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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女帝登高台 ...

  •   吴非辞腰上屁股上都是伤,起不来,只能趴在原地,闻着发霉的草毡,胸中作呕。

      而后听到外头有人声。

      “里头是你们什么人?”

      “我们家孩子……就是侄子媳妇。”是婶婶的声音。

      “不让进。”

      “这位郎将,好歹通融通融,里头实在是脏,我们侄媳妇最怕脏了,这些浆洗好的衣服你替我们送进去。”

      “这衣服里怎么还有银子?我可警告你们,这银子不能送进去,吞了吃了死了,你们谁也跑不掉!”

      “诶呀,是孩子他爹不小心放进去的,这位郎将……”

      “这些银子没收了。”

      “诶,应该的应该的。”

      “行了行了,一会儿我就把衣服送进去,可有什么话要带的,快点说。”

      “好好,就是……就是……”这是叔叔赵二的声音。

      “你呀,半天蹦不出一句话来。”婶婶忙道:“就告诉她,阿清书读得好,四娘也要议亲了,选的人家也好,阿虎和巧娘都长高了,七郎坟头的荔枝树长得也很好,家里都好。”

      “就这些?”

      “还有,还有……告诉她,家永远在那里,要回来。”

      “行了行了。”

      守卫不耐烦地打断婶婶的话,踩着阴暗的石阶走了下来,手里拎着一袋衣服,尖声喊道:“吴阿婉是谁?”

      “这儿!”

      吴非辞虚弱抬起手来。

      “哟,住这儿呢?离门口这么近,想必刚才的话都听清楚了?”

      “嗯。”

      “那我就不转述了,好生待着,老实些兴许能有出头之日呢。”

      这守卫知道,能被安排离牢门这么近的地方,多半有贵人相助,这人可能待不了多久。

      吴非辞接过守卫递过来的衣裳,都是她以前穿过的,浆洗晾晒得非常干净,上边还有太阳的清香。

      她捧在鼻尖闻了闻,眼泪从眼角滚落下来。

      或许叔叔婶婶并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做这些事,但愿意给她留一个最后的归处。

      在这世上,吴阿婉不只是公主府婢。

      不知是夜里还是白日里,牢房里昏天暗地分不太清楚。

      只知道赵知临来的时候,肩上挂了清露。

      他是金吾卫,牢房的守卫看到他时并没敢多说什么,简单问几句便放行。

      原以为他是来探监的,至少也说几句话吧,他不说,就坐在牢房外边看着吴非辞,还一坐就是大半天,冷着一张脸,根本不像是捞探监的,而像来监视她的。

      第二天也是,吴非辞诶哟诶哟嚷嚷着屁股疼,他无动于衷,余光扫过来,不见一丝心疼,只丢了一碗饭菜给她,命她好好吃下,连喂都不肯喂一口。

      简直冷酷无情。

      第三天还带了两个金吾卫过来,斟了茶,细啜半晌。

      第四天,吴非辞终于忍不住,拖着下半身的伤爬到牢房门边,狠狠瞪着他,“你来做什么?”

      赵知临撇她一眼,淡淡吐字,道:“公事。”

      吴非辞贴在门边,小声道:“你就不能假公济私和我说会儿话吗?”

      他一张脸十分严肃,“慎言。”

      “那你坐过来一点。”担心他不答应,吴非辞又放软了声,“求求你了,就坐过来一点点儿。”

      赵知临无奈,走到她牢房边上,她立即强撑着快要残废的身子贴过来,透过半指宽的牢门间隙,往他耳朵里缓缓吹气。

      赵知临:“…………”冷静了许多日的眼眸里不禁泛起波澜,耳根子红到后颈,别过脸去,轻声道:“安分些。”

      她没心没肺地继续凑近,不吹气了,瘦得干柴的手指从间隙里头挤出来,指尖欲要碰到他耳廓,却因间隙太窄,卡在拇指的位置。

      赵知临只能偏了偏脑袋,好让她碰到。

      吴非辞笑着,指尖一面玩捏着他耳廓,一面问道:“明天你还来吗?”

      他却反问:“还想我来吗?”

      “想。”

      他深深望着她,“想谁?”

      吴非辞一字一句,认真道:“你,我夫君。”

      他握住吴非辞玩捏自己耳廓的手指,疼惜地看着她被伤痛折磨得惨白的脸,幽幽问道:“吴非辞,你叫我夫君,是真心愿意让我成为你的丈夫吗?”

      吴非辞难得认真地点点头,“嗯。”

      “什么时候有这样的真心的?”

      也不知道赵知临为何要问得这么清楚,什么时候有真心?这让吴非辞如何界定,又不是去年什么时候开始下第一场雪,今年什么时候下第一场春雨,有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的日期。

      她撇嘴不满:“赵知临,你莫要仗着我喜欢你就为难我。”

      不知是有意逗她还是真的失望,赵知临摇头道:“那就是没有了。”

      她着急了,“有的。”

      “什么时候?”

      “你给我缝石榴裙的时候,嗯……你给我蒸石榴糕的时候,还有……嗯……你给我盖被子的时候,梳头的时候,还有……”她仰着脑袋细数过往,眼睛亮亮地看着赵知临,“以后的任何时候。”

      “好。”

      赵知临起身走了,过了两日也没来。

      吴非辞这才发觉,他若来,好似无事发生,他一不来,守卫时常会用猥琐的眼神盯着她和她那被打伤的屁股,送来的饭菜里头有砂砾,其他囚犯出来放风路过她的监牢时,因见不得她牢房的位置好,往她牢房里丢老鼠。

      吴非辞坐在角落里,默默盯着那只乱窜的老鼠,背脊发凉。

      这里的恶意来得过于粗暴,吴非辞懒得争辩。

      再几日,赵知临还没来,只收到了一封来自圣上的旨意,是张良德亲自来宣的。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太子有违朕命,怀异端而疑诸兄姊妹,专擅威权,鸠聚党羽,窥朕躬起居、动作,无不探听,伺机而动,令朕未卜几近遇害,金吾卫有骁勇者赵七郎,救朕于危难之中,不幸殒命,其有遗言,求赦其妻,朕思虑再三,准赦其妻吴阿婉无罪,钦此。”

      明明早有预料,为何依旧心痛至此?

      那日的刑杖在今日直接锤在心口上,闷棍一下又一下,捣碎锤烂,淤血闷在身体里,无处可宣泄。

      只跪拜,谢恩:“吴阿婉,领旨。”

      这一次,尸身俱全,她再也没有理由不相信这一场死亡是一个事实。

      赵知临每日来监牢里监视她,是苦苦求了金吾卫首领很久才得到的特许,而他要这个特许,只因太子欲加害于吴阿婉。

      金吾卫是皇帝近侍,日夜坚守吴阿婉,令太子更生杀心——皇帝暗许金吾卫护着吴阿婉,这难道不就是偏向于昭平的证据?

      吴阿婉一日不死,太子一日不得安寝。

      那天晚上,赵知临故意迷惑太子的人以为他要劫狱,凭着对宫殿的熟悉与对金吾卫值守轮班的了解,直接将太子的人引至皇帝起居殿旁。

      而后便有了奋勇挡剑救主的佳话。

      这是吴非辞第二次埋葬他。

      荔枝树已经快高过她头顶,郁郁葱葱,在春风里肆意飘摇。

      昭平问她:“吴阿婉,随我去吗?”

      “不了,公主。”吴非辞站在墓碑前,道:“公主野心是天下,婢子鄙薄,此后之事非婢子力所能及。”

      昭平迎风而立,“这野心,未必没有你当日的怂恿。”

      “公主谬赞。”

      吴非辞走下郁郁葱葱的山路,回到自己的院中,阿谷与阿清仍在堂屋里读书,读过去史,闻当下事。

      听说昭平再次上书准许女子科考,朝堂哗然,又有众多刺史上书,准立皇太女,皇帝多日未表态。

      被囚禁幽居的太子疑心皇帝当真要被昭平说动,甚至立公主继承大统,按捺不住,起兵逼宫。

      昭平立时集结各路刺史,平叛太子之乱。

      吴阿婉身骑战马,在厮杀中救起无数孩童,来回往返十次,最后死于乱箭之下。

      她说力不能及,此为力不能及,战争,永远是她无法阻止又始料未及的。

      这一日,是天宁二十八年五月十三日,东南风,月色常明,宜动土,祭祀,忌修坟,立碑。

      后废皇太子,立皇太女,再一年,女帝登高台。

      满朝文武高呼万岁里,没有她那一声俏皮的“陛下万岁。”真是可惜。

      更为可惜的是,昭平再也无法透过阿婉的眼睛,看到她所无法触及的辽阔旷野,天下臣子万民,再也没有人像阿婉那样,真切地明白昭平。

      即使再通透的臣子,向一位女帝俯首称臣之前,无不经历自我说服,丢弃自古以来的圣贤教导,四处寻求认同,而后艰难地推掉成见的高墙,以释然的姿态跪拜而下:女子为帝未尝不可。

      而这个道理是阿婉天生就明白的,无需解释,无需旁人认同,更无需自我说服,如同认可太阳天生东升西落一般认可这样的道理。

      阿婉是昭平的旷野,她终究是不一样的。

      后来,听闻女帝腰间时常坠着一串皂荚,不知是为何,皂荚互相碰着,簌簌的声响,似在说着:“婢子明白,婢子知道。”

      ——全书完。

  •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个现代的小番外就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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