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第 42 章 ...
-
云间空被叫起来的时候天才蒙蒙亮，天边是灰色的青。
禅院家原木色的樟子门被轻手轻脚拉开，年轻侍女们的衣袖微微摆动，像蝴蝶一样带着冬日冰冷的空气一齐涌了进来。
她们带来了云间空要换的衣服。
.
“真的假的啊……这年头居然还有人穿这种老古董？”
只有青白两种颜色的羽织摆在云间空的面前，即使这件衣服的做工精致，用料考究，但它明摆着已经被淘汰的款式还是遭到了云间空的吐槽。
“……要穿这种东西会面，御三家是还活在古代吗？”
黑发少女的嫌弃被刚过来的禅院清水正好听见，她一边踏进房间，一边笑着接话：“所以说他们是老东西啊。”
禅院清水显然早就起来收拾好了，她身上穿着和云间空面前款式一样的男款羽织，只是颜色是单调枯燥的黑白，长发被高高束起，原本清丽温婉的气质也多了几分沉稳飒爽。
刚继位不久的女性禅院家主扫了一眼神色拘谨的侍女们，轻轻摆了摆手，侍女们便知情识趣地悄然离去。
——年轻的女人表情莫测，身上威势渐重，所有人都能看出来她正以一种惊人的速度成长一个合格的首领，并开始真正的触及这个世界权力的塔尖。
然而谁能想到在不久前她还是一个咒术界底层的普通而羸弱的辅助监督呢？
权势和野心真是这世界上最能改变人的东西。
.
直到房间里只剩下了两个人，勉强换上衣服的少女扒拉着袖口，脸上写满了不情愿，禅院清水看着心里觉得好笑。
以往云间空在她面前总是表现的强大又稳重，有时候甚至会让禅院清水忘了，云间空也只是个未成年的孩子，也有难得任性的时候。
云间空虽然换上了衣服，但长发还没打理，禅院清水来到了她的身后，伸手将人按在了垫子上。
“虽然社会发展到了现代，人们的衣食住行都有了很大的变化，不过你看禅院家就应该知道——还有一些应该进土的老东西窝在深山老林里过着同一千年前一样的生活。”成年女性温柔的将梳子穿过绸缎般柔顺的黑发，语调轻缓。
“我们和五条家的会面很重要，越是像御三家这样自得于古老传承的家族，越是会在意一些没用的礼节形式……我们不能让他们抓住这点。”
“……道理我都懂啦……”
困意还未消退的年轻女孩顺着禅院清水的力道，像个不倒翁一样左右晃荡了一下，最后还是歪歪扭扭的坐住了。
云间空声音有些含糊：“但这衣服真的丑。”
实际上能够传承几百上千年还依旧有人愿意穿的服饰再怎么说都是有它的优点的，青白色的男式羽织穿在身形消瘦的少女身上，广袖长袍，自有一番模糊了性别、落拓恣意的风流美感。
这样的衣服当然算不上丑。
让云间空真正觉得丑陋的，是来自所谓千年世家里，如同死水般肮脏腐臭的封建主义和那些只要看一眼就觉得窒息的傲慢。
禅院清水笑了笑：“稍微忍耐一下吧，不用太久……正是因为这个世界有那么多让人不愉快的东西，为了让世界变得顺眼一点，所以我们才会聚在一起，不是吗？”
她慢慢收拢少女冰凉顺滑的长发，简单的扎了个高马尾，禅院清水清楚的看见镜子里的面容精致的少女表情放松，毫不设防地任由自己贴在她的颈侧。
年长的女性和年幼的少女如同姐妹那样亲昵。
【不，并不像姐妹。】禅院清水在心底反驳自己。
她仔细端详着镜子里的倒影，心想云间空和自己的脸没有半点相似之处。
云间空的长相是有点西式的立体感的，这让她给人一种中性的少年气，平时不特别关注到话其实不是很明显，但当她穿着男装，头发被高高束起，深刻的五官被完全暴露出来，多情的桃花眼因为困意而似闭非闭……任谁乍一看都会觉得这是个长相清俊的少年。
而这样好看的少年人同气质沉稳的成年女性耳鬓厮磨般的依偎在一起，即使没有更多的动作，也会无端生出一些暧昧的意味。
禅院清水抿着嘴，为云间空撩起了鬓边的一缕碎发。
“……当然。”
云间空忽然打了个哈欠，眼尾溢出了点生理性的盐水，浸湿了纤长浓密的睫毛，她还是没完全睁开眼，于是眼帘上就坠着半干不干的蝶翼般的鸦黑。
禅院清水一直觉得云间空是个很奇怪的人——他们要做一些会影响无数人命运的大事，并且毫无回头的余地，也不知道前路是否光明，这些日子里禅院清水总是战战兢兢，生怕哪一步行差踏错，就会掉进无底深渊——可这个未成年的咒术师身上总是有种近乎稚子般纯然的从容烂漫，就好像她要伸手搅乱整个咒术界和她在浴池里随手推翻一只小黄鸭一样没什么区别。
听说被称为天才或者怪胎之类的、拥有与众不同特质的人和普通人看待世界的角度是不一样的，普通人觉得艰难、晦涩、痛苦的一切事物在那些人眼里大概不过是寻常。
这种因为知道自身能力能做到什么程度，知道无论多么巨大的困难最终都会被解决的自信而产生的散漫，有时候甚至会显得有点不合时宜。
……却又如此令人迷恋。禅院清水想。
.
“戴上这个吧，小空。”
禅院清水忽然拿出了个素色的面具，放在了云间空的面前。
“？”
“这是我从禅院家的藏品库中找到了咒具，它的功能只有一个，就是会降低佩戴者的存在感，隐藏佩戴者的咒力波动和残秽。这个咒具在禅院家很有名，直到一百年前为止都是给禅院家的暗卫执行任务时使用的。”
禅院清水解释道：“当然肯定是瞒不过六眼，但知道你真实身份的人能少一个就少一个。”
虽然她知道云间空走入所有人的视野中这件事已经不可避免，但禅院清水还是自欺欺人地想要让这种时刻来的再晚一些。
“……”
云间空有些新奇的拿起面具，左右看了两眼，就戴了起来。
“……”
禅院清水看着正兴致勃勃地调整着面具的少女，也弯着眼笑起来。
“所以，为什么是男装？”白色的面具忽然歪斜着看向禅院清水。
云间空对男装和女装都接受良好，只是平时为了方便，穿衣风格都比较偏中性化，但这不意味着她不知道在真正重要的场合，女性穿男性化的衣服这一行为本身带着某种信号。
云间空不喜欢这种信号。
.
苍白冰冷的骨质面具覆盖在年轻咒术师的脸上，像冰雪掩盖住原野所有的生机，原本给人以温暖亲切的金色眼瞳，由于没有了表情的辅助，竟然立刻让人感到一种威严冷酷的漠然来。
禅院清水下意识地心头一跳，她沉默了片刻。
“……因为我是个女人。”她说。
“而我不能让我们的敌人意识到这点。”
禅院清水是御三家近三百年来第一个以下克上谋反的女性家主，她要是想要与虎谋皮，就必须要让人觉得她是一条毒蛇，是手段残忍的疯子，是狼子野心的阴谋家……唯独不能是个可以被轻视的女人。
.
禅院清水拉开门，外面天光大亮，冬季淡薄的日光跃出云雾，给人带来点聊胜于无的暖意。
“小空，如果说我当上禅院家主，除了为妈妈和姐妹们报仇之外，有什么算得上有所感悟的事的话，那就是……”
云间空慢悠悠地跟在禅院清水的身后，瞧见成年女性那双眼睛里，又燃起了她见过的火焰。
“——力量即权力。”
.
.
“力量即权力。”
五条家主宅深处，须发洁白、感觉下一秒就死掉也不会让人意外的老头拄着拐杖对面前的人语气平静。
“一个没有强大力量的女人当家主的禅院家，迟早会被那些虎视眈眈的二流世家给生撕活吞掉，或许正是因为禅院清水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才会提出和普通人类社会的当权者合作这种可笑的提议。”
“不管她是想转移矛盾还是垂死挣扎都不重要。”老头话锋一转，“即使她用了那些不正当的手段笼络了那个禅院甚尔，成为了禅院家主，但被她清洗过一遍的禅院家已经失去了和我们平等对话的底蕴……我不理解的事是，你为什么会对这个女人感兴趣，悟？”
即使嘴上说着禅院清水不值得重视，但老人还是想要先确定自家少家主的真实想法。
.
“因为很有意思。”五条家少家主的回答很任性。
“……”
五条悟笑嘻嘻地看着族老被自己一句话气的青筋直冒。
然后才补了一句：“好歹也还是御三家之一呢，我想要了解一下不是很正常吗？”
.
对于禅院清水这个人，五条悟一开始从她当辅助监督的时候接近云间空的举动是有点警惕的，但也没太过放在心上，只是没想到最后她居然能当上禅院家的家主。
虽然这其中肯定有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五条悟讨厌之前烂橘子一样的咒术高层，也不喜欢咒术界由御三家一手遮天的无趣现状，要是能有人让这些烂到骨子里的老东西们吃瘪，五条悟只会在一旁拍手称快。
禅院清水做到了五条悟没做到的事……老实说，五条悟几乎有点欣赏她了。
这是他愿意让禅院清水来到他的面前，谈一谈她那所谓合作的原因。
——当然，最主要的还是他想和同期们分享咒术界八卦的真相。
御三家的少家主唉，怎么能不掌握一点最新情报呢？
.
“万一禅院清水很有意思呢？”五条悟摸出手机，漫不经心的说，“也不是不能答应她的合作。”
“……”老头皱起眉头，原本想要呵斥五条悟怎么能将这种事当成儿戏，可他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所有五条家族的族人都清晰的明白，同时拥有六眼和无下限的五条悟自诞生时就毫无疑问地会引领着五条家前进，随着五条悟年龄和实力的增长，【五条家是五条悟意志的延伸】这句话将渐渐成为现实。
在这种情况下，五条悟所说的每句话和做的每个决定都必须让老头仔细斟酌思考。
“悟，你真的觉得禅院清水说的和普通人合作是件可行的事吗？”
五条悟看了眼表情严肃的老头，好像他正面临着什么重大的抉择，不由得被逗笑了起来。
“呐，老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五条悟大大咧咧地伸出一只手，张开五指，“担心和普通人合作会失去你们那超然的地位，没法再高高在上是不是？”
“且不说我会不会同意，就算是我同意了又怎么样？在我眼里你们所有人没有任何差别——因为我是最强的。”
五条家专门设下的结界可以让五条悟不用戴着那副眼镜，所以他能毫无遮掩地用那双天空似的眼睛注视着面前的老头。
“而力量即权力。”
在存在着超凡力量的这个世界，人与人之间永远会存在差距，面对威胁着人类生存的咒灵面前，能够主宰命运的强者才拥有绝对的话语权。
.
在五条家活了许多年的老人忽然发现，这个从小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长大的少年已经变成一个无法掌控的存在。
五条悟自我、聪明、天赋斐然，拥有强者的一切特质。
他将注定成为天空之下的最强。
“……”
老头阖上那双与五条悟极其相似的眼睛，慢慢低下头，第一次表现出顺从的姿态。
.
五条悟的强大就是五条家的强大。
五条家并不因为【六眼】和【无下限】而延续，却会因为拥有【六眼】和【无下限】的神子而兴盛。
作者有话说第42章 第 42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