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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人与桃花隔不远(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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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边有人声传来,她仿佛受惊,轻轻将他推开了。
他与她道别,转身离开。而她紧紧地握着他给自己的玉佩,目送他离去。跟他过来的那些人在林外等待他。看见他走过来,牵了马出来。
眼看呼啦啦几十骑锦衣怒马卷过平岗,消失在桃花林中。盛颜觉得自己恍如在睡梦中,她茫然拖着脚步回到家中,把院门关上,靠在门后,良久才记得把那玉佩拿起来看看。
玉佩是九条龙缠绕在一起的造型,虽然形体只有杯口大,但九条龙的鳞爪须目无一不是精致细腻,栩栩如生。它们夭矫盘曲在一起,仿佛有骇人的气息扑面而来。
他是国姓,和当今皇上同一个姓,这个姓,在民间极为稀少。
他说,不论是什么人来提亲,你不用顾忌,也不必惊讶,答应就好了。
他送给她帝王才能拥有的九龙佩。
母亲回来的时候,她本想和母亲说说他的事情,但,想来也就算了,她觉得羞怯。况且他会让人来提亲的,自己就当作什么也不知道吧。
“今日听人说,皇帝与太后明日要到皇陵去了,明天一定是一番热闹景象。”母亲随口跟她说起外面的事情。
他说,他明日要去祭拜自己的父亲。盛颜默默无语,只低头替他人把嫁衣上面的牡丹花蕊一根一根挑好。花朵颜色鲜活,几乎风一吹就要飘出香味。
她把花捧在自己眼前看了好久,问:“据说皇上的母亲是太皇太后的身边侍女,偶尔被先皇看上的?”“什么看上,女孩子讲这些话多难听。”母亲笑道,“但是命里没有终是无,她生下了皇帝,还不是早早去世,皇帝过继给了皇后,就是现在的太后。是她的,终究还是她的。”
母亲心中若有所触,低声叹息道:“命是上天给你的,多要一厘都是奢求。”
盛颜心里微微一颤,想到他说到自己母亲时,那隐忍的怨恨。她突然觉得怜惜,他的人生其实并不快乐吧。
一夜难以入睡,外面的月色照得她整个简陋的房间一片通彻。
上弦月。
她坐起来看着月亮,天空幽蓝,月亮苍白。
她突然想起来,他还有一把伞在自己这里,她上次忘记了还给他。
轻手轻脚地起身,下床去,盛颜开了门到柴房里,看到放在那里的那把伞。
她将那把伞拿起来,撑开,看细密的金黄绸布伞面上楼台高苑,直入云霄。漂亮,清冷。高处不胜寒。
不知道等待她的,到底会是什么?
她仔细地寻找,终于在伞柄最上面的竹丝聚拢的中间,找到自己意料中的图案——皇家上局的印制。
很多年以前,她还没出生,父亲还受恩眷的时候,先皇曾经赐给她父亲一个墨锭,至今家里还珍藏着,过年过节的时候拿出来顶礼膜拜。
那个墨锭上,也是这样的印制,这是宫里的东西。
这到底是好运气,还是坏运气呢?
她站在油灯昏黄的光下,一时怔怔地流下眼泪来。
一个没有根基没有家世的女孩子,要到一个满是聪明灵透的美丽女子的地方,和很多人一起讨好一个丈夫,甚至……仅仅只是一言之差、一步踏错,就会像她的父亲一样,在悲戚苍凉中默默无闻地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这么久来,她终于寻找到的,心动的,为什么会是这样的人?
她一个人抱着那把伞,坐在凌乱破败的柴房中,压抑地哭泣着。夜半风来,听到风摇动桃花树的声音。也不知道这一夜,会凋残多少宠柳娇花。
第二天一早,母亲与她起来,刚将院门打开,看见几个身穿宫服的人走过来。她母亲吓了一跳,正在惶惑中,却发现那几个人里有盛家的老族长在,族长一看见她们,急奔过来,径自越过母亲,扑过去握住了盛颜的手,涕泪横流:“阿颜,你这孩子可算是光宗耀祖啊……”
盛颜一夜辗转失眠,今天又早早起来和母亲一起洒扫庭院,还有点不太清醒,问:“爷爷,这是怎么了?”
“皇天庇佑,圣上恩德,我们盛家大喜啊……”他抓着盛颜的手,胡子不住地颤抖,老泪纵横。
后面那些宫人手捧卷帙说:“昨夜太后作了一个梦,梦见先帝爷告诉她,皇上出生之时,他曾赐你名字,并说了此一对小儿女出生在同一天算是有缘。太后想现在宫中正挑选名门闺秀,入宫学习礼仪,以备皇上之选,姑娘的父亲曾是天章阁学士,先皇又托梦以示,所以太后出发祭陵前匆匆嘱咐了宫使要诏你入宫,其他闺秀都已经在宫中好几天了,请姑娘接了懿旨马上进宫吧。”
盛颜的母亲一时愣在那里,结结巴巴问:“太后怎么……怎么突然会……想起,想起我家来……”
宫使又说:“太后还说了,姑娘年岁与圣上一样,假若已经许配他人,就看自己的意思罢了。”
母女接了懿旨看过,确实是如此。村中的地保已经仓促备下酒水,接宫中大驾。一院子都是闹哄哄的,只有母女俩人在屋内坐下,相对无言。
“不如回掉吧。就说你已经许配了他人算了。宫门深似海,未必是什么好去处。”母亲低声说。
她默然无语,想着那一双深深深深看入自己心中的眼睛。
他说,我就偏要娶一个自己喜欢的女子。
纵然把那定情的一块玉还回去,可那一个三生池上的吻,又该怎么还回去?
她低声开口:“娘,我……”她想要说说自己与他曾经见过两面,可那雨中刹那的相遇,那花树上下的相视,一个羞怯的女孩子要如何出口?
“阿颜,”母亲皱眉,拉着她的手,低声说:“你可知道,这绝不是什么好事,那里个个都是有来头的主,你无依无靠,如何在那夹缝中生活下去?”
盛颜咬住下唇,轻声说:“娘,我自己知道的。”
她想到他一直不开心。想到他笑起来还像个孩子,左颊隐隐一个酒窝。
“我……反正在家里,也嫁不到好人家了,不如去碰碰运气吧。”盛颜紧紧握住她的手,已经是泪流满面。
母亲见她这般固执,只好把她的手握一握,转身出去给宫使敬酒:“几位差官辛苦,劳各位跑这一趟了,我家女儿叩谢太后恩典,明日便奉旨起行。”
“如此,大伙就恭贺姑娘在宫中前程大好,有莫大际遇。”宫使个个笑道。
盛颜与母亲在门口拜谢,村中的几个老人送宫使到村口,等人影不见,大家都议论那女子幸运,居然被太后的一个梦成全。
在议论间,忽又看见一队衣锦佩紫的使者,捧着锦褥花红,各色箱盒,向村口走来。
正在诧异间,领头那人颇有礼貌,跳下马来向他们询问:“在下是瑞王府的仪官。今日带了生辰字帖来,是替我家主人来向你们这里盛家姑娘说亲来啦,要聘她为瑞王妃。不知盛家在哪里?”
那些老人惊愕之极,面面相觑,说:“我们村只有一户盛家,母亲带着女儿过生活的。”
那个仪官说到:“正是,敢问她家在何处?”
“刚刚宫里传来太后的懿旨,她已经奉诏入宫了。”
瑞王府的众人面露诧异之色,等到得她家的茅屋蓬门,那些人看看这简陋的屋舍,低矮泥墙,惊愕中只能窃窃私语。
此时她家内外都挤满了人,左近邻居知道她要进宫,无不前来恭贺,左一个“第一眼看见就有贵人之相”右一个“我早看见你家屋上有瑞气红光”。那蒋媒婆更是唾沫飞溅:“平时我给她说媒,老是不成,我也看那些鸡零狗碎哪里配得上盛娘娘?这不,上天就是让她等到今日,这才是福气到了不是?”
盛颜与母亲听着他们的话,相视一眼,眼泪却哗一声倒了下来,都心知离别在即,此后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相聚,一时竟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那些差官见满院子的人都是如此说,相互商议了一下。觉得已经应诏入宫的女子,他们再讲明来意是极为不妥,况且瑞王也到皇陵去了,一时半会儿,快马加鞭也来不及追上,只能先行离去,料来可以慢慢再说,即使是已经入宫,也未必不能请皇上赐了瑞王。
于是一帮人转头离去,竟没有踏进盛颜家中。而村里老人见围聚的人越来越多,挤不进里面去,也只好各自散了回家。
明日就要进宫,起行非常仓促,盛家根本没有什么好收拾的东西,做衣服也已经来不及,全是族中给了银子,母亲带她匆匆忙忙去店中找了几件好料子的成衣。穿上身全是簇新,而且也并不是很合身。母亲未免皱了下眉,觉得一看就是临时买来的,但也只好无奈将就。
那一夜盛颜与母亲同榻而眠,都是一夜不寐。以后再也没有这样的时间了,嫁出去的女儿还能回家探亲,可进了宫里的女儿,却不一定有熬出头的一天,何况就算熬出头了,也未必有一次省亲的机会。
盛颜觉得自己对不起母亲,愧疚已极,无论如何也睡不着。只觉得母亲整夜握着她的头发,手指在她的发丝间轻轻梳着。
两人都是一夜不眠。
第二天宫里来接她的车子到了门口。盛颜与母亲倒是平静下来了,盛颜拜别离去后,母亲站在门口,看自己的女儿向宫中行去。她一时怔忡,觉得自己依稀二十来岁,在门口目送丈夫到朝廷里去,那一次,她只等到丈夫下狱的消息。
朝廷翻云覆雨,宫廷莫测高深,她的丈夫已经葬送在里面,如今却连女儿也投身于其中。
她看着女儿离去,一时泪流满面。
马车从青龙门附近的偏门进去,盛颜被安置在宫城偏后的重福宫。
重福宫是并不大的一个院落。她进去时才发现已经有不少的女子在里面,或是看书,或是画画,也有刺绣的,有弹琴的。都看见她被引进来,但是没有谁正眼看她,各自都专心做自己的事情,仿佛心无旁骛。
这样的冷漠让盛颜觉得松了一口气。
她被带到朝西的一间小房间,带她来的宫人说:“请姑娘先坐着,等下会吴昭慎会过来看姑娘。”昭慎是宫中女官名。
她谢了那宫人,在房中坐了不久,就有个四五十上下的女官过来了。她知道必定是吴昭慎了,忙站起来见过。
吴昭慎却很客气,她进宫后已经经历了三朝,于先皇朝受封昭慎,在宫中阅人无数,知道宫里的女人谁都会有运气突然来临的一天,所以对谁都是客气相帮。
她先谢了罪,然后请盛颜更衣。
帮她换下衣服后,吴昭慎注意地看她全身,胸部、腋下、肩膀、腰身、手足,连肚脐的形状深浅都一一仔细看过。并询问她以前的身体情况。
等她穿好衣服,她笑意盈盈斟了茶,与她坐下讲话,仔细地看她的表情,耳朵、牙齿、鼻梁、眼睛、眉毛,专注听她的声音。
盛颜觉得自己全身不自在,这哪里是进宫,简直是进了买卖牲口的地方。
吴昭慎惯会察言观色,对她笑道:“都是这样的,皇上是万金之躯,身边就是金枝玉叶,可不能出半点儿纰漏。”
盛颜赶紧含笑点头,说:“我知道,劳烦昭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