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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 1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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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是堕入无尽的迷梦,流朱、曹琴默、沈眉庄、端妃、华妃...她们的面上似乎都带着奇异的笑容,在她的面前交替出现。挣扎、纠缠、剥离,辗转其中不得脱身。有苦涩温热的液体从甄嬛口中灌入,逼迫她从迷梦中苏醒过来。
费了极大的力气才睁开眼睛。红罗复斗帐,皆纹着多子多福的吉祥花纹,甄嬛恍惚了一下,身体有一瞬间的松软,在一旁的槿汐早已扑上前来,惊喜的握住她的手,切切道:“娘娘,你终于醒了!”一边叠声使人去唤太医,一边念佛道:“阿弥陀佛!醒了就好了!小厨房煨着热腾腾的药膳,我让品儿拿来。”
就这槿汐的手,甄嬛木然的吃了几口米粥便摇头示意。她似是坠在深深的梦魇之中,无法清醒。槿汐看出她的不对,忙使了眼色,温实初很快就到了。槿汐挥退众人,温实初搭了脉,又看了看甄嬛的面色,眼中闪过一丝心痛:“娘娘是否长久失眠?”槿汐静静点头,他沉默叹气道:“娘娘这番病全是因为素日忧心太过,五内郁结,肝火虚旺。又一时伤心的狠了,还回转不过来。需得施以银针之法,才能恢复神智。”
槿汐见他眼中是悲悯的温情和关怀,叹息道:“既是如此,奴婢便去拿了药酒来。”又轻声问道:“娘娘的龙胎可好,是否还要准备些静气安胎的药物?”
温实初道:“喝太多的药也不好。不如,饮莲心茶罢。莲心味苦性寒,能治心热,有降热、消暑气、清心、安抚烦躁和祛火气的效用,可补脾益肾、养心安神、治目红肿。”
槿汐弓身退下,命品儿去准备消毒的药酒和开水,想了想,又向温实初身边的药童讨了两丸药,一抬脚往偏殿去了。偏殿一派死寂,两个才留头的小宫女正低着脑袋,一点一点的打瞌睡。步入内室,便见一抹碧色的身影侧坐在塌边,槿汐悄声道:“她还好吧?”
“幸亏没什么力气,只是皮外伤。”顿了顿:“娘娘醒了?”
“醒是醒了,但是人还迷糊着。早料到娘娘性子刚烈,这些日子一直悬着心...”槿汐怅然的叹了口气,苦笑道:“你知道了吧?流朱...已经不是头回侍寝了,谁知道会出这样的事情。伤了皇上的龙体,哪怕是高位妃嫔也....还好皇上仁慈,留了流朱一命。”明明她都已经说动甄嬛,等到过了明路,甄嬛虽会伤心,但也不会像现在这般绝望。
自己伸手去拿的主子赏的,是两回事。甄嬛愿意用身边的丫鬟固宠,不代表皇帝可以践踏她的尊严,在她不知道的情况下临幸她的婢女,哪怕她已经做好准备将这个婢女亲自送上龙床。
见江玉燕并不答话,用药酒轻柔的替流朱擦拭着身体,流朱虽无意识,却仍旧轻微颤着身子,槿汐连忙从袖里掏出一个瓷瓶:“用这个吧,止疼的。”
江玉燕却不伸手,轻声道:“事关小姐,流朱一句也不曾吐口。是我自己听到两个丫头议论,才去逼问出来的。”
她抬头瞧着槿汐,声音清冷:“她有无数次机会可以去死,你知道她是怎么活下来的么?”她指着桌边做了一半的针线活:“是我告诉她,她的针线活最好,以后要给小主子做小衣衫,等小主子大了便可以自梳做嬷嬷,永远照顾小主子。”
流朱心思单纯,是往日里江玉燕素来最不喜欢的类型,但是流朱对“浣碧”的好,她也记得。
槿汐看着一篓子婴孩穿的小衣服、小帽子、肚兜...针脚细密,可见用心,一时默默然。
想到回来时候空气中淡淡的血腥气,江玉燕语气中就带上了薄怒:“事情是皇上做下的,却要流朱的命去填,就因为她心思单纯、出身低微,所以命就格外贱吗?”
不期然又想起了找爹前被人欺瞒、哄骗的日子,她死死的盯着槿汐道:“就因为她是女人,所以就要吃这样的苦吗?是吗?崔恭人,你也是奴婢,你也是女人,你明明知道流朱是无辜的!”
流朱自从甄嬛倒下后就不吃不喝,槿汐便命人把她带去偏殿清洗,她知道流朱是存了死志的,想到甄嬛的性子,她只怕甄嬛就此与皇上生分,不得不狠下心来,故意没有安排人手陪着流朱。浣碧不知道从哪里发现了不对,直接用脚将门踹开,果然见到昏迷不醒的流朱和水中缕缕血痕。
听浣碧的声气儿,怕是恨上她了,不然也不会片刻不离的盯着流朱,连喂药涂药都不假他人。槿汐静静站着默默半晌,将手中的药品袖了回去,轻声道:“是我想岔了。”
横竖这脓包已经挑破,娘娘固然伤心,但迟早会想明白。想到流朱素日的贴心,槿汐狠下去的心又柔软了。
“你近日不用去小主面前伺候,免得...免得她看到你伤心。”槿汐淡淡道:“好好照顾流朱吧。苏公公刚才传了话来,皇上为着娘娘,已经解了沈贵人的禁,请她过来宽慰娘娘了。这几日沈小主便搬到咱们宫里住。”
江玉燕冷笑。
分明是太后担心甄嬛被消磨了意志,其他人无法与华妃抗衡,才让沈眉庄捡了这样的便宜。这样也好,既然沈眉庄被挪到了碎玉轩,那不管是曹贵人还是她江玉燕,动起手来都要方便许多。
耳朵轻轻动了动,江玉燕故意做出一副寒了心却忠心耿耿的贴心模样儿:“槿汐姑姑的意思我明白,流朱也明白。我今日胆大多个嘴,流朱是甄家的家生子儿,一家老少都指着府里呢,只有小姐好了,甄家才能好,她的父母家人才能好。还请姑姑好好照顾小姐,只有小姐发了话,流朱才能真正的活下去。”
能看得住一时,看不住一世,更何况江玉燕的同情心和良知就像是无垠荒漠里的一滴甘霖,少到几乎不曾存在,且转瞬即逝。
一时无言,槿汐长叹一声,回身打起帘子,却正听见室内低声呢喃道:“问莲根,有丝多少?莲心为谁苦?双花脉脉相问,只是旧时儿女。嬛妹妹,那时甄兄带着你去湖里荡舟,你梳着垂髫双鬟站在船头,怀里抱满了莲蓬,唱的就是这支歌。”他的声音渐渐低迷柔惑,似乎沉浸在久远美好的回忆中:“那个时候我就想,长大后一定要娶你为妻。可是你有着凤凰的翅膀,怎是我小小一个太医可以束缚住的?”
槿汐大惊失色!仓皇四顾,好在品儿等人带着宫人们或是煎药、或是烧水,都退在了室外,未能听见如此要命的话。
难怪温实初一个小小的太医,当日却冒着欺君之罪帮着菀嫔避宠!她倒退两步,忽然停住不前,门口的锦帘边,不知何时,沈眉庄已经亭亭玉立在那里,面孔的颜色如她手上的白玉手镯一般雪白。
沈眉庄与她对视一眼,微微咳嗽一声掩饰面上神色,然而她脸色还是不大好看,想来也不愿撞见这样情景,上前一步掀开帘子步了进去。
槿汐跟在身后,扬声命人端上银针药酒。温实初一时忘情,却没想到被沈眉庄和槿汐撞破,面上早已赤红一片,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还是沈眉庄先开口了:“请温大人用针吧。”半寸长的银针细细密密,在日光下泛着慑人的寒光。
先前甄嬛的神色只是木木,随着银针一根一根的插入各个穴道,她的表情慢慢颤抖着生动起来。呼吸,带着清冷锋利的割裂般的疼痛从指间蔓延,像有细小的刀刃在剜着心。那疼痛逐渐唤回了她的神智,她哆嗦着,终于清醒过来。
抬眼看到神色憔悴的沈眉庄忧心忡忡的坐在床便,甄嬛用力眨了眨眼睛,似乎有几百年没有说话,开口十分艰难,“眉姐姐...”未语泪先流,狠狠抓住眉庄的手,仿佛要诉尽委屈和身体上的痛楚:“为什么会是流朱!”她神色带着几分哀怨与癫狂:“哪怕是浣碧!为什么会是流朱啊....”
甄嬛只觉胸口绞痛的让她快要喘不过气,沈眉庄紧紧揽住她,无声劝慰。蓦地,她一把推开沈眉庄,俯在床边,掩着口“哇”的一声,将方才吃的东西尽数吐出,直至吐出胆汁,却还声嘶力竭的干呕着。
槿汐忙乱的将她扶起,满眼心疼:“奴婢知道娘娘心里凄苦,但是,但是那是皇上啊!”
“皇上?”甄嬛无意识的重复着:“皇上就可以将我的脸面踩在脚下,这般羞辱于我吗?”她的泪直直落下,满心满肺尽是狂热的伤心欲绝。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甄嬛几乎是翻身直挺挺地坐起来:“流朱呢!流朱在哪里!”她猛地掀开锦被:“我要去问问她!为什么要这般对我!”
沈眉庄死命拦了,好说歹说,才劝住了甄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