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地》失绵羊

7、第七章

　　我哭了，几滴眼泪掉在石桌上慢慢逝去。
　　我想看看他的日记本，想看看他十五岁的生活。于是我拭去眼泪便去找他的日记，他一定会写日记的，这是他很多年的习惯。我记得在一起一年的时候他还给了我他的日记本，我收到的时候高兴坏了，翻开第一页，扉页写了一句话——“送给余衍，我喜欢的人。”
　　终于，我从花枕头底下抽出一个厚厚的本子，封面是一只小兔子。
　　我想，这是我爱人青春时的日记，我一定要全部记在脑子里，真是恨不得知道他的所有啊。

　　一月一号晴
　　新年第一天！换了一个新的日记本（微笑表情）
　　希望这一年能够开启新的人生。

　　一月八日多云
　　妈妈今天给包了饺子，很久没吃到饺子了，很开心。
　　但是被孙智给骂了，他看见我在路边摘花说我娘炮。我特别生气，有一瞬间决定再也不养花了。
　　可是小雏菊开得那么漂亮。

　　一月十一日多云
　　过年了，好开心，但是我们家没有买鞭炮。
　　妈妈说爸很累很辛苦，让我拿着酒杯找他敬酒。我去了，喝下酒的第一口觉得很冲，味道比我想象中涩，我觉得我一辈子都不要喝酒。

　　一月二十日晴
　　出太阳了，不是很开心。又有人在我桌子上贴东西。

　　一月二十五日晴
　　老师今天讲了鲁迅的文章《狂人日记》里的人血馒头，看得我心惊肉跳。
　　我觉得社会上大多人都在吃少数人的人血馒头。
　　特别特别累，特别累。

　　二月一日阴
　　很久没看见太阳了。
　　鲁迅先生说的对，中国青年要向上走。

　　…
　　我不敢再往下看，害怕眼泪又窜出来，显得我很怂。
　　宋非雨，如果把这些变成实打实的语言，会不会更痛更锋利，不仅扎在你心上也刺伤我。这么多年，做不一样的那一个，真的辛苦了…
　　我想起那时的我也固执地想成为不一样的人，刚刚转到文科班的时候被你叫去办公室谈话，那是我第一次和你面对面直接交流。我心里忐忑不安，以为你是要批判我的幼稚行为。
　　我以为你会努力劝说我转回去，我当年是理科尖子生，仗着脑子好用极度叛逆的那一类。我特别热爱摇滚，那时脑子热还想着出去搞音乐，硬是和父母大吵了一架。听到他们说“不是谁都可以冒险的。”我就心里来气，我偏要剑走偏锋，于是刚放假就填了申请书转科。这件事很快在年级传开了。
　　但是你并没有批评我也没有劝说我，我站在你办公桌旁，你也没有坐着，而是盯着我的眼睛说“余衍，对吗？我知道你刚刚转来文科，文科好啊！希望你喜欢文学。”你的声音像羽毛一样偷偷挠我，我这才发现你比我矮一头。
　　和长大后的宋非雨一样，十五岁的宋非雨是个可爱的小男孩，喜欢听音乐，爱写日记爱读书，做什么事都慢条斯理，走路也轻轻的，斯文极了。他上中学就被人欺负，被人说是“人妖、贱女”，那帮贱人用各种难听的词汇侮辱他。那么小只的他，那么单纯善良的他怎么学得会反击？他虽生在农村却和那些粗人不一样，他向来独来独往多愁善感，那些人就变本加厉地欺负他，撕他的作业，抢他的饭钱。他也挣扎过，告诉家人和老师，得到的答案皆是“你身为男子无能才会被瞧不起。”连他唯一能够依靠的人都讥讽他，他还能怎么求救？向谁求救？他学会了忍耐，一心想要走出去。他做到了，他走进了大城市，成为了老师，遇见了生命里的意外。
　　我根本不知道温文儒雅的他背后还藏着这样的故事，这些还是在他死后他的心理医生告诉我的。
　　现在想来，我真是痛恨，我痛恨农村人狭小的格局，痛恨他们落后的教育，却也无能改变乡村教育的现状；我痛恨人们低俗下流的眼光，我讨厌那些卑鄙的说辞，我讨厌封建与偏见，我只是想好好陪伴我的爱人，我和爱人都身为男儿身，究竟有什么错？
　　我无能为力…我的控诉发不出声音。
　　宋非雨，你别怪我，我看到你笔筒里摆着的糖果就会想起我打架受伤后你送我的那颗；看到墙上贴着的Eason海报就会想起和你手牵手去看演唱会的那天；看到你把小花插在瓷杯里就会想起你情人节的时候送我的纸玫瑰。如今身处这个有你的世界里，我无时无刻不思念你。
　　我又哭了，眼泪洪水一样流泄，我赶紧把你的日记本放下去擦眼睛，可别打湿了，不然会被你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