来到船头，指着江面：“你看！”

　　往西行去的亚兴号正开进晨雾笼罩里，现在只剩下一点模模糊糊的影子留在江心。

　　“怎么了？”

　　“它的核载客量只有1200位，但今天载客量应该接近4000位！属于严重超载！这太危险了。”

　　李君行很惊讶：“为什么超载这么严重？”

　　“因为明天是冬至节。很多人都赶回长沙去过节。朗州和长沙之间客流量一直是最大的。公司没办法就增加了站票位，但是加得太多了，差不多是核定载客量的三倍！刚刚我看到亚兴号启航的时候就有点不对劲。而且今天的雾很大，对航行也非常不利。”

　　李君行听着宋思意说的话，远远望着越行越远的亚兴号，渐渐蹙紧了眉头。

　　“我想，我们这条船能否跟着亚兴号！”宋思意又说话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李君行没有很快答复她。他知道这是一个两难的问题。这条船是开往陵远的，改变航向需要多方面协调，不是随便就能改变航向的。这条船上也有上千的乘客，临时掉转方向，船上乘客会不会恐慌？会不会质疑闹事？万一亚兴号好好的到了长沙，怎么跟这一千多位去陵远的乘客交代？

　　快啊，快啊！宋思意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你快去跟船长说啊，现在我们离它最近了。那船上有几千人的生命啊……”宋思意急得都快哭了。

　　再晚就来不及了！船一会儿就要沉了！

　　李君行看她如此焦急，那就听她的吧！有什么后果他担着。还有什么比人命更重要呢？

　　他不假思索，命令道：

　　“大家跟我走！”

　　宋思意举手报名：“我也去！”

　　李君行点头。

　　当李君行带着一群荷枪实弹的军人行色匆匆来到船长室外，旁边还跟着一个女的时，守在船长室外的副驾驶正抱着手，架着二郎腿打盹儿。他一睁眼看这直压头顶的的气势，顿时心里直哆嗦，不知道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也不知道到底要发生什么事。

　　魏理上前一步，道：“请把驾驶室门打开！”

　　副驾驶不敢不听，颤巍巍地起身。

　　门打开了，手扶在船舵上身穿白色制服的皮肤黧黑的船长一脸惊愕地回过头来。

　　三分钟后，“呜”的一声汽笛长鸣后，芙蓉号调转头，快速地向西追去!

　　船长即刻下达命令：

　　“湛强！”

　　“船长！”

　　“帮我马上联络亚兴号！”

　　“是！马上联络。”

　　“赵维忠！”

　　“到！”

　　“通知船舱广播员，发布船舱广播，告知船上乘客属临时变航，安抚乘客不要慌乱。”

　　“是！”

　　船长一看就是一位经验丰富的船长了。船员们都分头行动去了。

　　李君行走到船长身边，隔着玻璃凝眉远眺江面：“大概多久能追上？”

　　“报告少帅！照这个速度，十到十五分钟！”

　　不一会儿，湛强气喘吁吁回来了：

　　“报告船长，亚兴号联络不上！”

　　船长眉头皱起来，马上命令道：

　　“继续联络！直到联系上！”

　　“是！”

　　“还有，去通知船舱的联络员。亚兴号有危险情况，联络在亚兴号附近的过往船只，都调转航向靠近亚兴号，待命！”

　　“是！”

　　湛强正欲转身，

　　“等等！还有联络公司，告知目前情况。”

　　“是！”

　　所有的人都屏住了呼吸，望着前方薄雾笼罩的江面。在这里的所有人可能都还抱有一线希望，甚至乐观地以为可能没事，只有宋思意早已经知道了结果！她把头抵在玻璃上，呆呆地盯着地板，她不敢看，她不敢看！！只有她知道，亚兴号已经出事了。

　　她只希望船开快一点！再开快一点！赶快去救他们。

　　十分钟后，眼尖的副船长一声大叫：“看！在那儿！亚兴号！”

　　大家齐齐朝前望去。淡淡的薄雾中，亚兴号正静静地横停在江面，船身倾斜，船头低，船尾高，有人已经落水了！

　　宋思意被眼前的景象吓呆了。她睁大眼睛，捂住了嘴。

　　李君行一个箭步冲上前：“快！满舵！靠上去！”

　　船长一边操作着方向，一边下命令：“来人！准备放救生艇！把船上急救的所有绳子全部拿出来！”

　　船虽然已是全力前进，但是还是感觉太慢了，太慢了。一秒钟都好像过了一个世纪。

　　当船完全靠近亚兴号时，亚兴号已经快半个船身在江下了。甲板上全是人。大人、小孩、男的、女的，他们拥挤在一起，推搡着，哭喊着……

　　水上，到处漂浮着行李、木板、家具，还有漂浮着的已经不会动人。在他们身边也是密密麻麻的人。他们在水里扑腾、脆弱而惊惶地喊着“救我”“救命”，他们哈出的白气在这个冬天的早晨清晰可见……，还有人从已经半沉的船头位置的水下游出来，水里带着血红的颜色！

　　不远处，几十条救生艇在江面上摇晃，每一条艇上都挤满了人。

　　这是巨大的灾难！

　　芙蓉号上的所有乘客也都惊呼起来。“快救人哪！快救人哪！”

　　船长叫住副船长：“你来开船。快速调转方向，船尾甲板对着亚兴号。稳住船身，等我命令！我去甲板指挥救援。”

　　二十分钟前还一脸懵副船长，此时脸上已然神色凌然：“是！船长！”

　　十分钟后，救生艇已全部放完。又一些落水的乘客上了救生艇。

　　船长命令船员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碗口粗的绳子，在每一根绳子上系上锚头。他们利用这股力量把一根根绳子的那一头扔上亚兴号的甲板。

　　这些绳子终于把两条船连在了一起。

　　越来越多的人上了救生艇，越来越多的人被救上了宋思意所在的船。但是要救的人太多了，成千上万，根本救不过来。

　　被救上来的人很多都落水了。这么冷的天，在刺骨的江水里泡一下，浑身湿透，不少人都冻得晕了过去。

　　宋思意加入了救治当中。她和大家一起拿被子，把孩子们包裹进为数不多的被子里、裹进大人脱下来的大衣里。有人受伤了，流了很多血，根本止不住。船上的包扎用的纱布很快就用完了。

　　所以的一切都是混乱的，糟糕的，令人恐惧的。

　　可是更令人恐惧的是，亚兴号已经快要完全要沉没了，亚兴号船尾的甲板上上还有密密麻麻的人在等待救援。

　　船长的脸早已经变成酱紫色，他大声命令驾驶室：“全力往后开船，拖住它！不要下沉！”

　　这是船长能做的最后一点努力了。只能再争取点时间！再争取点时间。

　　李君行也满眼血丝：“有船过来了吗？”

　　船长答：“附近的仁礼号、已经全力往这边赶了。”

　　二十分钟后，亚兴号已经只剩下半个船尾露在水面了，越来越多的人被救上来，越来越多的人掉进了水里，越来越多的人沉入了水下就再也没有上来。亚星号上哭声、喊声连成一片，这边被救上来的人也遥遥望着对面，他们扶在栏杆上，伸出手，悲痛欲绝地呼唤着亲人的名字！

　　这是生离，这是死别。

　　宋思意和李君行看着这眼前的一切，早已无法言语。

　　“船长，必须砍断绳子了！”

　　“船长，不能再等了！快撑不住了！”

　　船长当然知道，再不砍断连接缆绳，亚兴号就会拖着芙蓉号一起沉入江底。他们都要死。

　　“船长，快下命令吧！”

　　船长脸上的沟壑，剧烈地抖动着。他咬着牙，沙哑着大喊一声：“砍——断绳子！”

　　刀起绳断，一根根绷得直直的绳子顿时四下飞散，瞬间又像弹簧一样弹向亚兴号，然后就“轰”的一声重重落在了江面。芙蓉号上的所有乘客顿时感到船身剧烈一晃，发出“哗”的一阵惊呼。

　　亚兴号很快以更快的速度沉了下去，直到完全消失不见。所有的人都被这景象震惊了。

　　撕心裂肺的哭喊声震耳欲聋。

　　宋思意也嚎啕大哭起来。这是她从来无法想象的悲惨景象。

　　她哭那些活生生的人瞬间就没了，她哭她明明知道结果却无力去改变。

　　李君行缓缓走过来，紧紧抱住她，他眼里也噙满了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