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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浅深桃花深浅妆(下) ...

  •   德妃娘娘,真是个让人不得不佩服的女人。
      宫里的人,本来就闲着没事干,现在好容易有点话题,当然要说得不亦乐乎。
      “可不是呢,本来,她不知道为什么获罪于皇上,已经被送到云澄宫去了,还以为她永世不得翻身了呢,谁想到,才过了这么几天,又回到宫里了。”
      “而且,皇上和她的感情不是还和以前一样吗?真不知道她是用什么手段笼络住皇上的。”
      “而且现在,连太子都认她为母妃了,在这宫里可不比皇后还厉害了?”
      本来已经被送到行宫里,眼看一世不得超生的盛德妃,突然之间又被尚训所眷顾,再度成为了炙手可热的红人,这么强悍的手段,自然惹得闲极无聊的宫人们议论纷纷。
      吴昭慎正随意听着,忽见宫门前,有两位内侍经过,而在他们身后的人,正是瑞王尚诫。他站在重福宫门前,淡淡地听着她们的谈话,直到后面的侍卫白昼叫他:“王爷,可是有什么事么?”
      “没什么。”他说着,转头而去,吴昭慎看见他眼神中冷漠的寒光。
      不会是……盛德妃曾经得罪过这位惹不起的王爷吧……吴昭慎心里想着,她知道一开始盛颜进来的时候,瑞王就曾经挑剔过她,想要让她出宫去。
      瑞王一直对盛德妃有心结,现在知道她越发得宠,所以心里不悦?
      吴昭慎在心里暗暗地替盛颜担心,心想,就算皇上再喜欢她又有什么用?瑞王与太后、太妃都不喜欢她,看来她将来,前途堪忧。
      不觉为她暗暗叹了口气。

      天气晴好,满宫的梅花衬着积雪,在日光映照下莹然生晕。
      盛颜安静地坐在梅花下刺绣,周围一片静谧,除了花瓣掉落的簌簌声,其他什么也没有。她绣得手腕累了,抬起头来,默默地看向自己头顶的梅花。
      身后雕菰给她递上茶水,她接过稍稍喝了一口,外面就有垂咨殿的人跑来叫道:“德妃娘娘,圣上要见你!”
      她以为只是询问朝廷的事情,所以也不在意,应了一声,进去换衣服了。本想穿稳重一点,但窗外梅花绯红色透帘而来,一室被映得都是娇嫩颜色,不觉叹了一口气,换了一身厚暖的孔雀绸。这身料子在暗处是绯红色,而在日光下则呈现浅淡红,是她刚入宫时内府送过来的。
      在穿过梅花的时候,看到这一树树娇艳颜色,一个恍惚,她仿佛看见春日桃花下,瑞王爷仰头对她微笑的神情。
      花朵是轻薄的生命,开得恣意妄为,全不管身在何处。她静静看了一会,对自己说,她现在很开心,很幸福,还想着以前有什么用?
      阿颜,好好地活下去。
      至少父亲去世之后她们母女所受的苦痛,如今她已经全不用害怕。
      人生如此,多么幸运。

      到垂咨殿时,她才发现今日安静异常,大学士和众知事全都不在。
      尚训正在殿内喝茶,见她过来了,只是示意她坐在自己身边。
      她左右看了看,见尚训只是低头批奏折,忍不住低声问:“皇上叫我来是有什么事情要询问吗?”
      尚训抬起头看着她,微笑道:“没什么,只是觉得天色这么冷,这个宫殿这么大,真冷清……有你在身边总比较暖一点。”
      她忍不住笑出来,说:“并不冷啊,殿内有地龙呢。”
      他看着她,低低地叹了声:“不解风情。”抬手去抚摸她的脸颊,她抬起眼,正对上他的眼睛。
      像今年春天的初遇一样,两个人看着彼此。
      她还是一样,美丽而平静,只是多多少少有点疲倦。
      他也还是一样,清秀而恬淡,只是神情却是恍惚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们互相都看到对方已经没有了清澈的眼睛。

      两人相视无言,直到景泰进来禀报说:“瑞王爷来了。”
      盛颜惊得站了起来,今天尚训叫她过来,居然还有瑞王。尚训回头看她,忽然对她微微笑道:“没事,你何必这样神情?”
      盛颜茫然失措,只能对着走进来的瑞王深施一礼,瑞王见过尚训,然后对她还礼,两个人落座,彼此无言。
      尚训微笑道:“春天若是不看花,岂不是浪费了?”
      瑞王微微点头,并不看盛颜,而她心里也不知道今天这是什么情形,只好在一边默默无语。
      只有尚训兴致勃勃,说:“我前几天去御花园,看到那里的梅花修剪得不错,只是不知道现在盛开了没有。”
      景泰在旁边说:“小的去看过了,稀稀落落开了几朵,在雪地里也挺好看的。”
      尚训皱眉说:“这哪有赏梅的气氛?”
      盛颜迟疑道:“我的宫中倒是开得不错,若皇上和瑞王爷不嫌弃,也可以去看看。”
      “朝晴宫面向东南,地气暖和,确实该是开得最好的。”景泰赶紧说。
      尚训便转向瑞王,问:“哥哥的意思呢?”
      瑞王与这两人不同,对于赏花向来没什么兴趣,随意地说道:“随皇上的高兴吧。”

      到朝晴宫外面时,尚诫稍稍停了一下,向旁边瞥了一眼。盛颜回头看他,他收回目光,微一迟疑,便跟着他们进去了。
      雕菰将茶点奉上,三个人在前殿喝了几杯茶,转到后面看梅花,在晴好天气下,花朵衬得满庭都是艳丽的红色,现在正是朝晴宫的梅花开到最好的时候,一树树花像胭脂锦缎一般铺着。
      尚训回头看瑞王,却发现盛颜站在瑞王的身后不远,她低垂着面容看地上的落花,阳光照得她一身衣裳发出淡淡红色光芒,在周围绯红背景之前,一片安静里,她的容光几乎照彻整个清冷的宫廷。
      如同簇拥在朝霞里,这样美丽,这样动人。
      看的人只觉得说不出的安静,周围的风都停止了流动,一切都是舒缓而安定的。
      尚训转头去看天空,仿佛故意打破此时的宁静,他笑着对盛颜说道:“好久没有听你吹笛了,今日良辰美景,你吹一曲吧?”
      盛颜迟疑着点点头,转头对雕菰说道:“去取笛子来。”
      雕菰忙到库房去,将盛颜放笛子的箱子打开,挑了一支碧玉笛,一支紫竹笛,一支黄竹笛。景泰过来,将手中的另外一长一短两支笛子交给她说:“这两支是皇上用惯的。”她便取了托盘,捧这五支笛子过来,先呈到尚训面前,尚训伸手取了那支长笛,示意她给盛颜挑一只。盛颜看了一下,将自己平时用熟的黄竹笛拿在手中。尚诫则说道:“我不会这种东西。”一口拒绝。
      “那么皇兄喜欢什么曲子?”尚训笑问。
      尚诫略一沉吟,说:“就请德妃娘娘吹奏一首《落梅花》吧。”
      盛颜举笛在口,笛声便如珠玉滴滴落地,悠扬清越,尚训用自己手中的长笛轻轻敲着自己的手心打拍子,入神地听着。尚诫坐在他的旁边听着这首《落梅花》。
      这曲子乐音轻柔融冶,糅合着此时艳阳照在积雪上光芒灿烂,四周梅花无风自落,景色中人融融欲醉。
      尚训将自己手中的笛子放到口边要和盛颜,却微微诧异,横过来看说:“怎么今天这笛子不对……”
      尚诫就坐在他旁边,闻言便微微凑身过去看,不料尚训的话音未落,他笛子中已经寒光一闪,那里面藏着的薄薄一把匕首迅速刺入瑞王的胸口。这把匕首颜色幽蓝,刀口极其锋利。
      瑞王见机很快,立即将自己的身子一侧,但两人距离太近,虽然他躲闪得快,却只躲开了心口,只听得轻轻的‘啵’一声,那把匕首已经在他肩头及柄而没。
      正在吹笛的盛颜被此时突然变故惊骇得倒退数步,重重撞在后面的梅花树上,受这一振,一树的纷乱花瓣倾斜而下,全都落在她的身上。
      尚诫受了那一刀,剧痛之下,已经伸手扼住尚训的脖子,狠狠将他按在石桌上,尚训自从去年秋天那一箭之后,一个冬天都没能将养好,此时胸背受袭,旧伤绽裂,一口鲜血喷在瑞王袍袖上。
      只听有人大喊一声“护驾!”,数十个全副武装的人冲进来,领头的正是京城防卫司右丞君容与,率先奔去将刀架在瑞王尚诫的脖子上。尚诫再也支持不住,胸口鲜血已经顺着匕首的血槽流下来,湿了半个身子。他踉跄跌坐在栏杆上,勉强指着尚训问:“……皇上?”
      尚训气息急促,良久才回头,他脸上全无血色,面色惨白,盯着盛颜,低声叫她:“阿颜……”
      盛颜此时眼前一片黑暗,所有明丽的景象都已经变成灰黑。她没有力气走过去,只能靠在花树上,茫然地低低应了一声:“是……”
      “你今日立了大功……”尚训忽然提高声音说,“要不是你,朕还真无法除去瑞王这谋逆……”
      盛颜在恍惚间看到瑞王尚诫冰冷而绝望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她这才明白尚训的用意。可是她看着眼前的血迹,什么也说不出来。
      冬阳温暖,梅花娇嫩,片片花瓣落在她的身上,和衣服融成一体,分辨不出。就好像,她眼前大片的血,渲染在一起,谁又能分得出哪些是尚训的,哪些是尚诫的。
      但,其实又有什么分别,一个是她在三生池边承诺过的人,一个是她夜夜共眠的枕边人,无论谁,都是她一样的疼痛与悲哀。
      她丢开手中的笛子,将自己的脸埋在膝盖中,无声地,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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