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条》吱言片语

1、第 1 章

　　我是天条，就是那些思凡的神仙们动不动就嚷着要废除的天条。
　　我不知道自己从哪来，听路过的神仙说，自天庭落成起我就存在。
　　我屹立在天河尽头，而今已有四万八千年。
　　“听说了么，东海龙宫的小公主因私配凡人被抓捕上天了。”
　　“啊，有这事？老龙王生有九子，唯独一个小女儿，听说很是疼爱。”
　　“可不是么，龙王龙母现正在凌霄宝殿上求玉帝王母从轻发落。”
　　“天规森严，玉帝王母也不可徇私枉法，要不然难以堵众仙悠悠之口。”
　　“唉，可惜了这小龙女，她五百岁生辰时，我还去龙宫赴过宴，这次恐怕会被抽去龙筋。”
　　目送着他们远去，我心想，或许，我快有一位新邻居了。
　　几日后，天兵天将押着一蓝衣仙子跪在我身前，她周身被下了禁制封掉了法力，脸上泪痕未干，不知道是为与情郎分离而哭泣，还是为拖累东海全族而伤心。
　　听说小龙女被抽掉龙筋，罚面壁一千年，这在天罚里算轻的了。以前也有神仙被罚，有的被永世镇压在山下，有的日日经受火焚雷劈，有的被剃去仙骨打入无间地狱，当然受重罚的往往是死不悔改绝不认错的那种。
　　我听她时时念叨着凡间的情郎，盼着有朝一日还能再相见，叹她痴妄。天上一日凡间一年，她上天已有十几日了，想必凡间也十几年了，她的情郎还在等着她么？
　　不知是动了恻隐之心，还是好奇他们的结局，我突然想做点什么。
　　天河水波荡漾，翻腾而起，在我面前凝成一面水镜。镜中现出一座三进的府邸，虽不富丽，却也能看出是殷实之家，院中立着一名中年妇人，神态可亲，正在指挥丫鬟仆人里里外外搬东西。门外进来一中年男子，身量高挑，虽在眼角添了些岁月痕迹，但是依然丰神俊秀令人心折。
　　小龙女望着水镜中的男子，念了声“衍哥哥”，眼泪簌簌而下。
　　那镜中的男子进门来，妇人忙迎上前，说道：“夫君，这次出行可还顺利？”边说边从怀中掏出帕子为男子擦汗。
　　那男子笑道：“为夫一切顺利，这些时日有劳夫人打理家中上下了。”说罢从袖中拿出一支手镯套在妇人腕上，说道：“路上见到，觉得跟夫人很相衬便买了。”
　　夫妇俩在院中相拥，看起来举案齐眉，很是相爱。两个小娃娃从屋子里跑出来，喊爹喊娘，闹着要大人抱抱，一家四口其乐融融。
　　我收了水镜，旁边的小龙女如梦突醒，面上似喜似悲，喃喃道：“他说过会等我的”。一会儿又说：“这样也好，他此世过得幸福便好。”
　　沉湎了一段时日，小龙女对着我的方向叩拜道:“虽不知阁下是何方大能，但多谢上神为小仙指点迷津。”
　　我心里有点惊奇，有点欢喜，这还是第一次有仙同我道谢。道完谢，她便入定去了，想必下次醒来，她的情郎已经轮回十世百世，过往一切都将烟消云散。
　　天界日子真寂寞，好不容易来了个邻居做做伴，还被我弄得闭关去了，早知道就不插手了，真是悔啊悔啊。
　　“巨灵神，这是打哪去？”
　　“奉玉帝法旨，上斩仙台为角木蛟剃去仙骨。”
　　“二十八星宿之一的角宿？他的天雷之刑已满？”
　　“今日届满，剃去仙骨后将打入十八层地狱再受刑三千年。”
　　这角木蛟我倒是听过，五百年前与凡间女子相恋，还育有二子，为了和妻儿长长久久相守，不惜潜入地府偷划生死簿，被地府判官发现给告上了天庭。玉帝震怒，不仅给与他严厉的惩罚，还把他的妻儿打入了无间地狱，三千年不得入轮回。
　　“摇光星君，不好了，不好了！”
　　“发生了何事，如此慌张？”
　　“角木蛟打伤了雷神和巨灵神，偷取了兜率宫的九转还魂丹下界去了。”
　　“他不是法力被封了么？”
　　“属下也不知，兴许有人暗中相助。玉帝让您和贪狼星君带上其他星宿前去捉拿。”
　　“他既然偷了九转还魂丹，想必是直奔地府去了，你速去通知其他仙君随我下界。”
　　自角木蛟反下天庭已有数日，派去捉拿他的亢金龙、心月狐、柳土獐等星宿阵前倒戈，摇光、贪狼星君被囚禁，风神水神火神均被策反。
　　角木蛟想用九转还魂丹让妻儿还阳，却被十殿阎王阻拦，双方斗法中将其妻儿打得魂飞魄散，愤怒之下他烧毁生死簿，放出了饿鬼道的十万厉鬼，至此天地人三界彻底大乱。
　　本同他交好追随他的仙家也慌乱起来，奈何大错已经铸成，没有回头路可走，只得一条路走到黑，打上天去。
　　这些仙家联络起昔日同僚好友，言天道不仁，天条律令严苛，对神仙们禁锢太多，应该废除，有些神仙凡心四起蠢蠢欲动，有些神仙只求逍遥大道对此说法不予理会，当然他们也不会帮忙守卫天庭。
　　“报，火神率一帮罪仙正攻打南天门。”
　　“托塔天王，你带上四大天王速去南天门支援。”
　　“报，亢金龙带着八仙朝西天门而来。”
　　“武曲星君，命你点齐十万天兵速去西天门支援”
　　“报，九天玄女领着一干妖怪从北天门涌入。”
　　“去，速去请真武大帝、太乙救苦天尊、南极仙翁。”
　　凌霄殿中，王母走下高位，朗声对众仙说道：“百年前，我与玉帝已算到天庭会有此一劫，天道轮回，众仙不必惊慌，既已发生，不妨随我同去上清境问问元始天尊有何化解之法。”
　　众仙到达上清境，元始天尊道场空无一人，天空中飘下几字真言，“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四大天门不再抵抗，反叛众仙进入天宫，高呼：“废天条，破禁制，废天条，破禁制！！！”
　　王母说道：“自有天庭那日起，天条便应运而生，其乃大道化身，玉帝同我皆无力修改。”
　　一时间，凌霄殿静默一片，有人摇头，有人不信，有人转身去了天河。
　　自有灵智起，从来没有这么多仙人来看我，他们中有的我认识，有的叫不出名字，有的还是头回见。但显然，他们不是找我聊天来的，只见其中一个拎出一把巨斧挥向我，一道白光闪过，我毫发无伤，他被震飞得老远。
　　接下来是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我看到了芭蕉扇、千机伞、火尖枪、紫金葫芦等各式各样的法宝，看着他们如此卖力的演出，却连给我瘙痒都算不上，我着实有些同情他们了。
　　他们来了一拨又一拨，所做的一切都无甚功效，直到他们将所有的法宝炼化，合众人之力一击，终于让我摇晃了几下，他们喜极而泣。
　　或许领悟到只有足够强大的力量才能将我击碎，他们分成好几拨，有的在仙界招募更多力量，有的去人间收取凡人的信仰，有的去鬼界积攒怨力。
　　努力了好久，他们再度来到我身前时，九重天风起云涌电闪雷鸣，我感受到一股很强大的力量，知道自己即将粉碎在这股力量之下，但是看着他们，我却有着无限悲悯。
　　那带着天地人三界之力的屠刀终于落在我身上，我的身体出现裂痕，他们一个个欢欣鼓舞。
　　片刻之后，天庭开始倾倒，天宫一座座塌陷，无论是低阶小仙还是大罗金仙，身上的灵力皆渐渐化为虚无，他们纷纷逃离天庭，只是行到云间皆灰飞烟灭了。
　　人间界，各大修真门派的法术、符篆不再灵验，他们再也无法飞升。修炼有成的妖怪精灵们，无论修为深浅，灵气散去，退化成最原始的模样。
　　冥界，六道轮回消失，鬼王判官们没入黄泉，鬼魂们散入地脉。
　　我望向虚空，问道：“他们错了吗？”
　　空中传来一声嗟叹：“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四时有明法而不议，万物有成理而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