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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天机烧破鸳鸯锦(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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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君容与要带着盛颜过来,君容绯身边的珊瑚早已候在云澄宫偏门,行宫冷落,巡逻也很松懈,如今天色还未亮,君容与带着她翻墙进来,自然也没人顾得着着这边。
他们跟着珊瑚,往君皇后居住的地方走去,那里与她住得较近的正是贵妃和吴昭慎,应该不用担心。
沿着台阶而上,前面水声哗哗作响,扑面而来。盛颜抬头一看,这里正是紫觳山瀑布前的凌虚阁。
真没想到,兜兜转转这么久,她还是回到了这里。
水流倒悬,倾泻而下,在这个秋日清晨,水雾弥漫在山间,一片潮湿的寒意向她逼来。
她正在往上走,君容与在她身后,忽然低声说:“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也是在这里,也是和现在差不多的季节。”
她微微一愣,回头看他,他却将头转向旁边去了,叫道:“妹妹。”
君容绯正站在瀑布之前的小亭中,看见他们来了,顿时飞奔下来,紧紧握住盛颜的手,又哭又笑:“德妃,你还好没事,你还活着,真的……”
她以前在宫中,对盛颜一直客气,如今陡然之间遭逢大变,居然亲切起来了,似乎对方是自己唯一可以依靠的人。
盛颜与她拉着手,想要说些什么,可四周水声哗哗,她一张口就被水声淹没了,只好作罢,只是看着她。
君容绯与她这几月都是心惊胆战,颠沛流离,一时间相看彼此的憔悴容颜,一边笑着,一边竟然流下泪来。
天色大亮,太阳初升,照在流泻而下的瀑布上,每一颗水珠都是五彩斑斓,晶莹剔透。看似离她们很远,水雾却不知不觉已经侵湿了她们的裙裾,冰凉地渗进来。
“不要在这里了,等一下会有人看见的。”君容绯低声说,与她携手要进阁的时候,下面忽然传来一阵细微喧哗,只是瀑布的声音太响,他们一时听不分明,只能转头向下看去。
就在她们还不明白的时候,君容与忽然脸色大变,说:“是马蹄声。”
君容绯却微微诧异,不太相信:“行宫中处处都是台阶,怎么会有人骑马?你肯定是听错了吧?”
君容绯摇头,急促地说:“你快带德妃去后山避暑的山洞,我来拦住那些人。”
话音未落,忽然下面传来一阵狗吠,有一条猎犬如离弦之箭,从台阶下面直冲而上,猛扑向盛颜,张口就咬住她的裙角,不肯放开。
盛颜在大惊失色中,转身想要逃离,只听“哧”的一声,她的裙角已经被扯下一块,而那只狗凶猛无比,不肯罢休地还要再扑上来咬她。
君容与一脚踢飞那只狗,挡在盛颜的面前,此时下面有人一声唿哨,那只狗立即跃到旁边,只是瞪大眼睛,凶狠地看着她,呼呼喘气。
盛颜抬头仰望,一匹马从旁横跃而出,正拦在她面前,马上人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抬高声音说:“盛颜,跟我回去。”
正是尚诫。
他居然直接纵马跃上云澄宫的这无数台阶,穿过重重门户而来。
盛颜抬头看尚诫在阳光背后的脸,逆光中什么都不分明,只看见他一双眼睛仿如跳跃着火焰。
她一咬下唇,抬头说道:“皇上此言差矣,天下人尽皆知我与先皇妃嫔在云澄宫,何来跟你回去之说?”
尚诫冷笑,挥鞭指着她吼道:“盛颜,你不要太过分了!我将你送到赵缅那里,不过是怕你受人议论。你不回去也无所谓,我今日就下诏要立先皇的盛德妃为后,我倒要看看谁敢说个不字!”
看到他如此暴怒,身后的白昼和铁霏不由得相视无奈,知道这个主子是说得出做得到的性子,到时候真要对朝廷当众宣布自己要娶盛德妃,恐怕又是一场混乱,不由得都有点牙痛的神情,不知道真要做出这样的闹剧,他们该怎么收拾。
可,盛颜却不为所动,她依然仰头,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尚诫,说道:“皇上,这世上没有人,能什么都称心如意的……你也一样。”
她脸色平静,站立在危岩之上,水面风来,吹得她摇摇欲坠。
看她立于如此危险的境地,尚诫一时之间,竟说不出话来,犹豫了良久,他终于长出了一口气,终于放软了声音,说:“阿颜,你何苦这么倔强?我早说过,尚训的事与我无关,如今你也明白了,不是吗?从始至终,似乎都是你们两人对不起我比较多!”
盛颜却只向着他惨淡地笑了一笑,她神情灰槁,背后水花飘扬,一身素白的衣服如同云雾一般猎猎飞扬,披散而下的长发凌乱散落在肩头,眼看着那无数水花就在她衣袖发间不断开谢,而她身后的瀑布不断流泄,错觉中看来,她恍如正在随着水风流逝。
“你的记性真差啊,难道你忘了,我的母亲?”她低声问。
“你母亲?”他骤然听到她提起这个,大惑不解。
盛颜看他的表情,不像是做作出来的,她望着自己面前的他,猛然之间,心下有一点暗如萤火的恐惧,从胸口升起,骤然散到全身四肢百骸。
瑞王是这么骄傲的人,他在出逃后,必定只想着亲自回来向她报复,有什么必要仓促命人将她的母亲置于死地?
而且,他从没见过她的母亲,也从未提起,在他的意识中,恐怕自始自终都没有她母亲的存在,又怎么会想要用母亲来报复她?
一切都是……尚训带来的消息,他是这个消息唯一的来源。
在心里陡然升起的,不明就里的恐惧中,她忽然想起,在尚训去世的那一夜,黑暗中,他曾经问她,阿颜,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不是好人,我做过很对不起你的事情……
他又说,但是阿颜,我并不后悔……因为,至少你现在,是跟我在一起。
为什么,他会对她说这样的话?
但,仅仅只是一刹那恍惚,还没等她醒悟过来,耳边忽然有一线风声划过,有寒光在她眼角的余光中一闪,向尚诫刺去。
尚诫应招极快,在马上一个俯身,极险处堪堪避开锋芒,那剑尖离他几乎已经只有半寸,却再递不进去。他一俯身后立即翻身重新上马鞍,右手却如蛇一般顺着那人的手腕上去,左手赶上去一折他的手肘,那人手臂受制,长剑立即倒转,尚诫将剑柄往前一送,只听得轻轻的‘波’一声,那剑从刺客的胸口进,后背出。
在君容绯的哀叫声中,那人连人带剑如断线风筝一般横飞出去,深深地坠落在崖下,跌落在瀑布下的深潭中,红色的血在水中隐隐一现,便被卷入了激流。
这一场兔起鹘落迅速结束,直到君容绯尖叫一声扑上去,趴在崖边放声哀哭,盛颜才明白过来,原来刚刚刺杀尚诫的那人,是君容与。他胸口中剑,又落入这样的激流中,自然是活不成了。
尚诫却若无其事,转头对盛颜说:“来,跟我回去吧。”
盛颜看到他这样不动声色之间就处决了一个人,不由得站住了脚,只是定定地看着他。
从始至终,从初见的时候开始,他一直都是这样,飞扬跋扈,凌驾于人。在他的人生中,只要不关系到他自己,别人的生命与他有什么关系呢?
一瞬间,她忽然觉得刚刚的疑虑,烟消云散。
不过是于他如蝼蚁的一个妇人,他有什么必要不杀掉呢?何况又是那么简单的事,只需要一句话就可以达成。
因为他明知道,她唯一的至亲,只有母亲了。他从来都不忌惮用最简单的手段达到让别人最痛苦的目的吧。
因为他是,绝对不容许别人损害到他自己一丝一毫的那种人。
尚诫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盛颜变幻的神情,瀑布前水风斜飞,朝阳光华灿烂,盛颜披散着的发丝上沾满了水珠,在阳光下就如通身缀满灿烂露珠,璎珞垂垂。
尚诫表面镇静,但心中却突然波动,似乎有一种害怕至极的情绪,深深地扼住了他的喉咙。
他终于翻身下马,慢慢向她走去,低声说:“盛颜,你听我说……”
盛颜站在那儿一动也不动,只是睁着一双眼睛,看着他。
他觉得自己心跳得急促,都快挣脱出胸口了,就像他十四岁那年,率领着十八骑侍卫突围回国时,彻夜在沙漠中驰骋的恐慌与执念,叫人担心自己的心脏会因为承受不住这种激烈跳动而突然停止。
但他强迫自己放缓呼吸,小心翼翼地伸出手,一寸一寸地贴近她。直到触到她的衣裳,他才将她狠狠地拉扯过来,因为来势太猛,她几乎是撞进他的怀中。
他用力抱紧他,心有余悸地说:“盛颜,来,跟我回去……”
她抬头看着他,惨淡的脸上绽放开一朵异常平静的笑容,她轻声说:“不,尚诫。”
尚诫只觉得肩膀一凉,有一支长长的冰凉利刃,刺进了他的肩窝。他习武多年,反应快极,下意识就将她的手扳开,往前推去。
盛颜的身子如同一片云一般,轻飘飘地由他的掌心开始往后退去,与瀑布一起,下坠到深不可测的底下去。
尚诫疯一般冲往前面去,要抓住她的手,但已经迟了,他的手指与她指尖擦过,却来不及握紧在掌心。他拼命地伸手去拉扯她,在危崖上差点止不住脚,白昼狠命扑过去,倒在地上死死地抱住他的腿,大声说:“皇上,别过去了!”
他被白昼拖住,站在高崖上,眼看着她一身白衣,迅速溶化在无数的模糊雾气中。到最后周围一切水声都退后到千百里之外,四周景物变成白茫茫一片。唯有瀑布的水花雪白晶莹,如无数细碎的白花在瞬间开谢,转眼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