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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故友(捉虫) ...

  •   上一世,姬桢也只见过陆谦一面,便是那时的今夜。
      下一回这对兄妹再回京,就是两年以后,那会子就到了不同席的岁数——陆将军虽很得陛下信重,和怀王府也亲密,但到底没有让别家的儿子直入王府后院的道理,更遑论见到亲王家中的小郡主。

      姬桢现下回忆,全想不起他的长相。

      他虽与仪娘是同胎的兄妹,可仪娘是爽朗的将门女,伶俐活泼,很惹人爱。
      而陆谦……叫姬桢再想,也只是生得好看却格外瘦弱,到底怎样好看,怎样瘦弱,却想不出了。
      只王妃明氏后来形容过——那小儿郎,像个胎薄釉轻的盏子,端起来瞧瞧,都透着光。

      于是后来隐约听说她阿爷有意与陆家定儿女亲时,她便暗暗有些不痛快。
      谁肯嫁给一只轻轻一弹便能裂出纹儿来的盏子。

      时人也爱文采风流的少年郎,但并不追捧这前朝才喜好的纤丽模样。
      姬桢亦和旁的小女郎没差,认定自己想嫁的,是个提笔锦绣诗行、上马百步穿杨的郎君。
      陆谦是不成的。

      恰好赶上皇伯父驾崩和陆家被参,婚事便自然不成了。这两件事虽都叫她心痛,可后来她阿爷做了皇帝,选了“沈半朝”的嫡孙给她做驸马,她就又暗暗庆幸起来。
      还好不曾许陆家,陆谦岂能比沈衍这样的如意郎。

      沈衍六艺精熟,为人谦和,相貌俊丽,神正仪端。祖父是士林领袖,父亲亦文武全才。
      京中谁不知沈衍是极好的夫婿人选,那果真是要配天家公主才登对的。
      国朝不禁驸马为官,他与她成亲后,在官场上更是如鱼得水,事务便日渐繁忙。
      可即便如此,他也时时记挂她,但凡是得了空,回了公主府里,他们二人总是形影不离的。

      八年里,相看两不厌。

      再叫她想起来,若是辰光能就此停住,没有篡位也没有背叛,她还是喜欢沈衍的。
      可后来的沈衍,不提也罢——总归,她与他再不能有什么牵扯了,她再不能,给沈家谋朝篡位的机会了!
      要死,也该是沈家人全去死!

      回神再瞧瞧那面镜子,里面小小女童,明眸皓齿肌光如玉,再不是锁在掬英殿里惨然的妇人。
      到这会儿才明白过来,自己是真回了二十多年前。
      且不论能在此间待几时几日,既然回来了,总要想法子叫自己心下舒服的。
      她站起身来,对着铜镜,瞧瞧自己。

      纱衫帛裙,颜色款式都合心意,头上珠花,也是宝光耀人十分可爱。
      就是,太奢靡了些。

      她摘了珠花,放进妆奁里头。东星还问:“小娘子怎不戴这珠花,这是皇后殿下赐下的珠子做的,王妃特意催人穿成了,今日拿来,不是为着请小娘子晚上戴么?”
      “陆将军家穷。”姬桢说,“我若是打扮精巧了,他家小娘子妒忌,可怎么办?”

      侍婢们一发笑起来:“小娘子倒是替人家考虑上了。他们做将军的,手头钱财怎会不衬?使唤得动大军开拨的,若是没钱帛通融,哪里差遣得开!”
      “可这珠花,有钱帛也弄不到啊。”她说。

      这倒是。珠子是南海郡的贡物,如此圆润饱满整齐划一的,实在少见。
      慢说将军之女不会有这样的珠子,便是宫中妃嫔,也弄不到这许多。

      姬桢因是怀王独女,她那生母杨侧妃,又是皇后族妹,才格外得帝后宝爱。
      连带在王府里,她也是小辈里最得疼宠的。
      小小年纪就受封了郡主,可就是这样,得的宝珠也只够串两朵珠花的。

      侍女们都当她是怕被那陆仪娘看中珠花,不堪讨要,不得不破财,因此嬉笑起来,再给她另选金银环儿装饰双鬟。
      这一折腾,时辰便要到了,再匆匆往姬桢耳垂上挂了碧玉坠子,侍婢们便簇拥着她,动身去了嫡母怀王妃要宴客的揽云堂。

      倒是幸喜客人还不曾到,只几个异母兄弟在堂外散着,说说笑笑。

      怀王妃明氏见她来,先张了手臂,引她偎向怀中去揉一揉:“阿桢怎不戴今日新得的珠花?”
      “那珠花太贵重,待新年入宫拜见伯母,阿桢再戴着它,才像话。”
      明氏笑道:“阿桢真会算——叫你伯母瞧见了,心中欢喜,说不定又赐你好东西。”

      姬桢正笑,想该怎么答明氏这话头,外头侍婢来禀报,说将军府的车马到了。
      小郎君们立时入门来,个个入席坐好,端端正正——全是些侍妾孺人生养的,明氏自己无儿无女,倒给他们端平了一碗水。

      明氏身边的顾妈妈立时带着人迎出去了,她自己也松开了姬桢,理理衫裙:“阿桢现如今是郡主,要拿出贵主的气派来——陆将军儿女方从代北回京,言语行止或有不妥帖之处,勿要笑戏人家!”

      “是,阿桢知道,阿娘放心。”姬桢点头。
      她怎么会笑仪娘的官话说得不好?
      上一世,仪娘的早亡,是她心上,最早的一道伤疤。
      本是同一张榻上亲亲密密并头睡的好姊妹,可陆家被贬出京城,她只是日日哭泣,竟没敢去救一救仪娘。

      ——倒也不是因为年幼无知,实在是因为那时的承康帝,和怀王府也不对付。府中人做事都谨小慎微,她根本没敢去求父亲。
      借着自家“到底还小”的由头,自己哭一哭,便当是全了一番姊妹情。
      但若是,那时去求了呢?
      就算父亲不能把人留下,她凭着自己一个小女儿的身份,去宫中找那位三伯,装着天真无知,求上一求,求他给陆家赐些药材以示安抚——以他“爱才如命”的心性,总该不会拒绝。
      可她没有去,而仪娘死了。

      仪娘死前,有没有那么一时两刻,想起她来?
      若仪娘活着,她又会不会,有另一样人生?

      此生再要见仪娘,一颗心竟是先软了大半,又盼,又怕。
      正想着,便听厅外脚步纷沓。

      两个婢子先跨进门槛里挑了帘子,正当面进来一位夫人,个头不高,圆团团一张脸,不笑也带三分柔善。身后跟着一双儿女,正是陆谦和仪娘了。
      姬桢脊梁骨一挺,差点儿站起来,叫明氏一眼扫过,心下一凛,才牢牢扎在椅子上。

      按着品阶,陆夫人自然要跟王妃行礼,陆谦和仪娘也是要跟着来的,拜过王妃拜郡主和小郎君们,姬桢细细打量兄妹俩一眼,心头一时难当。
      酸里掺了细细的苦,又仿佛还有一丝儿甜似的。

      他们俩,都还活着呢,还是那样子——美而柔弱的陆谦,高挑明丽的仪娘。叫过免礼,也还和上一世一样,规规矩矩往后退一步,站在母亲身后,听王妃道“快请入席”,才各自入座的。
      规矩,本分,老实。

      可她知道,不管陆谦如何,仪娘其实是很活泼的,现下瞧着乖巧,一定是陆夫人先前嘱咐了许多次罢。

      宴上有乐有舞,许是因宴请将领家眷,怀王府的舞姬们演了一场剑舞来。剑舞劲飒,寻常多是男子演练,然而怀王府内却有位崔六娘,这一套是跳得最出彩的,身手比及男子也不弱,论及身形之美,却又比彪形大汉们悦目多了。

      陆夫人年长些,虽然面露称许之色,到底只是微微颔首。陆谦眼观鼻鼻观口的,虽是孩童,却也一脸君子不观伎乐的正派。
      独陆仪娘,她眼眸发亮,盯着崔六娘,见那剑身上晃着堂上无数的烛光,仿佛一条鎏金的水流在冰冷的剑刃上摇曳,小手情不自禁抓紧了裙子。

      崔六舞着舞着,长剑向空中一抛,陆仪娘双眼瞪大——却见她一个转身,裙摆铺张成一团炽烈的火,纤纤素手往落下的剑柄上一击,剑光甩出一团匀净白光,竟脱口叫了个“好”出来。
      叫出来才想起失仪,一双小手立时紧紧捂住嘴巴,双眼扑闪扑闪的。

      这一嗓子,叫得连怀王府上的小郎君们都瞧她。
      仪娘虽还是不晓事的儿童,也羞红了一张脸,深悔冒昧。

      崔六却转身对她嫣然一笑,手中长剑未歇,刺向三根长蜡。
      她长剑那么锋锐,竟将燃着的烛心截了一小段在剑身上托着。三朵小小的火苗摇曳生姿,旋即徐徐熄灭。

      陆仪娘不敢再叫好,倒是姬桢拍起了巴掌,她原先在看仪娘,可看着看着,眼睛就被崔六粘过去了。
      上辈子不是没见过,但那会儿只是瞧个热闹,现下看着,却觉出崔六这一身,绝不只是“剑舞”。
      诚然也有舞步翩跹,可若剑尖掠过的不是烛花,而是什么人的颈项呢?

      那剑光熠熠,似蛇的牙。
      剑芒吞|吐,杀机显隐。
      这不是娱人的舞蹈,这是将夺人性命的刃,裹进了镶金嵌玉的鞘。

      这一套剑法,或许,是会叫某个小东西眼馋的罢?

      姬桢眼眸一扫,果见仪娘眼睛直勾勾的,显是还在慨然出神。
      她爱刀剑,爱跑马,爱快意恩仇,上一世,连偷偷溜出去玩耍,看人演着傀儡戏,都要看女将出征,侠客独行。
      便是错了一生,果然也喜欢这个。

      姬桢心下一哂,眸光投向嫡母,但见明氏也微微颔首,道一声赏。
      崔六娘立在原地施礼谢赏,声气平稳,半点儿喘息也无。

      她突然生了心,问明氏:“阿娘,崔六这套剑舞,女儿看中了。”
      明氏一怔,全没想到她会开口说这个,因瞥她一眼,笑道:“你也喜欢这个?”
      “英气蓬勃,竟比软舞还好看,女儿甚是想学——成不成嘛,阿娘?”

      说着话,眼睛还望仪娘那边扫一眼,果然见她满眼歆羡。
      这眉眼官司哪里逃得过明氏的眼。她只一瞄,唇角便含上一分笑意:“你一个好好的郡主,哪有学舞的道理?那……”
      “不学舞,只学剑呢?”姬桢连忙道。
      “只学剑?”明氏扫一眼崔六,“你若不起舞,只耍一趟剑,与我们瞧瞧,行是不行?”

      崔六在贵人跟前不敢抬眼,涂了金红的唇瓣儿轻轻一抿:“行,请乐部为奴击鼓罢。”
      鼓声骤响,崔六娘提了剑,这一回却再没有炫技的意思,只一套剑法,一招一式使将出来。
      这便没方才的惊心动魄了……姬桢越瞧越迷惑,仿佛这剑法,不加着那些炫示的身姿,便显得平平无奇。
      可仪娘仍然看得很专注。

      一套舞罢,明氏脸上早敛了笑意,问姬桢道:“还想学么?”
      姬桢点点头。
      “……这倔样子。”她笑了笑,道,“崔六娘,教小娘子舞剑,你也成么?”
      崔六娘的眼神亮了一亮,朗声道:“奴可以。”

      “那么,从明儿起,你便一早去教阿桢剑术罢。”明氏道,“她那庭院窄小,你们去望凇庭练习——一日只有半个时辰,之后,阿桢你还要读书的,可不准耽误了读书!”
      姬桢脆生生答应下来,眼往崔六娘脸上扫过,心中却陡然生出一丝异样来。

      崔六娘自然也是在笑的,可她的眼皮微垂,仿佛是想掩饰什么。
      怎么,难道能给郡主教习剑术,不是一件很荣耀的事情,反倒耽误了她自己习练么?
      姬桢不知该不该问,只是蓦地感到谁人目光灼灼。

      沿着那眸光望过去——啊,又是仪娘。
      仪娘似乎有些坐立不安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章 故友(捉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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