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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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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维廷动作很快,他走后不久,一个怯生生的小姑娘敲了敲梁婉的房门,梁婉见她穿的是女校的校服,知道她一定识字,写了张字条问是不是来带她下楼赏花的,小姑娘没敢正眼瞧她,埋头在纸上写了个“是”。
顾维廷强迫她来的?
梁婉觉得奇怪,顾维廷身边几乎没有这样年龄的小姑娘,除了与她打过照面的几个副官之外,她在顾维廷家里总共也就见过二十几个人,这其中男性居多,女性除了那位每天送药的阿姨之外,很少能见到其他几位,她猜想顾维廷的确善待了这些人,她们应当有比较宽松的休息时间。
但眼前这位显然不像是能在后厨忙碌的样子,她应当没有照顾过人的经验,甚至可能都没怎么见过人,所以面对梁婉一个传统意义上的弱小者,既没有表现出温和的善意,也没有表现出从容。
梁婉示意她坐在椅子上写字,结果她几乎是逃着向后退了好几步,梁婉没办法,只能写字问她“你叫什么名字,怎么来到这里的?”写的时候梁婉用余光看,那小姑娘眼里隐隐闪着好奇,偷偷瞄往她的方向看了两眼。
“我叫李苑,顾司令收留了我跟我姐姐。”
小姑娘抬头看了梁婉一眼,想了想又继续写道“我跟姐姐在西华女院读书,之前差点被日本人欺负,顾司令把我们赎出来,这些日子我们就住在后院的木屋。”
李苑觉得她必须跟眼前的夫人解释一遍自己出现在司令家里的理由,不料梁婉眼神忽然冷了下来。
“我想见你姐姐。”梁婉在纸上写下这句话之后就在等李苑的反应。李苑也是一愣,觉得出乎意料,点点头就要往外走。
梁婉敲了敲桌子,又举起之前问她叫什么的纸条朝她扬了扬,这下李苑真的站住了,不再是刚才的样子,不怯懦,也不发抖,转而用一副非常坦然的目光与梁婉对视。
“你怎么发现的?”
梁婉没回答她,目光扫向刚才放下的纸条。李苑几不可闻的叹了一口气,重新拿了张白纸写下名字。
她确实叫李苑,但不是被日本人欺负的可怜女学生,她是顾维廷的人,准确来说是顾维廷特意培养的一批潜匿在顺远城内大小场所的眼睛。她的确在读女校,但她的实际任务是盯着顾锡山生前左膀右臂胡业义正在念书的女儿,前不久胡业义全家离开了顺远,她的任务完成了,正在休假,被顾维廷叫过来陪梁婉她很不满意,原本决定要装作胆怯的样子,让梁婉赶紧厌烦她赶走她,没想到被梁婉发现了。
李苑只把“之前差点被日本人欺负,顾司令把我们赎出来”的字样划掉了,改成了“是顾司令的手下。”
梁婉点点头,拉过纸条用笔圈出来了“日本人”和“欺负”的字样。李苑的表情当下有了一丝松动。她明白梁婉是在说没有一个真正被欺负的女孩会把被欺负挂在嘴上,甚至还强调了加害者的信息。她觉得自己可能小瞧了梁婉,但梁婉让她惊讶的还不止于此,因为她又发出了新的疑问。
“他曾经赎回过被日本人欺负的女学生?”
这下李苑真的有些不知道怎么回答,毕竟她也只是心智稍微成熟一些的小孩子,与梁婉相比少受了世道四五年的磋磨。犹豫了一下,她还是点了点头。
与梁婉想的一样。通常人们用自己说谎的时候总会举一些真实存在的例子在增加可信度。
所以顾维廷真的救过女学生,还是从日本人手里,梁婉心下稍安,尽管她知道“赎回”这个动作不一定是强硬的要求,也有可能是让步和交涉,更有可能是因为双方有些交情,互相卖了个面子,而且现在赎回也不代表当初的顾维廷一定没有伙同日本人一起算计顾维钧,但赎回意味着目的是好的,他不愿意看见中国的女学生被日本人欺负,所以他至少不是个彻头彻尾的坏人。
李苑感到梁婉的情绪明显缓和下来,甚至主动起身站到门口等她,还没来得及思考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身体就不由自主跟着梁婉走出房门。
李苑其实没怎么来过顾维廷家的前院,梁婉发现了这一点,因为她们两人走到两座花坛中间的时候,李苑明显想往开满了鸢尾那片凑,但梁婉没动,所以她只能装作与梁婉一起扫视整座庭院。
是个半大的孩子,梁婉想。于是她俯身摘了一朵,在她震惊的目光中把花插在了她校服胸前的口袋里。
李苑张了张嘴,梁婉看见她的脸微微发红。她的校服是深蓝色的,配上一朵紫瓣白蕊的花,显得明亮许多,不是故作成熟的狡黠,只是明亮,像这个年纪的小姑娘该有的明亮。
李苑指了指对面的空地,梁婉摇了摇头,表示自己还没想好这一片要种什么。忽然听见李苑咕哝了一句“听不见还能闻见,怎么不喜欢些有香气的花。”
梁婉看了她一眼,她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被抓包,立马噤声,不自然的摸了摸胸前的花。
梁婉没有为难她,让李苑领着满院子晃,走到后院的时候梁婉注意到李苑说的小木屋,偏过头看她一眼,但李苑搓了搓手,没带梁婉进去坐坐。
这事不大寻常,顾维廷收了个年岁不大的小姑娘做手下,这小姑娘看着并没什么过人之处,顾维廷却不仅收了她,还把她放在自己家里住着,传出去不知道要有多难听。
梁婉没让李苑再把自己送回房间,而是看着她进去小木屋,自己转身走了。梁婉需要更多的了解顾维廷,李苑可能是个好途径,但第一天就问得多未免让人疑心。
走回一楼前厅的时候梁婉惊讶的发现那两个日本人一直没走,他们从拐角的右手边出来,而顾维廷的房间在左手侧,即便是顾维廷把自己的房间让给了梁婉,这些日子一直住在对门的书房,也是在拐角的左手侧。
右手侧的房间是做什么的?梁婉第一次对这座三层小洋房萌生出一丝好奇。
梁婉注意到顾维廷没有请人送他们下楼,但他们神情平淡,没有表现出被房子主人冷落的不满。与梁婉擦肩而过的时候还在微微点头,她并没回应。
梁婉在私下走走和同顾维廷打声招呼之间选择了前者,她无法控制自己的疑心,她下意识觉得一个不友好的谈话很难持续这样久,期间还穿插着顾维廷把这两人抛下跑来与她吃饭,尽管当时顾维廷表现得有些窝火,但结局是他们离开的时候并没有怒气冲冲。
梁婉四下看了看,前厅的人不多,只有两个低头打扫的仆从,楼梯后边不知道是不是有人守着,但梁婉也很难找到更好的时机以不熟悉为理由走错房间了。
走上楼梯的时候她意识到自己穿着的不是从梁家走时的那双缎面的素色绣花鞋了,那天下大雨,顾维廷抱她回来之后顺带让她换了一双新的,软底的黑色平跟小皮鞋,后来又让阿姨给她送了两双鞋子放在鞋柜里,一双同她先前脱下的差不多,但脚踝处也有一处纹样,另一双是有些后跟的白色尖头鞋,原本那双却再没见过了。
小皮鞋的鞋底也是软的,比先前那双还软,所以梁婉走路都不需刻意放轻脚步,并没有人注意到她。
右手边的格局与左边没什么不同,依旧两两相对的排开六间屋子,相邻房间的门口都用大花盆摆放着不同的绿植,走廊的尽头是另一座楼梯,同中间上来的这一座相比稍窄一些,扶手也没有用大弧度的曲线与二层相连。
梁婉直接向最里间虚掩着的房门走去,拉开后发现这间房更像一座大些的衣橱,里边摆满了各式各样崭新的女士衣服鞋帽,靠墙的背阴处有一座三层的玻璃橱柜,最下边一层放的是珠钗手镯,中间一层放的是西洋样式的怀表发带,最上层是空的,梁婉没猜到这层应当放些什么,她也没进去里间瞧瞧,毕竟这样的屋子实在不像是能存放什么文件或者让几个人坐下谈话的场合。
梁婉退出去的时候不忘把房门推回到之前的样子,又试着按下隔壁把手,门也开了。这是一间真正意义上的空房,里边只有一张床板,一看就是很久没人来过,推开门会从门框的边缘抖落下一撮灰。梁婉再一次退了出去,忽然听见楼上传来脚步声,鞋跟有些硬,像是中午顾维廷穿着的那双军靴。她快步向外走去,与顾维廷在楼梯口相遇了。
顾维廷见到她从这个方向走来,嘴角动了动好像有话想问,梁婉抢先一步拉着顾维廷走进自己的房间,写字问他方才去哪了,家里来了客人怎么不出门送一送。顾维廷斟酌了一下,没回答,反问了梁婉一句,方才有没有进了哪间屋子。
梁婉摇摇头,顾维廷才说,那几个不算什么好人,叫梁婉下次见到他们走远些。
梁婉立刻意识到,二层的房间里确实有顾维廷不想让自己看见的东西,而且那几个日本人还会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