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为君》周思庵

19、第 19 章

　　“姐！你在房顶上藏了什么？”待宋思意安全爬下梯子，宋泽明就迫不及待地问她。

　　很快，宋泽明又看见宋思意手上的手机。“诶？你手上拿的是什么？”

　　宋思意犹豫了一下，索性把手机递到他手上。

　　宋泽明拿着这个光滑的长方形的东西翻来覆去，他当然是从来没见过这玩意儿的。“姐，这是什么啊？是镜子吗？”

　　一两句话怎么跟他说得清？于是，她对宋泽明说：“泽明，你跟我来。”

　　趁着月色，宋思意把弟弟泽明拉到自己的房间，反手把房门关上。

　　“来！泽明，坐！”宋思意把弟弟按在椅子上。

　　宋泽明眼巴巴地看着宋思意。

　　宋思意说话了：“泽明，这不是镜子，这个叫手机！”

　　“手机？”宋泽明继续摆弄着手上的黑色东西。他虽然见过不少好东西，甚至很多西洋的新鲜玩意儿也都见过，但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精美的玩具。

　　“手机是干什么的？这是哪里来的？”宋泽明从来没听过“手机”二字。

　　宋思意指指房顶，说道：“天上。”

　　宋泽明望了望房顶，又望了望宋思意，他不知道姐姐是说真的，还是在跟他开玩笑的。

　　宋思意继续说道：“这个手机除了可以当镜子用之外，还可以做很多很多事情。它可以打电话，打电话时还可以看到电话那头人的样子。在我们生活的这个地球上发生的重大新闻，只需要几秒钟就可以通过手机传到地球的任何角落。我们在手机上可以搜索自己想知道的任何问题的答案和相关信息。任何问题！”宋思意强调道。

　　“还有，手机可以卖东西，也可以买东西，买了东西可以在手机上付钱，出门就不用带钱了。你看，这里有三个圆圆的东西……”宋思意指着手机上的摄像头说，“这个是摄像头，用它可以拍照，拍的照还是彩色的，拍了照片如果觉得不好看还可以修图，调模式，调颜色，手机还可以拍视频，录音，比如咱俩现在说的话，用手机拍下来，就可以在手机里存起来，以后也可以看得到。照片和视频也可以通过手机发给别人，别人一下子就可以看到了。即使那个人他现在在美国，也能一秒之内听到你的声音，看到你的样子……只是它现在没电了，所以不工作了，只能当镜子照。如果能给它充上电，它的屏幕就会亮了。”

　　宋泽明听得一愣一愣。姐姐是认真的，不是跟他开玩笑。他看着这个东西，眼神里充满了好奇。

　　宋思意又问：“泽明，你相信这个宇宙中，在不同的时空里，有另一个自己吗？在某个偶然的机会，可能会回到过去，也有可能去到未来。”

　　宋泽明是新式学堂的学生，有科学自然课。宇宙这个概念老师在课堂上讲过。他知道宇宙很大很大，无边无际，地球只是宇宙中一颗很小很小的星星。

　　但他不知道姐姐说的另一个自己是什么意思。

　　“泽明，姐姐告诉你，……”宋思意心里紧张极了，不知道她说出下面这句话宋泽明会怎样。“我是从一百年后的西元2023年，穿越回这里来的。我是上海人，我也叫宋思意。我因为出了一点意外，失去了意识，回到了一百年前，也就是现在。我出事的时候，手里正拿着手机，它也跟着我穿越过来了。我刚刚在房顶上，就是去找它。”

　　宋思意说完，仔细地观察着宋泽明的每一点反应。

　　宋泽明抚摸端详着手里的手机，抬起头，望着宋思意，问道：“那，一百年后，除了手机，还有什么？”

　　他好像并不怀疑她说的话，只是好像对一百年后的世界更加好奇。

　　宋思意疑惑地问道：“你相信我说的话？”

　　宋泽明点点头说：“相信。”

　　宋思意“你相信，姐姐是从一百年后回来的？”

　　“嗯。”宋泽明再点点头，“去年，我们科学老师说过，有个全世界有名的物理学家去年来过上海。他说宇宙存在着四维空间，时空会弯曲。我在一本关于他的书上看到过，我当时也看不懂。”

　　宋思意看着弟弟，心想：宋泽明，你真了不起。你肯定是你们班的学霸。

　　宋思意问：“这个物理学家是不是叫爱因斯坦？”

　　“对，好像就是叫这个名字。”宋泽明确定道。

　　宋泽明激动地问：“你是不是在某个时空弯曲时穿越回来的？”

　　“有可能。可能还与长庚星有关，我穿越回来那天也看到了长庚星。”

　　“嗯。”宋泽明若有所思，又问，“那你现在想回去吗？你还能回去吗？”

　　宋思意说：“我想回去，但是我现在还不想回去。我想看看我一百年前，我是怎么生活的。我都有哪些亲人？一百年前的世界、一百年前的中国是什么样子的？以前，只在历史书上见过，真没想到能亲眼看见。”

　　宋泽明点点头。

　　宋思意想了想，又说：“泽明，可是姐姐现在忘了我在这里生活的之前的所有事情了。我穿越回来的时候，对这里的一切都是陌生的。家里有什么亲人？自己叫什么名字？几岁了？读过多少书？认不认识字？全都不知道。任何记忆都没有了。你能不能告诉我，我以前的事情？”

　　宋泽明毫不犹豫，脱口而出：“嗯。你问吧。我都告诉你。”

　　“我读过书吗？认识字吗？”

　　“读过。你在朗州第一女子学校读过，但读得不太好，读了两年就没读了。会写字，会算账。但读报有点困难，每次读报爸都要二哥和我读的。”

　　宋思意倒抽一口凉气，堂堂一流本硕连读的宋思意，一百年前，竟然读报纸都困难！

　　“我几岁？你几岁？家里的人都有谁，叫什么名字？”

　　“你二十岁，我十二了。”宋泽明继续说道，“我们家人很多，你一下子能记住吗？”

　　“你说，我记着。”

　　“我们家，爸爸叫宋翼昌，妈妈叫张怀瑾。大哥叫宋恩明，在轮船公司上班，二哥叫宋德明，在煤油公司。还有大嫂姚静怡，他们的女儿叫宋心慈，我们都叫她心心。二嫂姓古，叫古彩云，你也见过了吧。二太太姓顾，叫顾湘琴。还有二太太的生的妹妹，叫宋曼淑。嗯，我们还有一个叔叔，两个姑姑，还有一个舅舅，还有外公外婆，家住在陵远。爷爷奶奶都去世了。”

　　这么多亲人！宋思意脑子有点不够用了，要记住他们的名字，不容易。

　　“我有朋友吗？”

　　“你最好的朋友应该是叫杨清如，你们女子学校的同学，去年她们一家都去美国了。”宋泽明想了想，又说，“还有周红、周瑛，爸爸公司一个经理的女儿。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

　　必须得问问姐夫。“我和你姐夫怎么认识的？我们订婚多久了？”

　　“你们还没见过面呢。只看过照片，我也只看过他的照片。他长期都不在朗州，都在部队呢，也不经常回来。订婚是一个月前吧，没多久。”

　　天，又是刷新她认知和三观的一个消息。居然还没见过面。

　　宋思意继续问：“他叫李聪？”

　　“嗯。是。学名是叫李聪。”

　　“学名叫李聪？那他还有其他的名字吗？”

　　“嗯，”宋泽明想了想说：“他明天就和你结婚了，就会取号名了。以后都会叫号名了。”

　　宋思意不解：“号名，什么是号名？”

　　“姐，你们一百年后的男人结婚后不升号吗？”

　　升号？宋思意大概懂了。是不是古代男子启用字号？就像大诗人苏轼一样，苏轼，号东坡居士，世人称苏东坡。

　　宋思意如实回答道：“嗯，大都没有字号了。从小到大都是一个名字。”

　　看来，一百年后也不一定什么都是好的。

　　“那我明天结婚，需要注意什么吗？你姐夫会来接我吧？”

　　“姐夫不会来。姐夫家会派一个过来接你过去。”

　　宋思意很是奇怪：“诶？怎么跟电视里看到的不一样啊？那些中式婚礼不都是男方骑着马，抬着花轿去女方家迎亲吗？新郎把新娘子抱上花轿，不是这样的吗？”

　　“花轿是有的，但明天不是姐夫抱你，而是大哥背你上轿。”

　　“大哥背我上轿？”宋思意完全没想到，他结婚，竟然不来迎亲！

　　“是。都是哥哥背着妹妹上轿子啊，没有哥哥的话就是表哥背。”宋泽明问，“姐，难道一百年后，结婚的习俗也变了吗？”

　　“嗯，变化很大。”宋思意说道，又好像在自言自语。

　　她有点沮丧。结婚丈夫居然不来迎亲，妻子自己送上门去？什么陈风陋习！要知道，一百年后的中国，哪个新郎结婚那天不是过五关斩六将，使出浑身解数，才能进到新娘的闺房，把自己的老婆娶回家？！

　　还有多少震碎她三观的事？

　　不知不觉，已经夜深了。

　　宋思意让宋泽明回房间去睡了。临走前，宋思意把手机给了宋泽明。让他锁在柜子里，帮她好好保管着。等有一天，宋思意想到了回去的办法，她再回来取。

　　第二天，宋思意顺顺利利地出嫁了。

　　果然，如弟弟宋泽明所说，她是自己送上门去的。但是，一想到很快就能见到他了，也就忍了吧。

　　结婚比宋思意想象得要繁琐得多，迎亲的队伍也是很庞大的。中国传统的婚礼的隆重和礼节，宋思意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有那么几个瞬间，她竟然红了眼眶。虽然，她已经忘了她和这一家人的过去的点点滴滴，但从爸爸妈妈，大哥、二哥、弟弟妹妹们、长辈亲人们的眼神里，宋思意读到了来自这个庞大家庭的每个亲人的爱和不舍。

　　宋思意凤冠霞帔，一身华丽红妆，由大哥背着，缓缓踏上花轿。

　　“起轿！”司仪一声长鸣，鞭炮齐鸣，唢呐锣鼓奏起喜庆的乐曲。长长的迎亲队伍朝朗州城南移去。

　　约莫一个时辰后，花轿来到一处高大的院墙门外，大门正上方匾额写着“海棠公馆”四个大字。门上贴着簇新的大红喜联，红绸飘舞。

　　李家的客人更多，更是唢乐锣鼓炮喧天，熙熙攘攘宾客满。宋思意虽然不用像现代结婚一样，去一桌一桌地敬酒，但也要不停地鞠躬行礼，敬茶，喝茶，洗手，跨这跨那的，累得也够呛。

　　一转眼，就到了晚上。宋思意顶着盖头坐在大红婚床上。透过薄纱盖头，她看见屋内红烛摇曳，映照着玻璃窗上的大红喜字。她动了动酸痛的腰，啊，好酸！她心想：一会儿，他就要进来了吧！再忍一下！

　　等啊等啊，时间真难熬啊！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楼下的声音渐渐弱了，最后一波客人也都离开了吧。他该上来了吧。

　　房间越来越安静，石英钟的钟摆发出“滴答滴答”声音，那声音越来越清晰。时间一秒一秒地流逝，他还没有来！宋思意掀开盖头一角看了一眼，啊！已经十二点了。

　　就在此时，房间外响起了细碎的脚步声，一个女孩的声音从门外传过来：“大少爷让我转告夫人，他喝酒喝醉了，今晚在西厅睡，还请夫人早些歇息。”

　　原来如此！是不想娶我，是吗？不行，今晚一定得见到他！

　　她把盖头重新改好，对门外一字一顿地说道：“请你转告大少爷，今晚他如果不来，我也不能睡。我母亲跟我说过，红盖头不能由自己掀开，怕不吉利。”

　　“好的，夫人。”门外的声音回答道。

　　脚步声渐渐远去了。周围又恢复了寂静。

　　宋思意怎么也没想到，他竟然不来掀盖头。他不想和她结婚吗？李君行对她可不会这样的，李君行可不会丢她一个人在一边。宋思意越想越委屈，越想越难过。鼻子一阵发酸，眼泪开始在眼眶里打转。

　　门，开了。

　　宋思意听见有人进来的声音。“啪”的一声，灯打开了。宋思意紧张得连吸气都不会了。她吸了吸鼻子，努力地睁大眼睛，想把眼泪逼回去。

　　一根玉如意伸了进来，缓缓地掀开了挡在眼前的红布。盖头滑落，一个男人的脸，出现在她的眼前。

　　她眼睫毛上挂着细碎的水珠，直直地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

　　天哪，他真的是李君行！

　　他的眉毛、他的眼睛、睫毛，他的鼻子，还有嘴角的弧度，全都是他的模样。此时，四目相对，他也正看着她的眼睛。

　　上天又让他们相遇了，但这一次不是救她的恩人，而是娶她的丈夫！

　　“李君行！”宋思意叫了出来。

　　“李君行，是你吗？我是宋思意啊！”宋思意越说越激动，水汽在眼里越聚越多。

　　他的目光从她的眼睛里移开，转过身去，把玉如意放在桌子上。

　　他背对着她，慢慢地说道：“我知道你叫宋思意，我看过你的照片。”

　　连声音都一模一样！

　　眼泪掉了下来，没有声音。宋思意的心像被扎了一样的疼。可是他不是一百年后的李君行，他并不认识她。他好像也并不喜欢她。

　　宋思意又问了一遍：“李君行，你真的不认识我吗？”

　　他转过身来，看到宋思意在哭，眼中扫过一丝疑惑。他慢慢坐在桌子旁边的大木椅上，一只手撑住眉心，好像很累的样子。

　　是啊，他当然不认识她，宋泽明昨晚跟她说过，她们都只看过对方的照片，两个从未见过面。从没见过面的人，才订婚一个月就结婚，怎么会不尴尬？而且，宋思意一想到那天在自家院墙外狗洞边被他看见的那一幕，他当时冷漠地离开的眼神，汗毛就直竖起来！她明白了，他们现在两个人之间，隔着一条巨大的鸿沟。

　　宋思意用手把眼泪擦了擦，说：“好了，你回去睡吧。盖头掀开了就可以了。把门关一下，谢谢。我有点累了。”

　　气氛跌入了冰点。

　　过了一会儿，他从椅子上站起来，说道：“那你早点休息。”

　　门被关上了，沉重的脚步声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