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兰西斯卡的诅咒》阚千星

1、第 1 章

　　“法兰西斯卡，
　　“我命中注定的法兰西斯卡，
　　“格罗利亚帝国最妖冶的玫瑰。”

　　格罗利亚帝国边境，魔法发祥之地。

　　这座承载着魔法本源的天上之城，一度是魔法师们梦寐以求的修习圣地，浓郁的魔力笼罩整片土地，十围之木浓翠蔽日，玫瑰花海永不枯萎，哪怕是一年中最冷的时节，也犹如盛夏的花田那般迷人。

　　可如今的境况却大不同了。

　　西尔维娅纵身跃下马，纤细的手指微微勾住马绳，金属的靴底落地，在这片寂寥的土地中，碰撞出一道清脆的响声。
　　她抬手扶了扶帽檐，宽松的袖口顺势滑落，露出一截苍白的手臂。

　　奥莉维娅·法兰西斯卡倚靠在祭台边，身上披着一件藏青色的斗篷，上面用金线绣着一个冷僻的六芒星阵，针脚极为细密。

　　事实上，在后魔法时代，这样精致的绣工已不算少见。与首都相邻的新兴城市奥尔良，这座冉冉升起的工业之城，每天都有几百上千件如其一般精美的绣物，源源不断地从冒着浓烟的金属巨堡中输送出来，由与龙一般长的火车长鸣一声后，伴着轰隆隆的响声运往各大城市。

　　而这样一件雀绒斗篷，披在圣约翰堡如玉般细腻的贵族小姐身上，与出现在魔法发祥之地孤身的无名魔法师上，意义绝非一样。

　　奥莉维娅百无聊赖地打量着这行人。

　　显然，这是一支构成简单的赏金小队，他们的身上统一佩戴着一枚盾牌纹章，穿着长裤马靴，腰间别着手枪。
　　这样的赏金小队是近些年来逐渐流行的。

　　一百二十年前，伴随着法兰西斯卡第五任女巫长亚莉克希亚统治的终结，一个崭新的时代就此开启，而主宰大地三千余年的魔法时代在挣扎中驶向终点。魔法对这片大陆的影响力如浮云一般，葬送在狂风席卷中，成为愚昧的人们心中共同的禁区。

　　法兰西斯卡这个伟大的族群也四散奔逃，只有少数人因为各自的原因留在这里，化作史书中一个悲哀的注脚。

　　比起曾经威名远扬的前辈们，奥莉维娅的上任仿佛一次孤注一掷的尝试，时代的推动下一个迫不得已的决定。

　　在这隐秘而浓烈的期望下，奥莉维娅跪在祭台前，向魔法本源献祭了自己四分之三的魔力。

　　魔法本源还给她一场盛大的灾祸魔法。
　　洛利亚帝国的这场雨下了三天三夜。

　　被雨水滴入眼眸之人，皆失去心智，无法被魔法与智慧眷顾，成为格格不入的逆行者，将蚕食大陆直至法兰西斯卡复生。
　　他们的名字叫作“贝利尔”。

　　尽管没有了思考的能力，但贝利尔们展现出了今人畏惧的力量，他们成群地在陆地上行走，攻击人类，破坏建筑。

　　洛利亚帝国陷入了无休止的混乱。

　　新任的皇帝坐在冰冷的皇位上，手中举着象征专制君主的权杖，轻轻地合上双目。

　　在这个人类历史的转折点，没有人知道他正在思考什么，但待到他再次睁开眼，他做出了一个逆转种族命运的决策。

　　“我的祖辈们在天上看着我。”他说，“他们说要小心魔法带来的罪恶。”

　　这份皇谕包含两条新规。

　　第一，洛利亚帝国境内，不允许再修习魔法，现有的魔法师要前往最近的政府办公室登记，平日里禁止随意使用。
　　第二，在全国上下修建多个赏金处，有高等学历的公民可自由组队，在赏金处领取任务。

　　自从这条规定颁发后，魔法发祥之地便常常不得安宁。

　　不断有大胆的赏金猎人寻找到此处，意图得到一位法兰西斯卡魔法师的项上人头，领取那份丰厚的赏金。

　　法兰西斯卡第六代女巫长奥莉维娅，她的人头在阳榜价值一个三代世袭的伯爵爵位，在暗榜悬赏八十万黄金。

　　不过很可惜。
　　奥莉维娅的脸上浮现出一个微笑。

　　纵使她没有举世瞩目的魔法资质，没有惊心动魄的美丽容颜，又献祭了自己四分之三的魔力。

　　但她是法兰西斯卡的女巫长，身后是这个世界最强大的信仰之力。

　　只要她在法兰西斯卡一天，就是最强大的魔法师。

　　目前还没有赏金猎人能活着从魔法发祥之地走出去。
　　奥莉维娅懒洋洋地想道。

　　好似感受到了幽暗处一道炽热的目光，西尔维娅漫不经心地抬起眼皮，扫视着破乱的四周。

　　这是一片极其荒芜的陆地，没有人烟，满目皆是破败与凄冷。枯枝败叶之于此处，如同波涛之于海洋，杂乱无章地堆了一地，挡住了赏金猎人们的去路。

　　腐气窜入鼻腔，在胃中横冲直撞。
　　她舌尖抵住上颚，蹙了蹙眉，似是有些不耐，余光瞥过同行的几位赏金猎人，眸中闪过阴冷的光。

　　“西尔维娅？”
　　率先出声的是一个长相斯文的男性青年。

　　他们一行人着装一致，但这个男青年的家境显然要更为优越。

　　他身上的面料是肉眼可见的柔软舒适，暗纹静谧地流动着，宛如一汪清澈见底的湖泊。马靴是龙皮做的，且是上佳的龙皮，上面有精致的图绣，是一幅屠龙图。

　　西尔维娅没回话。

　　她漫不经心地伸出被长靴包裹的小腿，踹了踹眼前的杂草，转头向另一个方向走去。

　　“别跟过来。”西尔维娅冷冷地道。

　　男青年怔了怔，悻悻地收回腿，人僵在原地。

　　“你说不跟就不跟？”一个短发女人不耐烦地说道，她胸前的纹章用纯金绕了一圈外围。

　　赏金猎人也是有等级划分的，越往上走，纹章中的黄金含量便越高。
　　这行人的纹章只有她一个上面镶了金。

　　极细的一圈黄金，代表着她至少杀死过三位数的贝利尔。
　　这是一个相当可怕的数据。

　　短发女人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在西尔维娅冷冷的一睇下噤住了声。

　　过了一会儿，西尔维娅敛眸，原本僵持的气氛骤然消散，她一甩长发，自顾自地向前走。

　　另一个束着低马尾的女孩见状便要跟上去。

　　短发女人这时候已经冷静下来，拽住了她的袖口，低低地道了声：“爱丽丝，别冲动。”

　　“怎么了？”爱丽丝不满地皱起眉，“利亚，你不会被她唬住了吧？”

　　利亚忽地笑了。

　　“你不会没意识到这是哪儿吧？”她质问道。

　　“……魔法发祥之地。”爱丽丝嫌弃地扑去自己身上的枯叶，“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
　　利亚以一种疑惑不解的口气复述道。

　　“我们有枪！”爱丽丝大声喊道。

　　利亚冷下脸，“你的枪杀死了几个贝利尔？”

　　爱丽丝张了张嘴，还想辩解什么，但终究还是没说出来。

　　她忽然尖叫了一声，锐利的声音划破天际，一群灰黑色的大鸟扑闪着翅膀，金色的眼珠死死地盯着他们，在他们头上徘徊。
　　她猛地挣脱利亚的手，不顾一切地向西尔维娅离开的方向跑去。

　　利亚为难地看了一眼爱丽丝的背影，而后抽出枪，毫不犹豫地扣动扳机。

　　枪声闪过，那些大鸟不仅没有被吓到，反而越聚越多。数不清的目光集中在他们身上。

　　“操。”
　　阿尔杰骂了一句脏话，掐住之前那个男青年的后衣领。
　　“艾弗里，都怪你。”他忿忿地道，“我早就跟你说了，那娘儿们邪门得很。”

　　他的纹章没有镶金，但整个都是用铜打造。

　　艾弗里颤抖着道：“阿尔杰，你别冲动。”

　　“别冲动你妈。”阿尔杰啐了他一口，“要不是你非得带那女的来这儿，我们会遇到这种事？你逞能个屁。”

　　“够了。”利亚喝道。
　　她拿枪的手微微颤抖，手心里都是冷汗。

　　“跟我去前面看看。”

　　“我可不去。”阿尔杰立即道。

　　利亚指指天空，“你要一个人在这儿待着？”

　　他们大眼瞪小眼了好一会儿，阿尔杰艰难地做出了选择。
　　“我去，行了吧。”

　　“你不去也行。”利亚冷哼一声，手中的马绳绕树几周，打成一个死结。

　　一行人顺着西尔维娅与爱丽丝离开的路途前进。越往前走，这片土地便越显得诡异非常。

　　身置此处的赏金猎人们听不到任何声音，巨鸟的喙一张一合，却吐不出鸟鸣声，翅膀迎着狂风扇动，但风却寂静得可怕，仿佛造物主抹去了这里存在的一切。

　　他们走了好长时间，仍未看到一个人影。

　　利亚拿出电子怀表，面色不太好看。
　　“我们是什么时候来到这儿的？”她低声问道。

　　“九月十二日，上午十点一刻。”
　　阿尔杰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在有经验的赏金猎人们中，牢记时间点已成了一个必备的技能，计算时间差以防被人利用，几乎成了一个常识。

　　“该死。”利亚咒骂道。
　　她举起怀表，给二人展示。

　　那怀表显示着九月十二日，凌晨三点整。

　　他们屏住呼吸，凑在一起观察着这块表。

　　数字变换，利亚的脸上浮现出惊恐的表情。

　　九月十二日，凌晨两点二十九。

　　“我想起一个传言。”她颤声说。
　　不用她解释，另外二人也都想到了。

　　传说中，法兰西斯卡第六代女巫长奥莉维娅，最擅长的便是时空魔法。
　　时间逆转倒流，空间更迭变迁，时空交错，风波乍起。

　　而奥利维娅最擅长的魔法，则是“时间的囚笼”。被困在这个魔法中的人，他们身处的时间将了无规律地前进或后退，而他们自己的年龄不会再增长一分一秒。
　　他们得到了永生，他们失去了一切。

　　利亚猛地把表一扔，金属制成的怀表碰到一块深灰色的怪石上，零件哗啦散落一地。

　　“别想了，往前走。”她坚决地命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