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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第 77 章 ...

  •   没有人愿意被爱人看到自己不堪的那一面,江崇弓腰跪在地上,意识一点一点淡如远星,模糊失去棱角,昏昏沉沉间他只想着一句话——他得爬起来,他还没找到江岁,他得爬起来......

      然而情绪不受控制,他拼命想挣开来自身后的桎梏,拼命想远离那个温暖的怀抱,拼命想要躲起来。

      可是,拥抱的人不肯松手。

      雨夜漆黑寒冷,不知过了多久,连外面的雨声也听不到了,大概是停了。

      江崇好了点儿时,黎明尚未破晓,有道温热的呼吸一直陪伴在身侧,他疲惫地睁开眼睛,眼皮很沉,也很薄,冷汗的湿意覆在那薄薄的眼皮上,显得脆弱无助。

      他用力眨了几下,视线从模糊到清晰,而后在那清晰之中,看到了所爱之人沉静的脸庞。

      江崇微仰头,愣愣地盯着那张脸看,仿佛从很远很远的地方跋涉回来,要多看一点儿,看久一点儿。

      “好些了?”

      江岁食指和中指并在一起揉着江崇紧皱不散的眉心,轻声问他。

      江崇嗯了一声,垂下眼睛,鼻尖向下蹭到江岁的锁骨,有些发疼。

      江岁看着他,“很难受是不是?”

      他在江岁怀里轻轻地笑,额头上全是冷汗,眼皮动了下,又闭上,像是累得连抬起来的力气也没有了,人在这样的失重昏沉中听到这句话,竟然依旧会觉得心尖疼到发涩。

      他难受的时候,江岁在他身边,那么江岁难受的时候呢,这些年,有谁在他身边?他一个人这样熬过来,熬到头,竟然还有心情去关心别人难不难受。

      江崇闭了下眼睛,沉默了一会儿,说,“过去就好了。”

      他说话的声音听上去嘶哑,音量也很小,还有没缓过来的无力。

      江岁不缓不慢地揉着他的头发,掌心很暖,令人安心。

      “睡一会儿,天亮的时候我叫你,想吃小笼包还是蒸水饺?”

      寂静片刻,江崇轻笑了一下,他按住江岁的手不让他动了,眼睫被冷汗浸得湿黑,沉然看过来。

      “别扯这些。”

      江岁还是用手指不停揉按着江崇的后脑,头发从指缝间穿越而过,轻柔微刺的触感。

      “那扯什么?”

      “别扯这些...”

      他又呢喃了遍,盯着江岁背后黑暗的虚空,眼神有点儿涣散,失神而难过。

      “江崇。”

      江岁按在江崇脑后的手指停顿下来,他喉头快速滑动两下,哽了几秒后他清清嗓音,还是温温和和地,“你要好起来。”

      “好起来,知道吗?”

      江崇终于转眼望了望他,“好起来干什么呢?”

      他摇了下头,苦涩从心尖跃到舌尖,浓重的苦味麻痹了整个口腔,仿佛这一世从未尝到甜。

      “我跟你说说话吧,”他把江岁的手扯到自己胸前,无意识地握着他的手指,“我们好像很久没有好好说过话了,不说的话,我怕很快有一天,你先听不到了,或者,我先说不了了。”
      江
      岁皱了皱眉,“说什么胡话。”

      “是不是胡话,我们心里都清楚,我想应该让你知道,你不是孤零零的,有人爱着你,这样,在你离开的时候,就不会那么难过。”

      江岁唇微微张开,有些愣地盯着江崇看,他怀疑江崇还没有清醒过来,这不像是江崇会说的话。

      江崇仿佛没注意到他的诧异,他抬手用冰凉的手指触碰江岁的眼角,话音轻轻的,带着茫然。

      “你知道吗?我在国外什么都学,学很多格斗,学很多技巧,被打趴了就再爬起来,我想着,我要成为世界上最厉害的那个人,成为最厉害的人,我就能保护得了心里一直爱着的那个人了。”

      “后来你消失了,”江崇收回触摸江岁眼角的手指,他像是举着累了,连眼睫也一并垂下去,“外婆也离开了,外公入狱了,我什么都没来得及做,也什么都做不了了。”

      “我很害怕成为父亲那样的人,小时候总梦见铁架,铁架上有鲜血,我从很小的孔里偷看,一转头,发现身后站着父亲,他笑着靠近我,我在他脸上看到了一模一样的自己,毕竟,我们身上流着同样的血。”

      “我已经很努力很努力地在控制了,也一直控制得很好,可是我每一天都在害怕,害怕总会有那么一天,我会控制不住,就像现在这样。”

      “以前我可以告诉自己,我不能这样下去,我必须清醒,因为我还没有找到你,我不知道你去哪儿了,我必须先找到你。”

      “我不能倒下去,我也不能让自己自杀,于是我用了我父亲的东西,那把锁拷是江尚的,一直是他的。”

      “你那么着急推开我,你觉得你身在地狱,其实你不知道啊,我也一样,也一样在地狱,所以你为什么总想要推开我呢?”

      江崇声音越来越小,说完这些,他慢慢睡着了,眼尾旁缓慢滑落下去一滴泪,江岁俯过去将那滴泪吻走。

      他一直醒着,直到天亮。

      ……………………

      从这天起,江崇的作息时间、一日三餐和服药次数都被江岁牢牢把控着,严格按规矩执行,一丝商量的余地也没有。

      江崇发脾气嫌江岁的饭做得难吃,江岁就把铲子扔了,二话不说转身将挑剔的人推进厨房,门一关,让他自己做,自力更生丰衣足食。

      大多数的晚上两人都睡不太好,明明有好几个房间,他们两个非要挤在一张床上睡,偶尔江崇一大早躺在地上,睁眼望着天花板叹气,会觉得,自己跟只哈士奇睡都比这强。

      深秋入初冬,初冬再进寒冬,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有些事情仿佛成了寒冰里冻起来的动物尸体,沉寂平静,悄无声息,像是再也不会卷土重来。

      诡笑着的蝙蝠从来没有藏在暗处,而是一直在他们身边,江崇也慢慢回忆起来,他翻出了十七岁时物理竞赛结束后的合影,在最后一排,有一个白净明朗的男孩站在最靠边的位置,
      平静注视镜头,面无表情。

      那年的物理竞赛这个男孩子是第一名,他叫秦子谦,谦谦君子的谦。

      恨意的轨迹沿着时光的隧道延展伸长,缓缓而来,直至铺到脚下,这条铺展多年的轨迹再清楚明了不过。

      原来恨意永远有源头。

      事情就这样理顺起来,一切变故也有迹可循,只差一个结局。

      江崇倚在厨房流理台边迟疑着,“那宋兴权和老边迟迟不出现....”

      “多半是藏在秦子谦那儿了。”

      江岁说着,姿势并不太熟练地打了个鸡蛋在碗里,有小块蛋壳碎片掉进去,他用筷子仔细将那片蛋壳从蛋清液里拣了出来,丢进垃圾桶。

      他回头看了眼在流理台边发呆大半天的人,笑着在他眼前挥了下筷尖。

      “抽空联系一下大胖吧。”

      江崇定定神,视线落在厨房里忙来忙去的人身上,他忙得有些笨拙,偶尔也手忙脚乱的,拿起锅盖忘了碗,真的一点儿做菜的天赋也没有。

      可江崇看着这个人,心头没来由涌过太多莫名的情绪,翻涌干净的最后,只剩下最干净的爱意和最纯碎的信任,他坚定无比地相信着——眼前这个鸡蛋都打不好的男人,却是自己见过的,最强大的人。

      他不是耀眼的将军,也不是勇往无前的战士,更从来没有满身的光辉和功勋,他一无所有,可只要他自己愿意站着,就永远不会被打倒。

      江崇走过去,从后轻轻拥抱住江岁,两个人身上穿了相似面料的厚绒睡衣,却依旧能感受到彼此的骨骼坚硬,不向谁弯曲。

      江岁正专心做饭呢,冷不丁被抱住,吓了一跳,荷包蛋从铲子边缘溜溜划过,吧嗒一声,飞掉到了地上。

      江岁生气扭回头,,“!......”

      江崇无辜眨了下眼,“......”

      ………………

      暴雨前的宁静最难耐磨人,江岁把事情基本理明晰后就撂开不管了。

      他现在一天天过得挺忙,要研究食谱搭配饭菜,让江崇掉的那些肉一点点长回去,偶尔还讲两个冷笑话,企图逗江崇开心,这样吃起饭服起药来更加开心。

      江崇大多时候都听他的话,按时服药,准点作息,乖乖吃饭,不乱想不劳累,隔三差五带着痛苦面具听江岁讲几个一点儿都不好笑的冷笑话,配合地笑一笑,当然不高兴了也会和江岁拌嘴吵架。

      程澄来家里检查过几次,他的各项身体指标在缓慢变好,一点一点恢复正常。

      这段日子过得很快,无所事事,江崇感觉自己像是被装进了一个真空容器里,那里面温馨整洁,平淡却悠长。

      然而不安其实一直存在着,不踏实的感觉在夜里每每睁开眼睛找寻那个熟悉的人时总会放到最大。

      江崇怀疑自己就是一头被养起来的猪,等养得白白胖胖没什么问题的时候,那个人就该离开了。

      不过这种怀疑江崇是不敢说出口的,他一这样怀疑,江岁的心情就会不好,江岁的心情一不好,做饭就会更加难吃。

      大雪的那天夜里,两个人都没睡着,后来干脆爬起来不睡了,江岁在客厅的落地窗前铺了条柔软的盖毯,煮了滚烫的热茶,两个人身上披了衣服坐在窗前看鹅羽般的雪从灰蓝色的天空中悠扬飘落。

      掌心和指尖都被热茶捂得很暖,江崇摩挲着陶瓷杯的边缘,第一次觉得,世界这样宁静。
      江岁伸手扯了下江崇的衣角,将他露在外面的脚盖住,捂得严严实实的。

      “我泡的茶还行吧?”

      江崇表情淡淡,“一般般。”

      “......”江岁被热茶烫到了舌尖,捂着唇角没好气道,“你这张嘴要是不会说话,就别说了吧。”

      江崇笑了一下,眉眼弯得很淡,模糊间仍能看得出他是在笑的。

      然而下一秒,旖旎温暖的氛围里他突然冒出一句很煞风景的话。

      “想好以后在哪儿安家了吗?葬海里还是埋土里?”

      好在江岁最近这段时间已经习惯他的不按常理出牌,神情未动,只是专注地看雪,玻璃窗外雪片飘落过来,一触即化,雪水落成水珠,仿佛在心尖点上一滴沁凉。

      他好一会儿没出声,江崇伸腿过来踢了他一脚,“问你话呢。”

      江岁将他的脚丫拍开,自己也换了个更为舒服的姿势靠着,落雪的夜空在天边泛着淡淡的橙红,光线里有种暗哑的亮,将两个人的眼睛映得黑漆点点,如微闪的流星。

      “你问我就要答?”江岁悠哉地喝着他的茶,瞥一眼过去,似笑不笑的,“脸面真大。”

      江崇被他这么说竟然也没生气,笑了下,低头看陶瓷杯里的茶汤晃来晃去,自言自语地继续说。

      “土葬还是不要选了,太黑了,应该会害怕吧,海葬能好点儿,整片大海都是你的,你可以自由来去,就怕碰到海啸.....”

      他自己在那里低头咕哝,额角忽然被人弹了一下,江岁神情里有些许无奈,哭笑不得地道,“说什么呢?”

      他仰头,一口气喝完了自己的茶,四肢被暖得舒适又惬意,实在懒得起身再去倒,于是就抢过江崇的那杯,给自己匀了点儿。

      “说说身后事,”江崇有着意料之外的平静,转头看着他,“没什么吉利不吉利的,这不是早晚的事儿吗?”

      江岁有点儿牙疼,和江崇对视半晌,忽地开口,“那就晚点儿吧。”

      江崇一怔,“什么?”

      “既然是早晚的事儿,那就晚点儿吧。”

      江岁笑了笑,长长地叹出一口气。

      他的确准备好了所有,过去的很长时间里,也无时无刻不在想着那个念头,就像早知自己有一天会向目的地走过去,所以也不着急,不疾不徐地将事情做完,撂下背负已久的心事,然后无牵无挂地离开。

      那时,他与目的地之间隔着的,是时间,是可以由他自由选择的时间。

      现在与之相隔的,除了时间,多了一个江崇。

      关于死亡的念头在从前的每一刻都是清晰的,从不模糊,也从未遗忘,奇怪的是,在第二天,他依旧睁开了眼睛,运气好的话,还能感受到阳光落在身上,于是就有了一个连一个的第二天。

      更何况现在,还有了江崇,他想,应该更不会了吧。

      活着终究比死了好,因为活着的人,一直可以看见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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