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情之遐迩》宴夭

6、陆

　　翌日，白淑听说谷梁晴感染了风寒，亲自上门探望。谷梁晴趁机说想念北凉的食物了，请求白淑以后让她自己在院内的小厨房中做饭。
　　出乎意料的是，白淑这次很快松了口，和谷梁晴寒暄了几句就走了，临走时还在桌上放了几张银票。
　　来项国公府小半个月了，谷梁晴始终摸不清自己这个大舅母的心思。要说白淑对自己好吧，半个月来两人就没打过几次照面，除非不得已要自己出面，否则白淑是不会出现在谷梁晴面前的。要说白淑对自己不好吧，见面礼的那套蓝宝石头面着实价格不菲，平日里也不会来找她麻烦。
　　这厢谷梁晴摩挲着银票琢磨良久，那厢项赟关起门来正和白淑发脾气。
　　“我说你怎么想的？你一个项国公夫人，管家夫人！被一个小女孩牵着鼻子走？哦，她不要我们的人，我们就不管了？她要自己在小厨房做饭，你也应允了？”项赟摆摆手，“我真的没话和你说了。”
　　白淑把玩着佛珠，依旧面无表情：“当年我说不过项玥，如今我说不过她女儿，这很正常，你看开点。”
　　“你说不过她、你说不过她？”项赟气笑了。
　　“那你拿出你官家夫人说一不二的气度来啊！对老二和老三家那位，你不是能耐大得很吗？”
　　白淑自顾自地倒了杯茶，拿起一本书翻阅起来，再没理过项赟。
　　半晌，项赟开口：“我知道你嫁我是为了玥儿，我也知你恨我对玥儿冷血无情。但是我身上肩负的是整个项家，我没有办法。”
　　白淑面上不显，拿书的手几乎要将书攥烂了。
　　不知过了多久，屋内的沉香都要燃尽了，白淑那杯滚烫的茶也早已变得冰凉。
　　“爷，大夫人，永安侯府的帖子到了。”
　　永安侯在朝内极有威望，那可是三朝元老，百年世家，文官武将甚至是文显帝，哪个不得卖他几分面子？
　　因此，自收到帖子那日起，钱菱就带着项汝萱逛遍了邺京的成衣铺，胭脂珠宝更是下血本买了一大堆。
　　而谷梁晴自白淑同意她自己在小厨房做饭后，便隔三差五就去闻遐迩的摊子上买肉。
　　闻遐迩十分无奈：“你怎么又来了？”
　　“光顾你生意啊！”
　　“你吃得完吗？”
　　“吃不完存项家冰库里便是了。”谷梁晴想用光顾闻遐迩生意的方式，帮他改善一下生活条件。虽然她也不算特别富有就是了……
　　项汝萱挽着钱菱从一家成衣铺中出来，没买到合适的衣服心里正烦闷着，没想到却让她看到不远处的猪肉摊位上，谷梁晴这野丫头竟和外男在说说笑笑。
　　“娘，您看，那不是晴姐儿吗？”
　　钱菱顺着项汝萱指的方向看去，眯了眯眼，嘿，还真是！
　　“还真是晴丫头，也不知道你大伯母怎么想的，竟要把这丫头一起带去永安侯府。”钱菱说起来就气，白淑这两天没少往这野丫头院里送绫罗绸缎，可没办法，不管怎么说她都是项玥的子嗣，是项国公府大房的表小姐。
　　“不过一个连姓氏都没的丫头，不就是和那些下人一样吗，怎么能和萱儿你比呢？”钱菱拍拍项汝萱的手安抚道。
　　谷梁晴到了项国公府后自称晴儿，谷梁是南燕皇族的姓氏，自然不方便她自报家门。项国公府的人都认为是谷梁晴因为北凉被灭只好舍弃北凉皇族的姓氏，因此只有名字“晴儿”而无姓氏。
　　思及此，钱菱傲慢地撇了一眼不远处的少女：“我回去且和你大伯母说一下盯着她点儿，可别出什么龌龊事脏了项国公府的名声。”
　　“本是好心收留她，可别惹了一身骚。”
　　因为谷梁晴的存在，近几日闻遐迩猪肉摊的生意异常火爆。人美嘴甜的小娘子和面冷心热的俊俏郎官……谁会不爱呢？
　　这小郎官切肉手法好，还从不缺秤，猪肉的品质更是上上等，哪像西街那满脸横肉的屠户呀……
　　今日生意格外好，只一个上午的功夫，猪肉便全部售罄了。谷梁晴两眼冒光咧着嘴在一旁算账，算盘噼里啪啦打得震天响。
　　闻遐迩在一旁欲言又止。
　　“哎哎哎，你别这样看我，我知道这银子是要给朱大爷的。”
　　朱大爷这两天看着他们拿回来的银子，苍老皱着皮的手不停地哆嗦，还隐晦地劝诫他们可不能在皇城脚下知法犯法，把二人说得哭笑不得。直到昨天夜里，一大户人家的管家敲上门说是慕名前来订购猪肉预备过些日子设宴，朱大爷这才信了二人在街市上卖肉已经卖得小有名气。
　　“项国公府应该也被永安侯府下帖子了吧？”闻遐迩状似无意地问，“你也会去？”
　　谷梁晴没想到闻遐迩会问起这事，点点头。
　　今天的太阳很好，闻遐迩偏头，那张精致漂亮的脸蛋一半隐在阴影里，看不清神色，半晌听见他道：“你也不小了，如果是永安侯府的，也算是良配。”
　　谷梁晴闻言指尖一颤，一把将手里的碎银子举起来，却舍不得砸到这个人的身上。
　　“你什么意思？”谷梁晴深吸一口气正视闻遐迩，“你不要我了吗？”
　　自古女子以贤良淑德为本，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无论是民风开放的北凉还是保守封建的大邺，都鲜少有女子当面对男子诉说心中的爱意。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谷梁晴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喜欢上的闻遐迩，或许是年幼时挡在他面前朝北凉的小霸王们挥拳头的时候，或许是闻遐迩三天两头给自己做桂花糕的时候，亦或许是闻遐迩上战场前温柔看向自己，让她等他回来的时候。
　　种种，都让这个少年融于她的骨血中。
　　所以当谷梁晴听见闻遐迩命丧战场时便撑不住晕了过去，而后大病一场。丧父、丧母，又失去了自己心尖尖上的白月光，她头上冠着南燕长公主的名号，却身着布衣蜗居小城，为的就是父母当年口中那句“若能摆脱皇室，那便是我儿最好的宿命”，为的还有闻遐迩所说的“河清海晏，盛世欢平，便没什么遗憾了”。她不想拘于宫墙中，想去看最蓝的天，爬最高的山，尝人间百味，如他们所愿，潇洒一生。
　　大邺与南燕二分天下，表面确是盛世欢平的样子。谷梁晴不愿再为过去的事情劳神费力，直到发现沈玉容遗物中的那封匿名信。如果这所谓的盛世是对她挚爱的讽刺，那便让她扯下这“美人皮”罢！
　　所幸，万幸！老天爷眷顾，闻遐迩还在这个世界上，可是他却说让她另觅良人？
　　谷梁晴心中掀起滔天巨浪，表面却恢复平淡，把记好的账本留在桌上便回项国公府了。
　　闻遐迩看着少女远去的背影，表情隐在日光的阴影里，晦暗不明。
　　良久，他才将捏得皱巴巴的银票放入左侧胸口的衣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