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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二十米之外 ...

  •   02

      运动会之后,陈潇有一个星期没见过孟宇飞。他的生活重回正轨,上课,吃饭,练小提琴,睡觉。晚上回到宿舍,第一件事是把窗帘拉上,搞得同宿舍的兄弟们以为他得了被害妄想症。
      到了周末,他在琴楼拉了一个下午的琴,出了楼,正是快到傍晚的时候,太阳半落不落地挂在西边天上。
      突然想去跑步了。

      操场的一头有一群人,整整齐齐地好像某协会在进行什么训练。为首的魔鬼教练一手插在兜里,一手拿着秒表,指挥着一群祖国的未来挥汗如雨折返跑。
      魔鬼教练远远地看见陈潇,抬起拿着秒表的那只手,跟视察群众一样一挥:“哟,陈潇,来跑步啊?”
      陈潇点点头。对面那群祖国的未来莫名其妙地看他,继而又回过头去看他们的魔鬼教练——孟宇飞。
      孟宇飞一挥手:“折返跑就到这儿。下面跑3000米。”

      一群人浩浩荡荡地从陈潇身边跑过去。孟宇飞夹在中间,冲陈潇一伸手:
      “一起跑吧?”
      还没来得及答应,他却突然转过头吆喝起来:“——喂那边那个,干吗呢?别想偷跑!”
      “我说,前面那个,别抄近道,好好跑!”
      陈潇看他在身旁一会冲这个指手一会冲那个画脚,不知怎么就想笑。
      而他也的确笑了,开始是微笑,后来这笑容就开始不受控制,肆意蔓延得满脸都是,要多傻有多傻。

      3000米跑完了,体能训练也结束了,登山协会的会员们凑一块七倒八歪。
      孟宇飞走到陈潇身边,扔过来一瓶绿茶,欠身坐下。
      陈潇冲他笑笑:“你们每个星期天下午都在这儿训练?”
      孟宇飞嗯了一声算是回答:“你呢?练琴?”
      陈潇点点头:“下个月管弦乐队有个全校公开演出。来看不?”

      身旁的人灌了一口绿茶,挠挠后脑勺,笑得没心没肺:“还是算了吧,我这种人天生理解不了你们的高雅艺术。上次还是被刘天那小子硬拖着才去的,结果看到一半就睡着了,哈哈……”
      陈潇也不恼,喝口茶,好气度地笑笑。

      一个月,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陈潇上课之余一个劲儿地往琴楼跑,辛苦程度和一个月前练5000米有一拼。

      他的小提琴产自意大利,是当年为了考艺术特招生买的。陈潇五岁学琴,中间断过几年,到了高中才重操旧业。
      他拉琴就像天天吃饭,说不上多喜欢,只是成了习惯,改不了戒不掉。每每端起琴架到下巴下面,右手一抬缓缓伸展,长长的弓引出一串和弦,悠悠然绕梁不绝。这时候他可以什么都不想,好像世界不过如此简单,若干个音程,若干个音阶。

      正式演出的那天,陈潇一登台就看见了下面坐在第一排的刘天,兴奋得不知天南地北,一个劲儿地对身边的人指点自己。他身边的人一个小女生,刘天那巴结劲儿十分值得怀疑,陈潇看着心里忍不住暗笑。
      落座,翻谱,校音。灯光打亮,指挥一抬手,陈潇的右手划一个弧度,轻轻落在琴弦上。
      开场曲是德沃夏克的自新大陆,陈潇略一偏头,一片刘海微微垂落。他半眯起眼睛,细长的五指在弦上魔鬼也似地跳舞。右手一扬,金属的细线颤鸣,整个世界轰然失色,只剩下了五条线谱和跳跃的大小音符。
      陈潇的世界简单明了,旁人不明白也无所谓。
      那音乐,融在他血里。琴弦一响,便是战场催战的号角。

      一曲终了,掌声雷动。

      穿着白色长裙的女生跑上来给指挥献花,指挥接过花,转身交给小提琴首席。陈潇放下琴起身,接过花朝台下微微一笑,白色的百合衬着胸前黑色的礼服。
      看台的最后,站着一排进得晚了没有座位的人,其中有个人特别显眼,个子高出周围人半个头,懒懒地倚在墙上,隔着这么远都能一眼瞄出来。
      陈潇看见那人一愣。隔着太远,不知道视线对上没有。
      他后退一步坐回原位,心里想:你不是一听音乐会就睡觉么?我看你站着怎么睡?

      他想象某人靠着墙睡着然后滑到地上的场景,心情一下子分外地好起来,平白得了指挥一百束百合都没这么高兴。

      音乐会结束之后,陈潇在后台被刘天堵上了。那小子一手拉着美人,直嚷嚷要给陈潇庆功。
      陈潇鄙夷地撇撇嘴:“你小子什么时候这么好心了?从你上次帮我庆功已经有十年了吧?”
      刘天脸皮厚地嘿嘿乱笑,倒是他旁边的美人三分羞涩地开口了:“陈潇你好,是我想认识你。”

      “——哟?是哪位美女要认识我们的小提琴首席啊?”
      旁边一个懒懒散散的声音插进来,三个人一起回过头去。
      原来是刚才站在看台最后的那个人,孟宇飞。

      陈潇庆功的地点选在校外的小店,小桌上四个炒菜二三十串麻辣烫,旁边围着一个陈潇,一个刘天,一个袁鸣鸣就是刘天的小美人,还多了一个孟宇飞。
      陈潇看着袁鸣鸣,怎么看怎么眼熟。还没等他想起来,小女生先开口了:“陈潇,我大概以前见过你。”
      “是吗?”陈潇挠挠脑袋,一脸尴尬。他可不想亲口承认自己记性不好。
      袁鸣鸣笑笑,很讨人喜欢:“有天我在操场跑步,你就一直在旁边等人。我从你面前跑过去大概有五六次,看你一会儿咬牙切齿一会儿又特别迷茫地看天,真的是特别……那个,那个,可爱……”
      陈潇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是第一次和孟宇飞见面的那天。旁边扑哧两声,有人忍笑到内伤。
      当事人立马转头,两眼嗖嗖地零下200度低温,冻得死南极企鹅。

      袁鸣鸣是个满脑子浪漫主义的小女生,小时候的梦想是世界第一的小提琴演奏家,可惜愣给一堆一堆的数学物理化学奥赛班扼杀在了幼苗阶段。她眼中陈潇就是偶像两个字的代名词,比起帕格尼尼再世也丝毫不逊色。
      这边一男一女表情严肃地讨论古典主义巴洛克风格以及小提琴的弓法指法,那边两个男生毫无形象地往嘴里塞麻辣烫。刘天心疼自己白花花的银子,打定主意要把自己的那份连同陈潇的那份都给吃回来。
      袁鸣鸣起身离席的时候,孟宇飞正在教训刘天成天不误正业。

      刘天嘴里填着一串丸子,说话都呜哩呜噜:“你们那什么登山协会就好到哪里去?一个不小心就死人……听过那个鬼故事没有?”他一伸脖子咽下丸子,腾出嘴来笑得无比奸诈。
      孟宇飞笑笑,表示不予理睬。
      刘天伸手又拿了一串豆腐干,一边嘴里不停:“说有个女生的男朋友登山时死了,一同去登山的其他人怕他变成鬼回来,主动去保护那女生,结果晚上那男生血淋淋地出现了,说其他人才是鬼,只有自己是活着的……”
      他眼看孟宇飞没反应,不死心地转移到旁边的人,“陈潇,你要是那女生你信谁?”

      陈潇本来正百无聊赖地研究一串羊肉串,并没把旁边没营养的对话放在心上。这会儿被点了名,刚才无意识跑进耳朵的音节才自动列队变成句子:“啊?”
      一秒之后他狠狠地一脚踩在刘天脚上。嘴里还塞着豆腐干的某人立马发出媲美杀猪的惨叫:“啊!!!!!!!!!!!!!!!!!!!!!!!”
      “妈的,你胡说八道什么?”
      陈潇脸都白了。
      这两个人没心没肺是坚定的无神论者,他不是;这两个人嘻嘻哈哈说什么都不忌讳,他忌讳!

      刘天脸上五官都挤一块儿了,就差没抱着脚满饭馆跳:“陈潇!你谋杀亲夫!”
      陈潇一脸冰山,转过头连个白眼都不屑于扔过去。
      孟宇飞在旁边看着,只是笑,也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
      陈潇拿筷子捅面前那盘菜,捅着捅着就发现对面有双眼睛直直盯着自己,笑得无比诡异。他抬头对上,四道目光唰唰唰唰电光石火跟空中直接接火。一秒钟。两秒钟。三秒钟。

      “刘天,叫什么叫,不就踩了你一脚吗?丢不丢人啊?”
      对眼神大赛的结果,陈潇宣告落败,狼狈不堪地回头转移目标。
      刘天作小媳妇状哀怨地看陈潇一眼,一转眼发现袁鸣鸣正朝这儿走来,立刻蹦回座位正襟危坐,一手整理餐具一手整理领口,就差没从衣服上扯块布下来装模作样抹抹嘴。
      这家伙太活宝,饶是陈潇也定力不够,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袁鸣鸣第二天上午有课,坐不了一会就要走。刘天要送美人回宿舍,就在路口和兄弟们分道扬镳。
      陈潇朝走在前面的袁鸣鸣扬起下巴,一脸促狭:“刘天你小子,艳福不浅啊?”
      花痴笑得越发花痴:“嘿嘿——倒是兄弟你呢,看上谁了没?”

      头顶的月亮清清淡淡照着,两旁的树影都有些朦胧。孟宇飞已经走到前面去了,手插在兜里,背影懒懒散散。
      陈潇叹了口气,目光有些迷茫。
      “不知道……大概……有了吧……”

      陈潇赶上孟宇飞,两人晃悠晃悠回宿舍。
      月色很好,孟宇飞抬头看天,陈潇也抬头,一时无语。
      最后还是孟宇飞先开了口:“今天晚上的演出很不错。”
      陈潇还在抬头看天,一时没反应过来:“啊?”

      孟宇飞笑了,陈潇觉得他看自己的眼神就好像在看一只猫:
      “上次去看的时候就记住你了。交响乐我不懂,不过你拉起琴来那叫一个帅,怪不得刘天抱怨被你抢了好几个女朋友呢。”
      陈潇别过脸去哼一声。打死他也不承认自己在害羞。
      “是么?上次是谁说一听音乐会就想睡觉来着?今天怎么又来了?”

      这会儿他们已经走到了宿舍楼下,孟宇飞及时转移话题:“看,你们宿舍。”
      陈潇抬头,就看见头顶上正对着自己宿舍那特立独行的蜡笔小新窗帘,日光灯明晃晃的背景下分外显眼。
      对面,二十米距离,孟宇飞的宿舍。亮着灯,看不清人影。
      再一转眼,身旁的人笑得奸诈,仿佛算定了他会去看自己的宿舍一样。
      陈潇脸莫名其妙热了起来,哼一声,转了头不再说话。

      这时候,两幢楼上所有的灯都还亮着,铺天盖地的亮光,连月光都给遮得失了颜色。
      这灿烂的明亮里,有一盏灯是他的,有一盏灯是旁边这个人的。

      它们藏在茫茫的灯海里,如此安静地遥遥相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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