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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顶“疾”享乐(1) ...

  •   午餐时间刚过,一声沉闷的爆炸声,抢走了天上那道惊雷的气势,让本应在午后降临的太阳雨,像个被抢了风头的憋屈小姑娘,直到午夜时分,才赌气似的姗姗来迟。

      一大片香草味的硬质冰激凌斜贴在大腿内侧,在阳光和体温的双重作用下,快速软化,溜到地面上,奶油的部分摊开,露出几颗细小的碎冰,柏苨捏着手里的坚果木小夹子,那是冰激凌的赠品,如果广告里没有掺杂和冰激凌里一样多的水分的话,自己现在本该像品尝高级巧克力一样,顺利地夹起,然后吃下一大块高热量的油糖混合物。

      柏苨用力地夹了几下空气,如果不是自己昨天半夜饿着肚子,根本就不会落进这种一眼就能看穿的消费陷阱,一大早跑去买这些按克计价的独角兽屎,而关于自己为什么非要饿肚子,又要扯上一大堆糊涂的人和事,抱怨的闸口一开,就会没完没了。

      “都怪夹子。”

      柏苨嘀咕了一句,把锅甩给了离麻烦最近,没办法开口辩解的那一个。

      管它是梨木,桃木,愈创木,还是小橡木,哪怕它原本整天在离地几百米的高度,享受着阳光,雾气,藤蔓,苔藓,臭氧,灰尘,飞鸟和松鼠等气味混合而成寒冷空气,此时此刻,它都罪大恶极。

      都是夹子的错。难道还能是别的原因吗?难道自己会被厨房里的爆炸声吓得把冰激凌掉到地上?

      自从上一次蒸馏器阀门被没搅碎的紫杉树皮堵住,炸得前门的院子里全是碎玻璃之后,自己就已经吸取了教训,乖乖地用几大车烧化了的玻璃一样的缓冲材料,把房子除了阁楼以外的地方都包得严严实实。

      尽管爆炸声让柏苨的耳朵嗡鸣了一阵,鼻梁里有些发酸,但房子整体始终是完整的,除了窗框里整块的玻璃弓成了“U”形,把阻挡用的缓冲材料顶得凸出来一块,乍一看像极了从铁栅栏的缝隙里长出来的青南瓜。

      屋外的空气打着旋儿,贴着窗沿的缝隙倒灌进房间,在阁楼里吹起一阵口哨声,经常在房间里转悠的流浪肥猫,踩着节奏从院子外溜过,它一连几天在隔壁吃着被丢掉的新鲜鱼肉,连胡子梢都闪着亮晶晶的油光。

      住在隔壁的那家人最近有了发达的迹象,至少男主人从头到脚地相信,自己马上就要发走上人生巅峰了,但他不想让周围的人太早看出来,或者闻见他身上那股虚荣的臭味,他害怕被当成是没见识的暴发户,这对像他这种,靠着婚姻在城市里占据了一席之地的“随婚者”来说,简直太要命了。

      一个老实巴交的外乡人——这是他这些年来扮演的最好的角色。

      现在,他随时要脱下这身假皮,投入到一大堆全新的人物关系里面,他也曾兴奋过,激动到喉咙沸腾,长出半透明的水泡,他一遍遍在房间里踱步,趁着电视里播放广告的间隙发出低吼,在工作时经常走神,对着眼前不存在的邻居们模仿见面时的寒暄。

      这些行为重复的次数越来越多,可他非但没有感到压力有哪怕一丝缓解,反而对自己越来越苛责,像个好不容易等来上台机会的替补乐手,终日深陷在自我折磨之中。

      他突然明白了,不同于那些一步一个血脚印的争夺者,自己实际上是个渴望充当弱者,并因此尝尽甜头的人。

      他被这座城市浑浊的呼吸,和日夜不休的嘈杂鼾声蛊惑了!他忘记了深埋在高耸的玻璃墓碑下的,这座城市的本质,忘记了这座城市根本不想发展和进化,它只想自己的每一处器官,每一滴血液,每一个细胞,按照和几百年前一样的方式,使用同样多的能量,平稳运转。

      那些全新的建筑,已经存在且无法消除的新玩意儿,且让他们暂时放在那里吧——他越发觉得脊背发凉,开始用一种神经质般的语气模仿这座城市说话——只要原本的规则不变,自己无非是背负着满身的垃圾,从奔跑变成躺倒。

      它已经几百岁了啊!能说出它原本模样的人死得一个不剩,能改变它的人前所未有,这些事实无关好坏,仅仅是给它积累起了任性的资本。

      这就是真相!

      男人捂住自己的嘴,双眼架在两只手上,警惕地四处打量,脚步先于意识,开始寻找可供他藏身的地方,商铺,房子,空罐头,甚至地面的裂缝,他觉得自己几十年里活的就像个瞎子,连这么简单的答案都看不见。

      他越界了。他想回到从前,可旧时的戏服已经撑破了,他现在一/丝/不/挂,像个刚出生的羊羔,黏液和粪便的味道是唯一的标识,催促母亲分泌乳汁,让垂涎的猎手们胃袋抽搐。

      他感受不到自己是用几十年的积累换来了如今的成就,他唯一想到的是,自己曾经的侥幸和运气将要全部清零,过去那些伎俩和把戏会彻底袒露在人们面前。

      他确实等来了天赐的良机,可那不过是命运为了把他的人生描述成一个笑料所做的开场白。

      他像只被野狗追着跑了几条街的猫,脚底的汗腺全部张开,脚下的地面在融化,抬升,一路推着他,朝城市深黑色的天际线飞去,他感到窒息,新置办的领带和衬衫并不合身,他在量尺寸的时候总是忍不住驼背塌肩,最终的成衣太小,他偷着用洗衣机转过几次,结果衬衫变得又小又皱,他又不得不用一件偏大的西装遮掩。

      像这种自以为聪明的小动作,自己究竟做了多少?

      他该如何行走,呼吸,保持清醒和昏昏入睡?真正的他只存在于那些日复一日养成的习惯里,可现在,他玩弄了自己,搞砸了一切,可还是没人告诉他接下来该怎么做。

      他在和定制衬衫的厮杀中暂时取得上风,一大口冷空气把肺泡冻得缩成一团,逼迫他跪下来重新呼吸。

      他浑身湿透,像被水洗过一样,更大的恐惧从汗毛上滴下来,咸咸的,他疯狂地寻找借口,自己如此后知后觉,并不是因为迟钝或愚蠢,事实上,他比大多数人都要敏锐很多,只不过一时鬼迷心窍,被现实的迷雾搞瞎了眼睛。

      可紧接着,他又痛苦得几乎想把五脏六腑都吐出来,瞎了眼的是他,只有他,他没办法把那个被丢进垃圾桶,散发着泔水味的旧自己捡回来,证明给所有人说他已经脱胎换骨了,没有人在意他怎么做。

      这座城市,城市里的每个人,想看到的不是进步,不是新鲜的事物,那会吓死他们,会把这头年迈巨兽的老骨头折腾散架,大家喜欢低俗的笑料,喜欢别人吃剩下的过期食品,喜欢看别人犯自己已经看过100遍的错误,喜欢斤斤计较和患得患失。

      他领会错了表演的精髓,现在早就不是女演员要偷数自己在灯光下流几颗眼泪的时代了,人们想看屁滚尿流,想看穷人乍富后出尽洋相,丑陋即是美德,他的表演空洞又克制,看得人呵欠连天,频频出戏,当人们再也不能从他扮演的外乡人身上获得优越感时,他必然会收到一大堆意料之中的差评。

      他万念俱灰,生平第一次勇敢的选择,第一次大胆的想法,让他万劫不复,一瞬间从人退化成了臭烘烘的,满地打滚的动物。

      在这之前,“出人头地”的渴望已经在他的梦境里重复过12854次了,全年无休,日日打卡,比他本人还要勤奋,可最近,他每晚只敢蜷缩在床的一角,连和妻子抢被子都顾不上。

      他手脚发抖,汗毛耸立,从内脏到皮肤,发冷又发热,身上分泌出像鱼一样半透明的黏液,散发出泥土和棉花花苞混合的味道,皮肤变得很薄又很硬,颜色灰暗,带着甲虫一样的光泽,脊梁骨充满孔洞,身体里是一大包乳白色的脓液,漂浮着一堆液化的旧器官,和一堆还没拼凑完整的新器官。

      他不停变换睡觉的方向,可不管是哪种姿势,都恰好有一块不规则的硬物硌着他的皮肤——指骨,坚硬的结石,又或者是成块的食物,他听着自己翻身时,体内一大堆零件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器官与器官之间全都是无法填补的空虚,里面传来的回声在一圈圈扩大……

      他整日思考着让这声音停下的办法,前后大概有几百种,可都太乏味,毫无戏剧性,连成为别人笑柄的资格都没有,这比任何事带给他的打击都更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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