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爱人》和平的镜子

2、初见

　　二
　　初见

　　刘川是南城这个小山城里的名人。“准确说是这个城市上流社会里的名人”，刘川喜欢这样定义自己。
　　南城的城区面积只有2.6万平方公里，生活着50多万人，90年代初期这里的人口密度曾一度超过香港。闽江的支流把这个城市一分为二，江的南边是主城区，密集着行政，商业和生活区，江的北边是保存完好的生态区和缓慢开发的新区。
　　这个潮湿的小城曾经作为福建最主要的铁路交通枢纽所在地和大型工业分布最多的城市一直停留在80年代末90年初的样子。到处都是低矮灰白的建筑，老城区只有2条主干道，被当地人称为“前街”和“后街”。前街负责城市形象，规规矩矩的双向四车道，洋紫荆作为行道树在山城乏善可陈的一片绿色中开着一年四季的紫色。麦当劳，肯德基，屈臣氏，电影院，连锁咖啡店，、、、、所有能代表小城市繁华的商业都被安排在了前街，再加上前街沿江的夜景工程改造，每个夜晚的南城都给人一种繁华市井的假象。窄小的道路，破旧的市场和各种杂乱的小店都隐藏在后街十几年不变。
　　虽然仅有的道路被无数次翻新，老城区里见缝插针的开发了一些新的地产项目，但是随着工业的逐渐衰落和高速铁路的蓬勃发展，这个城市曾经的骄傲消失殆尽。
　　尽管如此，城市里的人一样安逸乐观，欢欣鼓舞的过着自己的小日子。骑着电动车穿越过小巷，在每个苍蝇馆里卖力划拳喝酒，他们对生活的所有热爱都倾注在呼朋唤友的酒局和关起门来家里鸡毛蒜皮的小事。
　　刘川是当地电视台的副台长，也是一家私房菜馆的老板。他的餐厅不仅仅是为了宴请各类领导，更多时候，那些需要结交朋友的人会主动在餐厅组局，只是为了能让刘川带来一些有趣的朋友。
　　很长一段时间里，章华是刘川最隆重的介绍，也是刘川所有的宾客里唯一的朋友。
　　“你总是带我参加各种饭局，是让我帮你公关吗？”
　　“我不需要公关，都是别人找我”
　　“那是什么？是虚荣的炫耀吗？”
　　“你们公司在南城的项目要开发10年以上，你在这儿不需要朋友吗？”
　　“谁会这么好心，才刚认识没多久就这么贴心？”
　　章华和刘川在通往餐厅的路上。刘川开着一辆10年前的大众，在一个上坡的车道上艰难前行。11月的山城已经是深秋，当地人已经习惯昼夜温差的极大反差，在早上出门前带好外套，可是刚来到南城的章华并不知晓，穿着丝质衬衫和及膝小黑裙的她即便在车里也感到一阵阵的寒意。刘川在下午给她发短信约她晚上吃饭的时候，章华正在开会。下班后没来得及换衣服，就赶往刘川说的很重要的聚会。
　　作为鑫华集团重点培养的管理人才，集团领导在土拍前就和章华有过沟通，希望她能通过在三四线市场的开发工作，为自己累积更丰富的经验和更多的好口碑。那个时候，章华只知道南城是福建地图上的一个小色块，她从来没有去过南城。她给自己的制定的计划是踏踏实实在这个项目做3年，把地产营销之外的财务、人事、开发甚至工程、外联等工作都轮一遍，回集团后争取做福建区的总经理。
　　电视台作为当地传统媒体的代表，对项目刚落地的品牌形象宣传很重要。章华擅长的就是在营销工作中和媒体打交道。

　　汽车驶过连接江两岸的“剑洲大桥”，沿着城市生态公园继续前行，停在公园的西门口。刘川的私房菜餐厅“蝶恋花”开在公园里。“公园里有一处一直没被利用起来的建筑，园林管理处拿出来招租，想赚点钱补贴他们那点收入。我第一时间知道消息，就先租下了。台里其实不允许，但是我是老员工，厚着脸皮不承认就行，对外说是我亲戚租的”。从西门到餐厅需要走10分钟的路程，刘川把外套脱下给了章华，主动说起餐厅的由来。
　　一路的碎石小道，道路两旁有香樟、桂花，蔷薇，和一些常见的矮灌木。入了深秋，只剩下四季桂还在散发幽幽的甜香。章华的高跟鞋踩着碎石，发出尖利的细碎声。
　　“你约我的饭局会不会太频繁？”章华还是忍不住要问。
　　刘川指着前面一盏路灯说马上就到。
　　“你第一次到我办公室谈媒体合作，我就挺喜欢你”刘川哈哈大笑。
　　章华停下脚步，看着刘川。“你大概经常用你的身份在这个小城市乱来吧，可是你的年龄吃的消吗？”。章华打算停在这里，和刘川吵一架，然后礼貌的拒绝赴宴，直接回家。
　　“没礼貌啊。我说的喜欢是长辈对子女的喜欢。你长的好看，自然给人好的第一印象，但是我喜欢你重点是你太不懂得收放自如，有野心，又很单纯，喜欢文学，又没到博学的大智慧，有时候看着你瞎吹牛，觉得好笑又可爱。带你多认识人，以后不管工作还是生活，都不会太孤单。”刘川只顾说着，往前走。
　　身高不到一米六五的刘川一点也没有电视台领导的样子，因为个子矮小，身形肥胖，常年穿着宽大的T恤和一双平底老人鞋，肥硕的屁股吃力的拖着双腿保持稳健的小快步，让人忍俊不禁。他曾经出版过2本书，但是他很快认识到自己无法成为大作家，放弃写作。也因为年轻时外形被嘲笑，他早早开始努力赚钱，在大家还没有地产投资概念的时候，他在省城买了3处房产，2间店铺。在回到南城进了电视台之后，他依旧寻找各种兼职赚钱的机会，在大公司挂个顾问头衔，偶尔露个脸，收点顾问费；或者看到年轻人创业，投点小钱；充当各种找人找项目的中间人，收取中介费。在这个四线城市，他把他所有的资源都进行评估，交易，变现。章华不知道她是不是刘川的例外。

　　当天的宴请在最大的一个包厢，来了14个人。章华坐在刘川身边被隆重介绍
　　“这是鑫华集团的，就是他们在开发江南新区。这个大美女还单身哦。”刘川把最后一句强调之后，全场发出了一整欢呼声。
　　林倾慕作为刘川的干儿子被最后介绍“师大刚毕业，还没找到工作，来这儿投靠我，除了帅，没什么优点。”
　　“刘老师又收干儿子啦，一个比一个帅”
　　“”
　　“怎么这么说你干儿子？”章华忍不住有点生气。她觉得刘川用投靠来形容，太把自己当回事儿了。
　　“章华不会看上小鲜肉了吧？人家可是大学刚毕业，嫩着呢。”烟草局的马一鸣一直盯着章华。
　　“我自罚一杯，我干爹对我很好，这位姐姐第一次见，大家不要误会”林倾慕站起来，一小杯的白酒一饮而尽。隔着大圆桌，章华没看清林倾慕的长相，只觉得他确实很高，很白净，端着酒杯的手指纤长。
　　现场一下子沸腾起来。有人给林倾慕鼓掌，有人怂恿章华回敬一杯。开始微凉的佳肴没有阻挡大家的热情，一些人开始重新举杯打通关，一些人和身边人互相点烟，窃窃私语继而对视大笑。马一鸣端着酒杯走到章华身边，这个刚进烟草局一年，准备开始考研的年轻人有着一张标准的国字脸和魁梧的身材。
　　“听刘老师说章总是个才女，会写诗”，浓眉大眼其实还未褪去青涩，但马一鸣已经对饭局上的交际学的有模有样。他凭着父母关系进了烟草局，虽然内心骄傲也和多数年轻人一样不习惯官场文化，但是他很清楚自己会适应这种生活。父母在官场经营一辈子，他们的社会关系能帮助他成为这个城市的“上流阶层”，他不想在北京或上海辗转拼搏，缩衣节食，租郊区的民房。他喜欢体面而稳定，父母营造的家庭和睦，生活优越，就是他最好的榜样。
　　“刘老师说你打算要考研了，我敬你，上进的年轻人。”章华伸手碰了碰对方的杯子，轻轻嘬了一口，夸张的挥了挥手，说“这酒真辣”。
　　马一鸣看着章华突自坐下，礼貌的笑了笑，端着酒杯去和刘川说话。
　　章华觉得自己有点喝多了，眼前的人影和声音混成一张拙劣的抽象的油画。章华不知道这幅画要表达什么，只觉得线条复杂，颜色晦暗难懂，那些自以为有趣的色块散落在画布的角落。每个人都觉得自己是万物里最亮眼的那一笔，却不知道命运的调色盘早就把多数人变得面目全非。
　　多年后林倾慕和章华还会常常聊起那次聚会，不停嘲笑那些人。那时他们还很相爱。每对情侣都会反复咀嚼初次相见的情景。“那天后来是你送我回家吗？”“不，我只把你送到公园门口，你就自己打车走了”“为什么不送到家？”“你看起来并不喜欢我，连我扶你都很嫌弃，我有点怕你”。
　　美好的第一印象随着时间的流逝，在林倾慕和章华的记忆里有了一些变化。在后来他们的争吵里章华成了林倾慕口中的“交际花”，而林倾慕只是“刘川众多小情人中的一位”。
　　那时22岁的林倾慕以为自己的人生才刚刚开始，虽然不知道未来如何，但他隐隐觉得自己会得到所有他想要的一切。30岁的章华也才刚规划好自己的事业版图，绝不会相信自己的一生会因为一个小自己8岁的男孩而变得破败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